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過神。
要試的是那場訣別時的親熱戲,導演想看我們搭戲張力如何。
戲再好,沒有CP感也是不賣座,我自然沒有理由拒絕。
隻是,第一次見面就試親熱戲難免尷尬。
導演貼心地清場,這間隙盛景例行公事地詢問我尺度有沒有問題。
我表示劇本已經看過,可以接受。
盛景點頭,然後開始抬手脫西裝外套。
裏面是一件黑色修身襯衫,勾勒出勁瘦的腰身。
扣子被解開兩顆,冷白的鎖骨與沉黑的布料碰撞出魅人的景色。
盛景邊解扣子邊抬起了頭。
猝不及防地,我被他眼中的熾熱和決絕嚇到。
傳說中的戲瘋子一個抬眼便入了戲……
剛剛那個溫文爾雅、周到疏離的翩翩公子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戲裏那個狂野不羈的亡命之徒。
他盯著我,一步步逼近,眼中狠戾和絕望交替閃過,最終變為不甘,妥協般頹然地擁住我。
他將我翻轉過身,按在牆上,從後面以擁抱的姿勢搜著身。
沒搜到兇器,便懊悔地一口咬在我的後頸上,我吃痛回頭面頰便撞在他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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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順勢閉上眼,痛苦且毫無章法地胡亂吻下來。
頭髮、眉骨、鼻翼,最後狠狠地捉住唇角……
我吃痛般發出聲音,開口卻是哽咽:
「顧野,要動手了嗎?」
我知道,若是按照夢裏的場景,他的槍要抵在我的腰間了。
淚不受控制地滑下來。
盛景卻抬起了頭,他專注且深情地望著我,拇指溫柔地抹掉了我的淚珠。
「去他媽的宿命!」他說。
邊說邊繳械般將自己的槍投入了浴缸。
槍沉入水底,盛景勾起唇角笑了,笑得釋然而絕美。
隨後低下頭,放縱而激烈地吻下來。
吻得像沒有明天一樣!
……
這場試戲導演忘了喊停,直到盛景猝然抽身,別開頭罵了他一句,他才如夢初醒般喝彩道:「好,好,很好,這情緒太好了!……隻是,盛老師,你為什麼要臨時改劇本?你不是該開槍嗎,然後南茜殺了你。」
盛景恢復了溫文爾雅的態度,遞給我紙巾後開始整理襯衫。
半晌,才聲音喑啞地說道:「男主那個死法,給人添堵!」
我擦臉的手一頓,不可思議地望向他。
曾經無數個驚醒的夜晚,我也曾這樣怨恨過。
怨恨顧野憑什麼逼迫我殺了他,逼迫我背負愧疚,隻是那樣的怨恨都埋藏在深深的悲痛裏,顯得微不足道。
感知到我的目光,盛景回過頭。
「我說得對嗎,南茜小姐?」他幽幽地問。
8
我來不及回答他的問題,門口嘈雜的聲音傳來,江東怒不可遏地快步闖進來。
作為我的前男友,工作人員並沒有全力攔他。
他臉色嚇人,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你剛剛,叫他顧野?」
盛景正巧扣好了扣子。
「顧野隻是我演的一個戲多的傢伙罷了,」他說著動作紳士地朝江東伸出手來,「幸會,我叫盛景。」
江東抓著我沒放,傲慢地沒有理會盛景伸出的手。
盛景微微皺起眉頭,手作拳狀輕敲了一下江東的手肘。
江東瞬間吃痛,蜷起胳膊放開了我。
「請你尊重,我的女主。」盛景說完拇指抿過嘴角,擦掉了我殘留在那裏的口紅印記。
9
江東目眥欲裂,卻堅持要和我談一次。
他說他去諮詢了我的心理醫生,知道我得病了。
不知道醫生怎麼和他聊的,總之他理解的情況有些不大一樣。
他以為我是因為對他愛而不得才在夢裏編造了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還給那人取名叫顧野,在夢裏幻想著顧野對我死心塌地,愛得死去活來。
他以為我是因他而病,所以,他眼裏有愧疚,但更多的好像是得意。
他說:「南茜,我的錯,我不知道會傷你這麼深。」
我探究地看著他,想不通他的腦回路哪裡出了問題。
他貌似心疼地來拉我:「之前你總在夜裏撫摸我的脖子,原來是因為你夢到自己傷害了我,南茜,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竟然承受了這麼多的痛苦。」
我躲開他的手,他訕訕道:
「你怨我,我知道,可當時你撿了我,我以為我們心照不宣隻是玩玩而已,我沒想到你用情這麼深,但凡你表現得脆弱一點,我無論如何不會那樣傷害你。」
我盯著他的臉,有一瞬的恍惚。
我在想,我夢裏的顧野,在我沒夢到的時刻,是不是也會有同樣的嘴臉。
這場夢幻般的虐戀,終於在我有所喘息後露出了他的bug。
江東繼續自我攻略:「南茜,我的錯,你為了我竟然用配戲的演員來療傷,叫他顧野,我不該再辜負你,你別再賭氣,我也不再怪你怎麼樣?」
……
這是江東第一次對我放下姿態,說完他充滿希冀地看著我。
沉默片刻,我忽然笑出聲來。
江東的嘴角也不自覺地彎起來。
我卻淡淡地開口:「醫生有沒有跟你說,我什麼時候開始夢到的顧野?」
他有些茫然:「那倒沒說,」說著露出心疼的表情,「不過,我們認識大半年了,你是不是大部分時間都這麼痛苦?」
他還沉浸在自我良好的感覺中,我慢條斯理地調出手機就診記錄,舉到他面前。
「三年半,江東,我夢到顧野有三年半了!
「顧野這王八蛋整整折磨我三年半了,幸好遇到你這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渣啊。」
我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用你,戒掉了他。」
江東傻在那裏,臉頰肉眼可見地漲紅。
「先別生氣,」我平靜地說,「你知道的,你並沒有吃什麼虧。」
大半年裏對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衣帽錢物我向來大方,並且還擔當了他和他小青梅感情的催化劑,無論如何他不虧的。
我幫他回憶清楚,我對他並無虧欠,然後告訴他,於情於理他都不該再找我,這一場互相利用也算好聚好散。
江東傻愣愣地站在那裏,我走出老遠,忽然聽見他笑了。
輕聲嗤笑再到大聲狂放地笑。
像那天話筒裏一樣,媽的,囂張又可憐!
10
之後的日子倒是清淨許多,取代窒息感的是胸口空落落的感覺。
所幸舞臺劇正式開拍,那一點空落落的感覺被盛景那個戲瘋子攪得稀巴爛。
他常常出其不意地改劇本,一場為虐而虐的虐戀情深,徹徹底底被他改成了勇敢追愛之後的意難平。
劇本前期的撩撥試探他更是不按劇本出牌,他說意料之外的碰撞,才能讓南茜小姐有猝然心動的感覺。
他確實做到了,每一句他猝不及防冒出的臺詞都讓我晃神,導演說那像極了觸動。
我終於被顧野之外的人慢慢觸動。
微紅的臉頰,從胸腔傳到耳鼓的震顫,我像被盛景抓包的暗戀者,被他隨意控制和拿捏。
起初我被動地接受那些觸動,後來盛景開始要得更多。
他說他也需要我給他那樣猝不及防的撩撥,勢均力敵才能動人心魄。
於是我疑惑又認真地抬頭看他:「你這樣……是不是喜歡我?」
他微微一愣,旋即笑開:「你學得倒挺快。」
於是我們便笑。
導演有些發蒙地噓道:「你們是演的還是來真的?」
其實是演的還是真的我也不那麼清楚,隻是我看見盛景的耳廓在剛剛的一瞬,紅了……
這樣的狀態萌生出一種叫荷爾蒙的東西,整日蔓延在劇場。
當我們漸漸將這種狀態帶到下工之後時,再一次傳來了江東的消息。
11
江東出了車禍,我得到消息時他已經拆了繃帶。
身上很多傷都無大礙,但據說傷到了腦子,他在醫院裏瘋了似的要找我。
無奈我隻能同意接聽他的電話。
電話裏他沉默良久,終於低啞的嗓音帶著哽咽:「好久不見啊南茜,你是不是快忘掉我了?
「如果忘掉能讓你快樂些,我沒問題的。」
……
數月戒斷,高高築起的心防,在那一刻,轟然崩塌!
包掉在地上,我顧不得撿,瘋了似的向外跑。
盛景一把拉住我的手腕,眉頭皺起來:「這段戲還沒完,接下來該你打破成規!」
我微一晃神,卻什麼都無法思考,滿腦子都在叫囂:江東就是顧野!江東就是顧野!
盛景終於沒能留住我,我奔向醫院,徑直跑到江東的病床前。
他傷了的手腕已經拆掉繃帶。
那裏蜿蜒著一道深深的傷口,這次,和顧野的一模一樣。
我掀開他的領口,鎖骨上一顆小小的痣剛剛冒頭……
我跌坐在身後的椅子裏。
正巧對上江東通紅的一雙眼。
他說:「好久不見啊南茜。」
僅這一句,我便確定,這具皮囊裏裝的是顧野。
他久久地注視著我,眼眶便濕了。
這是他經歷了生死的久別重逢。
他眼中有失而複得的慶倖,更多的卻是對曾經傷害的無限懊悔。
他說:「南茜,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裏我叫顧野。」
他哀傷地看我:「那其實不是夢,對吧?」
當然不是夢。
心痛的感覺那麼清晰,深切的愛意,即使藏在夢裏也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