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閉了閉眼,指節攥得發白,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笑容。
是了!
我早該想到這一切是康樂的安排。
康樂的手段不見得多高明,可魏昭也不是什麼聰明人。
我指望他不要落入轂中,簡直是癡人說夢。
偏偏我還真以為,他被我刺激的墜落懸崖。
既然康樂故意安排這一切,那我就如她所願。
我冷喝一聲:「包圍山洞,將裡面的狗男女給本宮抓起來。」
「……」
眾人猶豫,踟躕不前。
我二話不說,帶頭進去。
裡面布置的格外溫馨,恰似新人洞房。
康樂聽到動靜,從鴛鴦紅帳中露出頭來,她面頰粉紅,酥軟嬌怯,瞧見我,卻並不慌張,反而宣示主權一般的將魏昭拉得挨在身上。
「長安,木已成舟,你死心……啊……」
我拔劍指在了康樂的脖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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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樂紅潤的面容瞬間慘白。
「趙紫玉,你做什麼,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和她是真心……」魏昭起身將康樂護在身前。
「啪!」
我一巴掌抽到魏昭的臉上。
「你又忘了我說的話,魏昭,是不是你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
「穿上衣服,跟我進宮!」
康樂慌了。
魏昭也慌了。
他們篤定我會吃這個啞巴虧,可沒料到,我竟然不要臉皮,擺明了要將事情鬧大。
「我不進宮,我不要去見父皇母後,來人,將她拉開。」
得了康樂的吩咐,那些藏在暗處的人才湧了進來,將我團團圍住。
我劍尖微顫,在康樂雪白的脖頸劃出了一道血痕。
「穿上衣服走,還是光著身子走,你選一個。」
我看康樂的目光,如看死人。
康樂最終還是選擇了穿著衣服走。
外面天晴了。
我綁著康樂回宮,眾人目光驚愕的在她身上來回打轉。
她在我馬上羞憤欲死,而馬後拖著的是魏昭。
拖了一路,他幾乎去了半條命。
等到宮中。
無數宮女太監圍了過來,救下康樂。
她看著我,目光狠毒。
「趙紫玉,我要你死。」
「好,看誰先死在誰的手裡。」
我昂首闊步,將劍狠狠砸在地上,去見母後。
我們回宮,這麼大的陣仗,母後自然什麼都知道了。
她面色鐵青的看看康樂,看看我,氣到渾身發抖。
她拍案而起,給了我狠狠一巴掌。
「長安,你太讓我失望了!」
「失望在哪裡?」
我捂著臉,冷冷看著她。
我本該心痛的,此時,卻一點兒也不心痛。
我靠近她,低聲在她耳邊輕語。
「你失望我,不是父皇的孩子嗎?」
我——長安公主——趙紫玉。
被父皇如此厭憎,皆因我不是他的女兒,而是先皇的女兒。
當年,先皇死去,母後有孕在身,卻隱瞞住父皇,和他顛鸞倒鳳,讓他以為懷的是自己的孩子。
可惜,有些事情始終是無法作假的。
比如宮中穩婆一眼就能看出,名為早產的我,其實是一名足月的嬰兒。
這消息如何瞞得過父皇?
我不知母後如何說服父皇別殺我,總之,我活了下來,隻是一直在佛寺中長大,被刺殺了無數次。
母後面容驚愕,連連倒退。
她眼眶迅速湧上淚水,看著我如看妖魔。
「長安——」
我也緩緩後退,一言不發的想要離開這個地方。
假面一揭再揭,再揭下去,連母女都做不了了。
「魏昭我不要了,康樂喜歡,便賞給她,休書我稍後就送來,還望母後成全康樂和魏昭。」
我退到門口,轉過身毫不猶豫的離去。
「長安——紫玉——」
我聽到母後撕心裂肺的叫,聲音中幾多疼痛。
但也可能是我的幻覺,因為我也好痛,痛到渾身麻痺,不能言語。
回到公主府,我顫抖著手指,寫下一封休書,轉交張嬤嬤呈給宮中,隻要父皇母後蓋了印璽,此事便板上釘釘,再無回轉可能。
我軟在床上,蓋著被子,依舊覺得寒冷入骨。
我看著桌上的泥塑,迷迷糊糊的想著。
對不起,阿則。
魏家這艘船我撈不起來了。
我隻能盡最大的努力,讓它陷落的不要那麼快……
15
休書遞到宮中被母後壓下。
而母後以極其強勢的速度將康樂賜婚給武陵王府。
武陵王跟著太祖打天下,是有名的鐵帽子王。
這一次,康樂做得太過,母後動了真怒,不管她在宮中如何鬧騰,都置之不理,康樂以死相逼,母後便用魏昭的命逼迫。
康樂不懂。
「趙紫玉都同意了,為什麼你不同意?」
「你口口聲聲喜歡我,可你偏向的明明是趙紫玉啊!」
康樂終於問了出來。
母後結結實實的賞了她兩個巴掌。
這些消息一點點從宮中傳了出來,我不知母後是否故意讓我聽到,想和我示好,還是果真如此。
總之,我一點也不在意。
我有許多事情要忙。
皇帝不想讓我活,可我自己卻很想活。
這一日,父皇傳召我入宮。
我一進御書房,一枚鎮尺便向著我砸來。
我頭一偏,躲了過去。
這麼大的鎮尺,砸在我額頭上,我就毀容了。
我這麼漂亮的一張臉,毀了多可惜。
父皇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給我跪下。」
我跪在地上,決定先發制人。
「父皇,您為什麼那麼恨兒臣?」
「什麼?」
父皇被我問懵了。
想來,這世上還沒有人那麼大膽的敢問他這個問題。
我又重復了一遍。
「父皇,您為什麼那麼恨兒臣?」
「明明做錯事的是康樂,為什麼母後要打我,您也要打我?」
「既然你們那麼厭惡我,為什麼讓我從佛寺中回來?」
「既然你們不想賜婚給康樂,為什麼不明明白白的和她說清楚,為什麼要讓她恨我?」
「我到底是不是您的親女兒?」
一陣短暫又難堪的沉默,父皇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你給朕!閉!嘴!」
我心裡有一種隱秘的快樂。
一種將人假面撕扯下來的難以言喻的快樂。
父皇到底還要臉。
他實在沒有勇氣當著我的面說我不是他的女兒,那種親口說自己替別人養了十八年孩子的尷尬,普通男人都接受不了,更何況皇帝?
雖然,他並沒有真正養我。
可我的的確確擔了他女兒的身份。
他不被我左右,冷冰冰的扔了一張聖旨給我。
「給朕抄了魏家,你就還是朕的女兒,不然,你就做一隻搖尾乞憐的狗。」
我看著落在腳下的聖旨,並沒有去撿。
我抬眸看向他。
「那就請父皇褫奪兒臣長安公主的封號,將兒臣貶為庶民。」
「你以為朕不敢?」
我沒有回答。
我怎麼知道,他敢不敢?
畢竟他的腦回路一向不同於常人。
不然,他也幹不出來殺兄奪嫂,養仇人之女,以及一下子幹翻兩個宰相這樣的事情。
我走出御書房,感覺到一陣解脫。
不用和父皇母後演戲,不用再替他們背鍋,也不用再背上魏昭那個沉重的負擔,真是太爽了。
這麼爽的生活,做不做公主又有什麼關系?
16
父皇一道聖旨將我貶為庶人,公主府不能再住,我便花錢買了一個小宅子居住。
而魏家被父皇大刀闊斧的抄了。
在抄家之前,魏相逃跑,魏家主力消失不見,隻留下一些老弱婦孺被關進大牢。
而魏昭在此時被送回我身邊。
他看著我,眸中的恨意濃烈到極致。
「趙紫玉,你好狠!」
他以為是我進宮告黑狀,以公主之位相逼抄了魏家。
我懶得解釋,和傻子說那麼多做什麼呢?
教育他是他爹的事,我隻負責教訓他。
他更恨的是他自己。
「都怪我,若我當初管住自己……」
「我要去見父皇,父皇要殺要剮都可,隻要饒了魏家人,他們是無辜的。」
事到如今,他總算有了一些擔當。
不過,我還是覺得可笑。
真的會有人以為自己無比重要,可以左右歷史大事嗎?
我遍讀史書,隻發現了一個道理。
我們都是歷史洪流中的一粒沙子,被命運攜裹著前進,或許偶爾精彩一下,但終究會被洪流淹沒。
父皇早就想抄了魏家,魏家也早有準備。
我,康樂,魏昭在其中沉沉浮浮,或許能改變一下流向,延緩一下速度,甚至加快一下速度,但終究還是阻止不了該發生的事。
這一點,我明白,寧則明白,魏相也明白。
隻有魏昭和康樂不明白。
他們總以為這世間該以他們為中心,他們的一舉一動可以翻江倒海。
別逗了,這不是修仙呢!
魏昭鬧著要去見康樂,我並沒有阻止他,大大方方的打開門,任他去。
他走到門口,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我,嘴唇蠕動了下。
「你……」
我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如何?」
他大概以為我愛他入骨,舍不得他去送死,可魏家事情已了,魏昭徹底沒用了。
他現在是一枚真正的棄子,一個沒用的東西。
我收容他,是看在那一張臉的份上。
他還想什麼呢?
他罪臣之子的身份,這輩子會死死烙印在身上,華京第一貴公子跌下神壇,以後的日子,他除了夾緊尾巴做人,再沒有別得出路。
魏昭慘白了臉,他死死咬著唇,轉身大步流星的去了。
他的骨相很好,儀態很好,走路的風姿大有蕭蕭易水寒的悲壯氣勢。
可也僅僅如此,他的內在是空的。
一具空蕩蕩的毫無內容的殼,再怎麼華美也無法勾動靈魂的震顫。
魏昭一去三日。
三日後,小院的門被敲響了。
康樂站在門口,身後是鮮血淋漓的魏昭,奄奄一息。
康樂花容慘白,眸色怨憎。
她身邊的嬤嬤喝道,「一介庶人,見到公主為何不跪?還不跪下!」
我看著康樂,她也看著我,得意,不甘,懼怕種種情緒在她眸中一湧而過。
我輕笑一聲,躬身下去打算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