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樂冷聲道:「夠了!不必行禮,你們下去。」
「公主?」
「下去!」
此時的康樂,終於有了一些公主的樣子,帶著一絲殺伐果斷的氣質。
「我要和你談談。」
她關上院門,明眸情緒復雜的看著我,不想開口,卻又不得不開口的樣子。
「我不懂,為什麼?」
「明明母後那麼寵愛我,為什麼不如我所願?」
「父皇那麼寵幸魏家,為什麼要抄了魏家,是因為我和魏昭僭越了嗎?」
康樂清澈的眸子帶著深深的迷茫。
我陡然間明白,皇宮那麼大,精明的人那麼多,卻沒人敢為她答疑解惑。
漂亮的金絲雀,一輩子活在旁人編織的網裡。
真可憐!
我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道,「你恨父皇,母後嗎?」
康樂身子一震,眸中迸射出深深的不甘和憤怒,卻唯獨沒有仇恨。
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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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個孩子,怎麼會恨自己的父母呢?
我繼續道,「你猜,父皇當年殺了先皇,到底是為了權勢,還是為了母後?母後明明已經權傾後宮,為什麼還想方設法的將你塞到武陵王府?難道皇帝的女兒不如武陵王府的兒媳穩妥嗎?」
我頓了頓,讓她慢慢想。
等她眸中露出震驚的光芒,顯然已經想到了一些什麼,我才慢條斯理接著說。
「我想你心中已有答案,你或許會鄙夷父皇和母後,還或許以為自己與眾不同,那麼,康樂,此時若我敢冒著性命危險,安排你和魏昭私奔,讓你們遠走天涯,過想過的快樂日子,你敢和他走嗎?」
我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她,容不得她有絲毫作假。
康樂嘴唇翕動,不自覺的後退幾步。
她驚愕的雙眸迅速湧上淚水,很快,淚流滿面。
「趙紫玉,你是妖魔!」
她猛地快走到門口,打開院門,不顧周圍眾人的愕然,沖了出去。
我目光淡漠的看著她跑動的背影。
殺人誅心啊!
為什麼那麼想不開,跑來問我呢?
畢竟,我又不是什麼善茬。
17
眾人急忙去追康樂。
帶頭的嬤嬤面色鐵青的盯著我。
「你和公主說了什麼?」
我笑了,「你這種語氣,是想讓我和你跪下說話嗎?」
我微微彎腰。
那嬤嬤仿佛見了鬼,一臉驚恐,竟然搶先一步跪在地上。
「奴婢不敢!」
她臉上湧出深深的屈辱神色,大概是為自己跪一個庶人感到羞恥,卻又實在不敢拿捏我。
畢竟,血脈這東西,妙不可言。
她冷著臉站起來,快速道,「傳皇後娘娘懿旨,皇後娘娘要奴婢告訴你,望你看管好自己的夫婿,這一次隻是小懲大誡,下一次,直接凌遲處死。」
她說完,又找回場面一般的說道:「一日夫妻百日恩,這一次,康樂公主為魏昭求情,下一次,可就沒有這樣的好事,康樂公主要下嫁武陵王府,以後再不要讓這登徒子來騷擾公主殿下。」
我挑眉,唇角一抹淡淡的嘲諷笑容。
一日夫妻百日恩?
說什麼笑話呢。
有夫妻恩情的是康樂和魏昭,是母後和先皇。
而不是我!
魏昭被抬了進來,渾身上下慘不忍睹。
我通過張嬤嬤了解到,魏昭那一日到了皇宮,跪了兩日,也沒有見到康樂,反而等來了宮中侍衛的一頓板子。
華京第一貴公子的名頭,遠遠不如宮門守衛的名頭好用。
我找來郎中給他看病。
三日後,魏昭醒來,那一雙曾經神採奕奕的眸子,徹底黯淡。
「我是不是被父親棄了。」他嗓音嘶啞。
我:「……」
他腦袋終於清醒了一回。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來了?」他神情木然。
這容色儼然心如死灰,仿佛阿則瀕死那一幕。
我有些心軟,推開窗戶,讓屋裡的藥味散快一些。
「好好養著吧,你能活下來,多虧康樂。」
魏昭身子一震,無言以對。
「是嗎?」
良久後,他才說道。
他剛好一些,便一頭扎進了書堆裡,廢寢忘食的看,我忙的焦頭爛額,根本無暇他顧。
我被褫奪公主封號,貶為庶民,在民間引起了一些爭論。
與之前不同,這一次罵名落在了魏昭和康樂的身上。
人人都說魏昭人心不足蛇吞象,覬覦兩位公主,惹怒天顏。
而康樂公主被嬌縱慣了,不僅奪了我的夫婿,還搬弄是非,攛掇父皇將我貶為庶民。
我在各種民間閑話裡,終於當了一次軟弱可憐又無辜的小白花。
而此時,康樂下嫁武陵王府的消息傳來,同情憐憫的聲音又落在了武陵王世子的身上……
18
康樂大婚那日,京中熱熱鬧鬧。
魏昭卻恍若未聞,隻是他捧著書的手,再沒有翻動書頁。
我打開院門,讓他聽得真切一些,他抬頭看我一眼,這才開始緩緩翻動書頁,神色平靜的仿若畫卷。
婚儀尚未落幕,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傳入京城。
各地暴動了。
亂民忽然四起,打的是皇帝殺兄奪嫂,有違天道的旗號。
其後許多天,暴民發展迅猛,以極快的速度向著京城攻來。
其中,最突出的義軍有兩支,一支是一個白面將軍領頭,另一支則是一個中年人。
父皇暴怒,派兵鎮壓。
朝野上下都很緊張。
細細想來,父皇執政十八年,並不算是一個明君。
他殺了無數先皇時候的名臣良將,朝野上下早有不滿;朝中無人,左相那樣得奸佞也能升官發財,可想而知底下的官員又該爛成什麼樣子。
民間早有積怨,隻需要一個發泄口。
這一次的暴亂便是最好的宣泄。
我也很關注此事,畢竟那些人打著的是為先皇討公道的名義,而我是先皇在這個世上唯一的骨血。
我焦灼的等著消息。
恰在此時,一道聖旨到達小院,父皇要恢復我的公主封號。
我捏著聖旨,看著迷茫的傳旨太監,淡淡道,「請轉告陛下,民女愚鈍,尚未反省出自己錯在何處,不配陛下冊封公主封號,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公主……」太監驚恐。
他這輩子大概沒見過幾個敢拒絕聖旨的人。
我關上門,腦中急轉。
父皇一定猜到我什麼都知道了。
他將我封為公主,分明是為了方便拿捏我,以示自己對先皇女兒的仁慈,還能在義軍攻來時以我做要挾,甚至拿我祭刀。
他在做夢!
我眸色微寒,拿定了主意讓他難堪。
隻是我萬萬萬沒想到,母後會駕臨小院。
夜幕中,她儀態萬方,帶著一種與宮中華貴無關的舒展姿態,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
她環視小院,似閑話家常一般透著親近。
「上一次出宮,還是去雲初寺看你。」
我心微顫,什麼時候?為什麼我不知道?
「你和那個叫寧則的小子玩得很好?可惜了。」
提到寧則,我心酸楚的厲害。
世間再無阿則了。
也再無人肯將我護在身後。
「我以為將魏昭賜給你,你會滿意。」
母後目光平靜的看著我,這平靜下是深深的憐惜。
我差點被感動了……
原來母後什麼都知道……
那她一定知道阿則是怎麼死的吧?
「皇後娘娘,您想說什麼?」
我語氣中的生疏大概很傷人,母後露出一臉受傷的表情。
「阿玉……」
她等我詢問她,我卻垂下眸去,恭敬的如同任何一個見到皇後的路人。
她身上的溫情漸漸散去,屬於掌權者的氣質重新回歸。
她看向我,平靜道,「回來吧,康樂已下降,無人再與你爭,你想要什麼,都唾手可得。」
與康樂爭?
我從未想過。
誰會鳥口奪食?
我想要的從來都是她的承認和正視,我不是恥辱,不是累贅,不是孽種。
僅此而已!
我亦恬淡道,「當真如此?」
「本宮一言九鼎。」
「若我想為父報仇呢?」
母後傲然的神情變得錯愕,精致的面容上是深深的惱怒羞恥。
她巴掌高高舉起,又硬生生忍住停在半空。
我目光澄澈的看著她,下巴微抬,不閃不避。
她眼眸中快速湧上淚水,憤憤然一甩袍袖,珠釵亂飛。
「你在羞辱我!趙紫玉,你在羞辱自己的母親!」
她轉身快步離去,走到門口,又猛然頓步。
「你永遠都不會懂得,身為女子,天生就沒有太多選擇的權利,有些事情,不是你我可以決定。」
「你當我是母親,便還是我的女兒,你若當我不是……」
她深深看我一眼,皇後的冷厲氣勢剎那間向我席卷而來。
這一眼,讓我渾身冰寒,如被凍住。
我的母後,能以再嫁之軀在後宮中立足,她從來都不是善茬。
「咚」得一聲。
門重重關上。
我站在院中,回不過神來。
良久,一個溫潤的聲音在我身後傳來。
「進去吧,夜深了。」
是魏昭!
他看著我,眸色深邃。
我扭過臉去,依舊沉浸在片刻前和母後獨處的時光,這時光多麼難得!
我摸著臉,被一股虛弱感層層包裹。
我倒寧願母後那一巴掌打在我臉上。
我和母後,恐怕這輩子都不能真如母女一般……
我淡淡道,「收拾東西吧!」
「做什麼?」魏昭凝眉。
「想活命就跟我走」
「……」
魏昭深深看我一眼,沉默的沒有說話,真的轉身去乖巧的收拾細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