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再一次傳來密密麻麻的疼痛,那些午夜驚醒時對顧野的無限愛意又捲土重來。
來得毫無道理,卻讓人無法抗拒。
我想起自己揮起的匕首,想起顧野得逞的笑。
「別忘了我啊,南茜。
「要帶我回家呀,南茜。」
整整三年沒著沒落的思念,如今找到了落腳點。
我想,我就要沖過去擁抱我的顧野了,擁抱那個宿命中的人。
雖然仿佛總覺得不應該,但,難以自持。
……
就是這時,盛景的電話打了進來。
「南茜小姐,今晚要不要和你的顧野先生來一次單獨約會?」
「我的顧野先生……」這個詞出現時,腦海裏有根弦被擾亂。
經過一個月的排練,聽到顧野先生這個詞時,腦海裏最先冒出來的是盛景那句吐槽。
他常說:「愛你的人,絕不捨得讓你親手殺了他。」
話筒裏聲音仍在繼續:「南茜小姐,今晚我想和你探討一下最後的劇情,怎麼改動才能昇華『衝破宿命感』這個主題。」
頭腦漸漸清醒,我遏制住了擁抱顧野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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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對面,江東仍在呢喃:「南茜,那不是夢,那是真的,匕首劃在頸間很痛,但再痛也痛不過死別,南茜,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腦海裏那一絲清明又被鋪天蓋地的窒息感湮滅。
兩股力量不斷拉扯著我,我用盡全力才沒有對江東張開懷抱。
我想我做對了。
因為下一刻,那個叫林歌的姑娘便沖了進來。
她帶著哭腔一把抱住了江東,將臉埋進江東的懷裏。
她顯然嚇壞了,她說她差點以為自己失去了他。
她懊惱不已,似乎終於在生死面前看清了自己的真心,她要帶江東去領證結婚。
如一盆冷水兜頭而下,我瞬間清醒。
話筒裏適時傳來盛景的吐槽:「這樣狗血的劇情,南茜小姐怎麼忍得了?」
我整理了情緒,笑了,有什麼真相呼之欲出……
我答應了盛景的約會。
12
當我逃離江東的病房時,江東正冷眼對抗林歌。
陰鷙的眼神、狠戾的話語與從前的江東判若兩人,變化十分突兀。
我趁機逃也似的離開,仍沒躲過一波又一波沒來由的情緒。
我勉力撥通盛景的電話,在他出現的那一刻迫不及待地鉤上他的脖頸。
「你說要探討劇情,怎麼探討都可以嗎?」
他眼裏有細碎的光,笑道:「隻要你願意,奉陪到底。」
於是我第一次,主動吻了他。
我細細體味著那個吻所帶來的感受。
心動是真實的。
愛意是柔軟的。
並不是什麼所謂的窒息感。
「我的宿命似乎早就被人定好了,」結束那個吻,我抬頭看盛景,「你知道的,對嗎?」
他笑而不語,半晌隻溫柔地將我的頭髮別到耳後。
「你的命運由不得別人做主。」
「若是作者呢?」我平靜地問道,「如果我說這世界是一本小說,你會不會相信?」
盛景審視地瞧了我一會兒:「腦子裏都想的什麼東西,你不會是招惹完我要以宿命論拋棄我吧?」
我沒從他眼中瞧出什麼端倪,便恢復了狡黠的笑。
「我可沒招惹你,我們隻是在探討劇情。」
13
我主動結束了那個話題,然而心中的疑慮卻得到瞭解答。
我確定我對盛景動了心,卻在見到顧野時仍然情不自禁、義無反顧。
這是不合理的。
我想,就像我以為的那樣,我的命運確實由別人譜寫。
他設定,顧野就是那個命定的人。
這個結論並不是突發奇想,從看心理醫生那一刻我便開始尋找緣由。
突然出現在夢裏的人,由夢境延伸到現實的思念,這一切,都反常。
直到戒斷成功,我以為我逃離了無形之中的掌控。
然而,又出現了那個劇本。
它場景重現,逼著我不得不重溫與顧野的虐戀情深,它想重新掌控我。
為了最後驗證這一猜測,我告別盛景,去了寺廟,那個最近頻繁出現在我耳邊的寺廟。
那個得道高僧像故意等在那裏一樣主動問我是否為情所困。
我順水推舟地讓他給我做了催眠。
夢境延長,果然,我的前生裏有顧野。
夢裏所有的場景都在前世真實發生過,我們相愛卻對立。
顧野經過痛苦的抉擇決定將生的機會留給我,而我也在他死後不久鬱鬱而終。
這次催眠,所有的資訊都在告訴我,如今的江東便是前世的顧野。
所有的苗頭都叫囂著,如今顧野覺醒了,我們該再續前緣了。
除了這些,我還看到了別的。
那是一些不曾出現過的場景,它們陳列在那裏十分模糊,像是有什麼原因將它們抹除了一樣。
我試探著問那高僧:「那些逐漸消失的畫面,是我與江東本來該有的軌跡嗎?」
那些本來的設定,因著我的戒斷行為沒有發生,所以在被抹除。
高僧眼神躲閃,故作高深地吟道:「不可說,不可說。」
……
到此時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呢,縱使他不說我也早就猜到了。
我的人生是一部小說。
或者是一部戲。
我的喜怒哀樂全憑作者一支筆。
我感激盛景的出現,他帶著我質疑劇本,質疑顧野給人添堵的自殺行為。
他帶著我用實際行動狠狠嘲弄了一番這狗屁的宿命感……
如今,一切明朗,我想我知道接下來怎麼做了。
14
這晚,江東不知被什麼絆住,並沒有再來找我。
我終於受到啟發與導演連夜敲定了演出的最終版本。
第二天一早,江東帶著傷出現在劇院門口。
遙遙的一眼,便有淚爬了滿臉。
他憔悴又專注地望著我,似乎千言萬語都蒼白無力,所以便什麼也不說。
我讓同事給他送了一張最前排的票。
今天的第一場試演,像特意安排的一樣,讓我們在重逢的時刻一起重溫來路的艱辛,試圖以此抵消江東之前對我的傷害。
演出開始時,江東一言不發地坐在臺下,看氣質已經活脫脫變成了顧野。
於是整場戲,那種悲傷絕望的情緒,我都不是在演。
盛景吻我時,我不自覺地流淚。
盛景和我描述未來時,我眼裏沒有憧憬,隻有絕望。
盛景深深皺著眉頭,他試圖像排練時一樣,給我安全感,帶我衝破宿命。
然而一次次我的欲言又止中,他終於也開始心事重重。
周圍的同事震驚地發現,我們戲裏的發展與最原始的劇本一模一樣。
後來費盡心思、火花碰撞的改動完全沒有呈現出來。
整場演出壓抑得不像話。
到了最後時刻。
我眼中的絕望終於傳染給盛景。
他從後面擁抱我,親密地搜身,他有意忽略了我腰間藏著的匕首。
他咬我,然後閉著眼雜亂無章地吻下來,像要將這感覺牢牢地印在骨子裏。
最熱烈的時刻,腰間抵上一把手槍。
「顧野,終於要動手了嗎?」
「砰……」
槍聲響起,我回手劃開了盛景的脖頸。
血湧出來,盛景得逞地笑。
「南茜,不要忘了我!」
那一瞬間,夢裏戲裏早已分不清,我失聲痛哭,臺下的江東也已經淚流滿面。
我從他眼中讀出「篤定」,雖然悲傷,卻篤定。
看到我痛哭的他,篤定地認為我仍深愛著他,篤定地認為我們終將再續前世之緣。
那些屬於我們共同的夢境,讓我們每一秒對視都像心照不宣。
心口的揪痛感差點讓我自己也信了。
如果不是盛景忽然坐起來的話。
15
「要死掉」的盛景,喃喃地說完「別忘掉他」之後,忽然從地上坐了起來。
「媽的,」他活動了一下脖子,「這男主是不是他媽有病?」
說著起身扶起了正在痛哭的我:「要死就他媽去自殺,憑什麼死了還讓別人背負罪惡感?
「這導演他媽誰啊,不能幹抓緊滾蛋……」
戲沒有結束,這是我與導演早就商量好的最終版本。
一場戲中戲。
圍觀的同事興奮地竊竊私語,帶頭向沉浸在悲傷中的觀眾灌輸新的立意。
「是啊,憑什麼想死要借別人的手,惡不噁心啊,這不就是披著深情外衣的道德綁架嗎?」
「還不讓忘了他,還帶他回家,怎麼著,這是為下輩子重逢做準備唄?真夠low的,這年頭為虐而虐狗都不演!」
江東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下來,強自鎮定著細細打量我。
他想從我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我在盛景的攙扶下抬起了頭。
看到盛景脖子上的傷口時,嫌棄地讓他快去擦掉。
盛景說:「是你沉迷這個破小說,非要體會一下顧野那樣『無私』的愛,我才會配合你演這一出戲,怎麼著現在就來嫌棄我了?」
我拿紙巾擦著他傷口的顏料,撇著嘴道:「不自己經歷一次,怎麼知道活下來的那個才是最痛苦的,按照劇本不但要一生背負愧疚還要下輩子補償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