九五之尊和平民百姓一樣,死後都不過佔據六尺之地,可殺起來,難度卻天壤之別。
我抬頭看向母後,她眸色復雜至極,眼淚大顆大顆的掉落下來。
「你為什麼要回來?」
母後在怪我嗎?
我手中的劍「嗆啷」掉在地上,心有一點冷,有一點疼。
母後神色緩和幾分,她眼眸無意識的在地上帝王的屍身上掠過,輕聲道,「你隨我來。」
她拉起我的手,帶著我前往御書房。
一路上,宮女太監們四散奔逃,有義軍已經入宮,在宮裡到處搶奪。
財帛動人心,這些義軍早就迷失了初心。
我隨手殺了幾人,護著母後一路到了御書房。
母後面色慘白,她一進去,便關上殿門,在書案上四處翻找。
很快,她找到了一方印璽。
「傳國玉璽,你拿著,新主入宮,不管是誰,你可用此換得一命。」
我張了張口,不知為何,還是沒有告訴她,造反的人是我。
說了,她會恨我吧?
那一刻,我再次感到一陣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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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無法言說的窒息橫亙在胸口,讓我如鯁在喉。
母後繼續翻找,終於,在眾多書卷中,她找到了一張畫像。
她小心翼翼的打開,帶著幾分鄭重和欣慰。
「阿玉,你看這是誰?」
我凝眸看去,看到一張栩栩如生的畫像。
是魏昭?
不,不是魏昭!
畫中人眼角的淚痣,泛著紅色。
那沉靜又昂揚的少年姿態分明是寧則。
阿則,我的阿則……
母後道,「他是明家軍的少年將軍明則,你的阿則沒有死,他回來找你了。」
「阿玉,你的運氣來了。」
27
我陡然間明白,那一日,皇帝明明恨我至極,為什麼還是同意我寫勸降書。
原來,早知道造反的人是阿則。
他以為阿則一定會聽我的話。
可阿則為什麼沒死?
為什麼他會變成明則?
我腦中紛紛亂。
母後將東西塞到我手裡,低聲道:「阿玉,去吧,去找他吧!」
「他願意為你死一次,便願意為你死第二次。」
「他是值得託付終身的。」
「這是你給魏昭的休書,母後已蓋了印璽,再沒有人會去左右你的命運。」
「阿玉,你自由了!」
她將我推向門口,在關上門之前,又忽然握住我的手,目光帶了幾分求懇。
「阿玉,義軍以你的名義起兵,無論如何都會善待你,母後對你已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母後隻求你一件事,若你有餘力,幫一幫允兒好不好?」
「她被母後寵壞了,她沒有自保之力,隻能隨波逐流。」
「你比她勇敢,比她聰明,母後隻求你這最後一件事,你答應母後,好不好?」
我混亂的頭腦終於清明了一些,那一點點感動漸漸退卻,隻有滿心的不甘和壓抑。
她將魏昭賜給我的時候,是因為我勇敢,我聰明,所以,我能接受魏家破敗,能接受自己是一個罪臣之婦?
可憑什麼?
憑什麼我強我就要受罪,誰弱誰就要享福?
我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康樂曾經問我的那個問題,「若有一日,我和康樂一同落難,您隻能救一個,您會救誰?」
母後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我。
這時,我莫名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絲康樂的影子。
「阿玉……」她連連後退,仿佛我是妖魔。
我忽然心生置身事外一般的釋然。
「您會救康樂吧!」
「不是!」
「真的嗎?」
我唇角勾起嘲諷弧度,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那這是什麼?」
我從懷中拿出一張紙,紙上是一個標記,一個來自刺客身上的標記。
當年,我在佛寺中,遭受過無數次刺殺,刺客大部分來自父皇的指使,但有一次例外,刺客身上的紋身,不同於往日。
那時,我心中有個謎團,隻是並不敢相信。
若無今日事,這謎團我寧願塞在肚子裡一輩子。
可今日,我卻很想問個清楚。
我對自己說,死心吧,趙紫玉,死心了就可以永遠放下了。
我卻又抱了萬分之一的希望,我冤枉了母後,她是無辜的。
母後在看到那張紙後,悽美的面容變得苦澀脆弱,她後退了一步又一步,整個人重重的跌倒在桌案上,書卷被撞到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她淚眼朦朧的看著我,張張口,黑血噴了出來。
我的心一緊。
母後服毒了?
我下意識的去扶她,卻又賭氣一般的停住腳步。
母女二人,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相隔天涯。
她語意帶著解脫。
「你都知道了……」
「我以為能瞞過你的。」
「當年,我在宮中舉步維艱,陛下對我失了情誼,蕭妃猖狂,屢屢以你刺激陛下,康樂隻有六歲,她被人喂了藥。」
「我那時鬼迷心竅,若必須要舍棄一個才能讓剩下的人活得更好,我隻能舍棄沒有在我身邊長大的那個。」
「阿玉,對不起……」
「對不起……」
她氣息漸漸微弱,隻一雙眸子不舍得盯著我。
28
若隻能舍棄一個,隻有舍棄不在我身邊的那個。
她終於說了真話……
我問到了真相,卻被這真相擊得粉碎。
我的心仿佛破了一個大洞,呼呼的刮著冷風。
我無意識的走到她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美人就是美人,哪怕服毒自盡,也悽美的令人著迷。
我俯身下去,將她抱在懷裡,輕輕拭去她唇角的黑血,在她耳邊低語。
「母後,造反的人是我,奪了大周天下的人是我,我們扯平了,你可以不死的,你好好活著,好好看我如何做女皇。解藥在哪裡?」
「阿玉!」
她手指緊緊抓住我的衣服,滿目不敢置信,卻又有幾分欣慰。
「你很好,你比母後強……」
「沒有解藥……」
「要死的,我早就該死的,當年沒死,留下罵名無數,如今再不死,史書中該怎麼寫我?」
「我明知陛下不值得,可我沒有辦法,有時候眼前沒有路,隻有硬著頭皮走下去,才是最好的路。」
「我活著是你的汙點,阿玉,對不起……」
「允兒……」
「允兒……」
她眼睛死死盯著我,指望我給她一個滿意的答復。
我的心冷到發抖,咬緊牙關,極力控制著不讓自己泄露一絲情緒,我怕我一張口,舌尖的血就要湧了出來。
她終於支撐不下去,在我的懷裡閉上眼,我愣怔的抱著她,感受到她的身體漸漸冰涼。
我想我一定不愛母後,不然,為什麼不答應她?為什麼一滴眼淚都沒有呢?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重重的撞門聲將我驚醒,一個人跌跌撞撞的沖進來。
是魏昭!
他神色惶急,失了半截舌頭,想說的話都說不出來,急出一頭汗。
「逃!」
他快速找來紙筆,在上面寫著,「不是陸耀。」
我陡然間明白過來,第一個攻下華京的不是師父,那就是阿則了?
可很快,魏昭也搖頭。
「第……三……人」
我氣息一窒,怪不得,闖入宮中的這些人宛若土匪,原來根本就不是阿則和師父的義軍。
正在這時,一個義軍闖了進來,被我一劍逼住,問出真相。
原來他們是守城的官兵,眼看華京被攻陷,幹脆倒戈假冒義軍先搶一波……
我:「……」
原來是官。
我一劍刺死那人,眼睛滑過地面時,卻看到一張勸降書,我親手寫下的那封勸降書。
我的勸降書為什麼沒有被送出去?
恰在此時,魏昭一把從帷幔後扯出來一人,竟是跟隨在父皇身邊的大太監。
他一直藏著,我心神不寧,竟然沒有發覺。
「勸降書為什麼會在這裡?陛下有沒有送出我寫的勸降書?」
大太監戰戰兢兢,悽惶如狗。「陛下隻送出去一封。」
「送給了誰?」
「明……明則!」
完了!
我的心一陣冰涼,拿著信的手不可自抑的顫抖起來。
這勸降書是有秘密的,以一首七言律詩為密鑰,破譯過來便是一封作戰計劃。
這是我與師父陸耀的約定,即便信萬一被人截了,也不知道真實內容是什麼。
當初,我為了麻痺皇帝,寫下兩封一模一樣的勸降書,是篤定這封信即便到了另一支義軍首領的手中,他也隻會以為這是一封普通的勸降書,並不知道真實內容是什麼。
而能成為亂世梟雄之人,自然不會因為一個小小公主的勸降書,便真的放棄自己的雄圖霸業。
這封勸降書根本就無用。
可若那義軍首領是阿則,卻不同了。
七言律詩為密鑰,是他想出的主意,他能看懂那封作戰計劃。
原本給師父傳遞的消息,傳給了阿則……
那一刻,我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