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坐在母後身邊,輕輕地不安的搖晃母後的胳膊,「母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什麼事……」
母後無意識的重復這一句,旋即放聲狂笑起來,聲音哀婉悽涼。
「哈哈哈哈哈哈!」
「十八年啊……」
我聽不下去,推開門走了出去。
「吧嗒吧嗒」的腳步聲,是康樂追了上來。
「趙紫玉,你站住!」
她眼角泛紅,帶著一種羞恥感,卻還是鼓起勇氣問我。
「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父皇要捉你?」
「為什麼母後會哭?」
「你們到底在做什麼?」
我回眸看她,心裡說不清楚是什麼滋味。
她天真到有時讓人厭惡,有時又讓人羨慕。
我此時很想說說話,便不介意在她身上浪費些功夫。
「你心悅魏昭,魏昭也心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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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樂有些難堪,「那是過去的事了,和母後的事有什麼關系?」
「自然有關系。」我意味深長道。
「若有一日,魏昭掌握兵權,殺了我,要挾父皇一定要和你在一起,父皇同意了。」
「魏昭不介意你嫁過人,也不在意你和別的男人有一個孩子,你滿懷感激的為他也生了一個孩子。」
「你們一起快樂樂樂的生活了十八年,你以為他對你的真心天地可鑒,你對他有絕對掌控。」
「可忽然有一天,你發現,魏昭其實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要除去你生的第一個孩子,並且不惜對外宣布你假死的消息,隻為騙那孩子前來,殺了她。」
「那時,你會傷心嗎?」
「你會覺得這十八年都是笑話嗎?」
「你會哭嗎?」
我盯著康樂,看她迷茫的眸子變得驚恐,發紅的眼睛盈潤了淚色,心裡湧起一股隱秘的快感。
我感覺到自己的卑劣。
我跳不出凡塵,所以注定遭受八苦。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誰能逃脫呢?
康樂不敢置信的搖著腦袋,淚迅速湧了上來。
「你是先皇女兒?我們同母異父?」
「這不可能,這不是真的,父皇最愛母後,他不可能做這樣的事,他不可能利用母後。」
我唇角勾起嘲諷弧度。
「真的嗎?那為何前往太廟的路,你會遇刺?」
「既然沒有刺客刺殺母後,又哪來的刺客刺殺你?」
她花容慘白。「你意思刺殺我的人,也是父皇安排?」
我笑了一下,轉身緩緩離去。
「但願不是吧。」
「趙紫玉,我不信你說的。」
她沖我大吼,仿佛這樣能把內心的恐懼吼掉。
真是小孩子的想法。
我嗤笑一聲,不介意再添一把火。
「康樂,父皇看似沖冠一怒為紅顏,實則最懂得如何自保。
而你和父皇很像,你看似天真,其實最懂得如何生存,不然,魏昭明明快死了,你為何不去救他?你轟轟烈烈去愛的人,隻是華京第一貴公子魏昭,而不是寂寂無名的罪人魏昭,一旦他失勢,就不值得你救了,是嗎?」
「咕咚」一聲,康樂栽倒在地。
可惜,這一次沒有那麼多的宮女嬤嬤扶住她了。
22
母後匆匆結束太廟之行,帶著我和康樂回宮。
我不知她如何說服父皇,總之,我沒有被關進大牢,依舊安然無恙的待在後宮,一切仿若從前。
不過,還是有不同。
這一次,我不能出宮,也和外界徹底失去了聯系。
我不知外面的義軍進展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魏昭如何了。
康樂回宮之後,便立刻離開宮中,而母後,並沒有再見我,隻讓我居住在她宮中的偏殿,派了幾個人服侍我。
晚間的時候,康樂來了。
她額頭一片通紅,臉蛋上還有發紫的巴掌印。
她眸子發狠的看著我,將一個匣子重重拍在我面前,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趙紫玉,我不欠你的了。」
「這是魏昭留給你的東西,你愛救不救。」
她說話的語氣,如小孩子賭氣一般,但在她看來,恐怕這樣很霸氣。
我輕笑一聲,指尖微微動,漫不經心的將那匣子推到地上。
「吧嗒」匣子摔到地上,一樣東西摔了出來。
黑乎乎的。
我輕掃一眼,沒有細看,隻淡淡道,「不救!」
「趙紫玉!!!」康樂氣到跳腳。「你要我跪下求你嗎?那好,我跪下。」
她膝蓋微曲,眼看就要跪下。
我心裡一股莫名的不舒服。
「夠了!」
康樂被我的語氣嚇住,她眼睛含淚,咬牙道,「趙紫玉,你比我聰明,比我能幹,我不懂你們在玩什麼,可我求你救救魏昭。」
「我不能再為魏昭尋死覓活了,我有了孩子,我不能再任性了。」
她細白的手指自然而然的護在肚子上。
她還沒有真正的成為母親,卻已經有了母親的姿態。
我如鯁在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麼快……
她垂眸,淚水輕盈的砸落在地上。
「這匣子裡是魏昭的舌頭,父皇逼問他你的下落,他沒有說,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我和魏昭對不起過你。」
「可聰明人的遊戲,看不懂的傻子,除了靠著本能去做,還能怎麼辦?」
我回過神來,第一次認真的看她。
她倒也不是一無是處,能想到這一層。
在大勢面前,誰不是傻子呢?
「讓我想想。」
「好……」
康樂不敢逼迫我,她倉皇離去,生怕我反悔。
我腳步輕移,走到那黑乎乎,幹巴巴,散發著惡臭的東西面前。
這大概就是黑衣人留在我院子前的東西了。
原來是魏昭的舌頭……
我沒想到魏昭會變得有骨氣,他以前隨時準備著捉住我一點把柄,然後出賣我,和康樂在一起。
可現在,他為了不出賣我,竟然會咬掉自己的舌頭?
我感到匪夷所思。
康樂額頭上的傷是為他求情弄傷的吧?
我想得出神,身邊的嬤嬤咳嗽一聲,欲言又止。
「殿下,方才康樂公主在陛下面前為您求情,陛下不許,康樂公主便使勁的磕頭,還一下一下抽自己的耳光……」
「……」
我感到一股難言的窒息。
我以為康樂是戀愛腦,隻會為了男人,沒想到會為了我。
我輕輕閉上眼睛,壓下滿腔澀意,冷聲道,「我要去見父皇。」
23
御書房裡。
父皇高高在上,毫不掩飾對我的殺意。
我們該懂的,各自都懂了。
再遮遮掩掩,已無必要。
他容色冰冰冷的看著我,直奔主題。
「在這張紙上簽字畫押,朕會放了魏昭。」
這一次的聖旨沒有扔在地上,由大太監恭恭敬敬的遞到我手上。
我打開仔細看了起來,這是一封用先皇女兒的名義寫的申斥亂賊的信。
我若在上面畫押,便站在了義軍的對面,他們便師出無名,都是亂臣賊子。
我默了默,平靜道,「會有人信嗎?他們隻會覺得我是被逼迫,這區區一封信,阻擋不了天下大勢。」
「朕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其餘的事情,不是你一個後宮女子該懂。」
我輕笑一聲,覺得很有意思。
「您當年起兵時,沖冠一怒為紅顏,打的是為了母後的名義,如今,您還需要我為您平息民怨,您如此瞧不起後宮女子,幹脆不用,不是更好?」
「砰」的一聲,父皇拍案而起。
他眸色憤怒,氣勢凌人。
「朕當初就不該心軟,就該將你溺斃。」
我眸色微深,原來他當年動過殺我的心思。
我無意觸怒他,讓自己多吃苦頭。
事情總要解決的,但要用我的法子解決。
我平靜道,「我無意冒犯陛下,爭取民心的法子如今已經無用,陛下不如讓我寫兩封信給義軍首領,勸他們投降,事情或許會有轉機。」
父皇凌厲的眸子,深深的看向我。
很快,他臉上浮起怪異的笑容,竟然沒有反對。
「好!」
「……」
我訝異極了,我以為要多費一番口舌說服他,沒想到他竟如此好說話。
我心中湧起一絲不安。
但細細盤算,似乎並沒有不安的理由。
我垂眸退下,去往偏殿,在大太監的監督下,寫下兩封情感真摯的勸降信。
信的內容一模一樣,一字不差。
父皇請了十幾個大臣輪番看過,確認內容並無不妥,也並沒有藏頭藏尾的傳遞消息,這才放我回去。
到了晚間。
魏昭被放了。
大太監特意將他帶到我面前。
魏昭黑了,瘦了,一雙眸子如枯井,再沒有一絲微瀾。
大太監微微彎腰,「公主,駙馬到了。」
他似笑非笑,表面恭謹,實則嘲諷。
大概他嘲笑我為了一個廢人,竟然放棄了為我出頭的義軍。
一個魏昭,怎麼能跟號稱百萬大軍的義軍比呢?
在他眼中,我大概是個傻的。
我毫不客氣,狠狠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看他驚恐錯愕,我心裡稍稍松快了一些。
我含笑道,「若義軍打進城,陛下還要拿我祭刀,你最好祈禱我好好活著,別想不開自殺,不然,父皇怪罪到公公頭上,公公該死多少次呢?」
大太監滿面屈辱,卻不敢再多說什麼,反而細細的叮囑我,該如何安置魏昭,並主動宣了太醫。
魏昭是男子,自然不能住在後宮,隻能將他安置在後宮最外側太監居住的地方。
他的舌頭咬掉了半截,部分已經化膿,太醫隻好清除膿腫,再為他上藥。
他面容扭曲到猙獰,卻硬生生忍著。
我看的觸目驚心,無端聯想到阿則死時,那止也止不住的血……
我心中酸澀,便退了出去。
良久,太醫出來,留了藥。
又過了一會兒,魏昭出來,他看著我,沉默良久,用木簪在地上寫了三個字。
「我要書。」
「好,我這就命人送來。」
「多謝。」
我默了默,還是問道,「為什麼不說出我的住所,狡兔三窟,我的落腳點不止一處,我有萬全之策,可以全身而退。」
魏昭捏著木簪的手輕輕顫動,良久,他寫下一行字。
「良策是你的,骨氣是我的。」
他頓了頓,又寫下。
「對不起。」
他面上幾分羞慚,看了我一眼,便快步進去,緊緊關上門。
我看著那行字,陷入沉默。
對不起什麼?
他對不起我的事可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