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送了書給魏昭,又派人管他的飲食起居,便不再過問。
我忙得很,我在想方設法的打聽義軍的消息。
我也不知道,那兩封勸降信有沒有到達義軍首領的手中,若是收到了,他們知道該怎麼做的吧?
可我不確定,父皇那麼狡詐,信真的能安安全全的到義軍手中麼?
可宮中消息被父皇封鎖的厲害,那些宮女太監們,顯然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反而覺得如今天下太平,盛世昌明。
我無法怪他們。
他們能看到的,隻是別人讓他們看到的。
我在宮中如困獸,心一點點焦慮起來。
直到有一日,我派去服侍魏昭的人猶猶豫豫的進來,期期艾艾道,「公主殿下,魏公子想見你。」
魏公子?
魏昭?
他見我幹什麼?
「本宮沒空。」
「公主,魏公子說您一定要去,不然他就自裁。」那人趴伏在地,戰戰兢兢。
如此姿態,反而讓我冷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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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一個下人計較什麼。
而魏昭會自裁?
我拿不定主意。
他以前是挺貪生怕死,可現在似乎不是了。
「前面帶路。」
「是!」
我很快到了魏昭的小院。
魏昭正在等著我。
短短時日不見,他身上氣質已大變,斂去了曾經的少年張揚,整個人沉鬱到如同參禪苦修數十載。
我淡淡道,「你找我?」
他點頭,轉身進了房。
他示意我坐下,拿了一杯水,手指伸進杯子,沾了一點水在桌上寫字。
「陛下公布了你的身世,讓人模仿你的字跡,接連發布了勸降書,討賊書。」
我心一緊,但很快想到,這些倒在預料之中,若我在那個位置上,也會如此做。
我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你如何得知?」
魏昭的臉上湧現一絲愉悅的表情,他用袖子擦掉水漬,重新快速寫下自己要說的話。
「有錢能使鬼推磨。」
「我在京中這麼多年,也並非一無是處。」
「我可以幫你。」
我仔細端詳著他寫下的字,尤其是最後一行。
我腦中快速運轉著。
他到底知道什麼?
他何德何能幫我?
魏昭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猶疑了一下,還是堅定的寫下了兩個字。
「陸耀!」
我心一緊,目光死死的盯著他,面上卻不動聲色。
魏昭繼續寫。
「長安公主趙紫玉,為先皇所出,雲初寺中十八年能活下來,全靠陸耀。」
「陸耀文武全才,但恃才傲物,當年先皇貶斥他,並非厭了他,而是希望磨一磨他的性子,再委以重任。」
「祿王府的義軍名義上是陸耀領軍,實則是公主的兵馬,公主如今被困宮中,恐怕很想知道陸家軍的進展……」
我越看心越驚。
這些事情,我從未對人說過,皇宮中也不該有人知道。
我起了殺心。
我陡然出手,扼住了魏昭的脖頸。
魏昭驚愕不已,他面色漲得通紅,越來越窒息,眼神卻漸漸平靜,一副束手待死的模樣。
這模樣……
我在差一點捏斷他脖子之前,松了手。
他大口大口的喘氣,低下頭去猛烈的咳嗽,肺都快要咳了出來。
我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冷聲道,「既已沒了舌頭,就好好保住自己的手指,不然,本宮不介意讓你殘的更徹底一些。」
「趙……之……女」他忽然開口,嗓音嘶啞。
我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叫我的名字趙紫玉。
「你……可……裡……信……我。」
我愣了愣,沒有開口,轉身朝外走去。
走到門口,我頓步停下,「你為何不懷疑另一支義軍是我的人?」
他搖搖頭,「連……齡……對……不……上」
既然開了口,說話便越來越順。
我想了想,的確如此。
另一支義軍的首領是個少年將軍,自然和先皇無淵源,更沒本事教導我長大。
他大概隻是一個打著先皇旗號造反的亂世梟雄。
我倒挺想見一見他,若能收服他也是好的。
但我猜測,大概率下,會和他在戰場上見。
我點點頭,淡淡道,「魏昭,好好活著,你若想死,我樂意成全。」
我大步離去,對服侍他的人說道,「看好他,除本宮之外,誰也不能見他。」
我再次軟禁了魏昭。
可他好像習慣了,竟然露出一絲微笑。
就變態!
25
我還是探聽到了一點兒消息。
康樂進宮看望母後,我找到她,隻寥寥幾句,就問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兩隻義軍已經離華京很近,他們約法三章,先攻下華京者王。
京中有錢人家已經開始外逃,被父皇強硬的封鎖城門,攔了下來。
人心惶惶,百官已經想不到法子,父皇鎮日暴怒。
有人提議將我綁在城門上震懾叛軍,但被母後以死相逼,攔了下來。
這些我並不知道。
我心緒復雜,隻覺紛亂。
康樂眸中幾分嫉色,「若有一日,我和你一同落難,你覺得母後會救誰呢?」
我:「……」
我覺得母後大概率會救她。
可看她樣子,似乎並不知?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她。
「你在武陵王府如何?」
她一愣,眼淚怔怔流了下來,手指自然而然的撫上肚子。
她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輕聲道,「趙紫玉,沒想到你是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
「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公主,我該過得好,我該沒有煩惱。」
「我曾經也以為,我是公主,可以為所欲為。」
「可亂世中的公主,不如一個平頭百姓。」
「若義軍真的攻打進來,首先被祭刀的就是我們這些皇子公主。」
「武陵王府捏著鼻子認了我,是因為我是公主,可如今,我快要連公主都不是了。」
「這大概就是……報應吧!」
康樂離去。
我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苦難真是一個好東西。
我受了前面十幾年的苦,早早知曉了人世艱難,後面才有自保之力。
康樂前面享了十幾年的福,忽然大廈將傾,她隻能隨波逐流。
命運,真是玄妙。
無法接受它,也無法推拒它。
父皇的封鎖漸漸不管用,宮中的氣氛日益緊張起來。
這一日,母後忽然將我叫進主殿。
我許久未見她,她容色憔悴,整個人仿佛被抽去了精氣神。
她看向我,眸色很是復雜。
「你走吧!」
她語氣坦然。
我感受到一種割裂感,一種斷舍離的釋然。
我忽然有一些領悟。
母後從前對我和父皇都有情,所以,她左右搖擺。
一個是血脈牽絆,一個是夫妻情深。
她很難抉擇,便昏招頻出,努力的想達到一種平衡。
可如今,她不需要取舍了。
父皇用她的假死騙回了我,卻也永遠失去了她的情愛。
沒有情愛滋養的母後,和宮中其他幽怨女子一般,憔悴了容顏,早生了華發。
而我,也不是沒有代價,母後從前對我有愧疚。
如今,沒有了。
她欠我的,已還清了。
她安排人送我走,我隨著一個嬤嬤在宮中東繞西繞,來到一處僻靜破舊的宮殿,轉動一個機關,墻後竟然有一個密道。
看我眼眸震驚,那嬤嬤恭聲道,「這是先皇為皇後準備的逃生密道,隻有皇後一人知道,曾經皇後用此逃走,隻可惜,被陛下捉住了。」
「您不要怪皇後,她隻是個漂亮的女人罷了。」
「公主,您保重。」
「……」
我一時無言,感到震驚。
先皇竟然早早就為皇後準備了逃生密道,他察覺到了自己弟弟對妻子的不軌之情嗎?還是早就預料到自己的弟弟會造反?
過去之事,已無法追尋。
我問道,「若我走了,父皇會對母後如何?」
嬤嬤笑了笑,「一日夫妻百日恩吶。」
我默了默,很快進入密道,順著布滿灰塵的甬道前行。
黑暗中,我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腦子卻亂紛紛的。
自佛寺回到宮中這短短時日,發生了許多事,母後的面容,阿則的面容在我腦中輪番交替。
我想到那嬤嬤的話。
「可惜,皇後被陛下捉住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吶……」
我猛地停住腳步,感覺到一陣冰寒。
不對!
26
母後是父皇的戰利品,他們之間從來都不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是勝利者對戰利品的宣示主權,是掌權者對絕世珍寶的愛不釋手。
他愛那珍寶獨特稀缺的美,卻不會對她言聽計從。
母後危矣!
我猛地轉身往後跑。
很快,我來到密道門前。
那密道隻能從外面打開,我一腳一腳飛踹著,用足了全身力氣,不知不覺間已淚流滿面。
終於,密門破碎,光芒湧了進來,一同湧到我眼中的還有參天的火光。
長寧宮的方向著火了?
我拼命奔向長寧宮。
一路上,無數宮女,太監,侍衛倉皇逃跑。
「義軍打進來了,快逃啊。」
他們匆促慌張,臉上布滿悽惶無助。
我奮力奔跑到長寧宮,宮門大開著,已經無人把守。
我飛奔進去,看到父皇拔劍指著母後的脖頸,滿面怒容,而母後面上含笑,悽涼又解脫。
父皇看到我,怨恨的眸子迸射出驚喜的光。
他拔劍向我刺來,我堪堪避開,繞到他背後,手刀劈中他手腕,奪下長劍,反手刺入他心窩。
利劍入肉的觸覺很獨特,既鈍又快。
鮮血濺在我臉上,溫熱又黏膩。
他不敢置信的看著我,怨毒又悔恨。「朕早該……殺了……你……」
我眸色冰冷,手中長劍拔出,更多的血噴射出來,沾染我的衣衫。
我該感到惡心的,卻全然顧不上。
殺父之仇,終於報了。
他的身軀緩緩倒下,重重砸在地上,仿佛沉重笨拙的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