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誰也想不到,七年之後,一切變成這樣。
宋秋聲冷然一笑。
他默了良久,摔門離開。
7
當晚,宋秋聲沒回家。
偌大的房子裡隻剩下我和阿姨。
我不好意思地說:「您還沒下班吶?」
阿姨嘆了口氣:「本來是該走了……不過宋先生走了,我就不能走了。」
「為什麼?」
「當時籤勞動合同時宋先生和我說好的,如果他有事出差,我必須得留下來陪您,剛剛宋先生還特意給我轉了三倍工資,讓我一定注意您的狀態呢。」
「……哦。」
阿姨姓章,我和宋秋聲結婚後才來照顧我。
多虧了她,我找到宋秋聲的記賬本,粗略算了算他幫我還的債務。
想要離婚,我必須先把欠他的錢還清。
這樣才算兩不相欠。
第二天,我正常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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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踏進會議室,所有人看向我的目光都很復雜。
我彎腰遞過文件,小心翼翼的:「您要的資料。」
宋秋聲冷著臉從我手中抽走文件夾,不輕不重地拍在桌子上。
他扯了扯臉上的口罩,露出冷峻的雙眼。
我乖乖在他身邊站好。
會議開完已經到了中午,部門經理陸陸續續地離開了。
我問他:「宋總,中午想吃什麼?」
宋秋聲沒理我。
從前都他是替我買飯。
每次發泄過後,我甚至以手疼為理由,使喚他喂我吃飯。
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我為他做這些事了。
我給章姨打電話,問她宋秋聲喜歡吃些什麼。
章姨不假思索地說出幾道菜。
我愣了:「這些不都是我愛吃的嗎?」
章姨說:「對,平常都是您先吃,先生吃您剩下的。」
「……哦。」
我把章姨說的菜全點了一遍。
付款的時候發現手機上綁的是宋秋聲的卡,裡面有幾十萬,手機和包也是大牌最新款。
這些都是我家破產前才能達到的消費水平。
我把外賣輕輕地放在宋秋聲的桌子上。
他連頭都懶得抬:「我今天沒胃口。」
我小心地說:「這些都是新的,不是剩菜。」
宋秋聲搭在鼠標上的指尖頓了頓,直視我:「更不想吃了。」
?
不是?
我無語地看他。
他有病吧?
9
宋秋聲一點也不公私分明。
他心裡藏著氣,在公司裡冷待我。
再這樣下去,我飯碗不保。
我找了個沒人的角落,虛心求教。
「章姨,宋秋聲連飯都不吃,您看怎麼才能把他哄好?」
「不理您?害,多大的事。」
章姨不假思索地說:「您冷他幾天,先生自己就會跪在您面前反過來哄您的。」
這都什麼跟什麼!
我陷入凌亂:「做錯事的人是我,應該我哄他才對吧……」
「您要是不想冷戰的話,我這有條浪計。」
浪計?
我興奮:「快說快說。」
章姨篤定地說:「再抽他一巴掌吧夫人,宋總一直都這副死德行,挨打了就老實了。」
「……」
「有一年春節,宋先生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菜,結果夫人您一口沒吃還把菜都掃在了地上,滿地狼藉喲,宋先生心都傷透了。」
「我趕來收拾殘局的時候,他癱坐在地上默默流淚。」
「當時您和宋先生吵得很兇,我也不敢多問,我還心驚膽戰地想別最後離婚了……您猜怎麼著?」
章姨樂呵呵地說:「我再來上班的時候,你倆竟然已經和!好!了!」
我忍不住問:「怎麼說好就好的?」
電話那頭,一道清晰的拍大腿的聲音,章姨激動地說:「巴掌的力量唄!」
「什麼玩意?」
「你倆吵架吵得最兇的時候,夫人您一巴掌就呼過去了,我還可憐宋先生呢,結果下一秒他就貼著您的手心就吻上去了!吻的就是您打人的那隻手!」
章姨繪聲繪色地說,激情澎湃。
她的聲音透過電話撞入耳中,擴散出來。
我蹲在走廊裡,下意識左右看看,再前後看看。
將頭向後轉到四十五度時,看到兩條筆直修長的腿。
仰頭,對上宋秋聲的雙眸。
電話那頭,章姨還在激情輸出:
「夫人,您是失憶了,我可沒忘,後來您又生氣了,換了隻手狠狠地打,宋先生直接把您的手捉起來了,按在床上……」
「您越生氣地扇他,他就親得越狠,诶喲我看得老臉通黃啊……」
「……」
我默默把手機關掉。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宋秋聲冷冷地道:「去審計部門向經理要計劃報告。」
「哦。」
「再把企劃部部長叫過來,他交上來的項目書有問題。」
「哦。」
「下次咬人,記得咬左手。」
「哦……哦?」
我雙手雙腳地走出幾步,又折返過來仰頭看他。
宋秋聲手揣在兜中,站得筆直,依舊是副高不可攀的清冷模樣。
他不知道在想什麼,耳垂通紅。
10
宋秋聲似乎打定主意不理我。
他埋頭處理工作的樣子,倒和七年前一樣不近人情。
肖宵有事,不跟我一起下班了。
旁邊的男實習生聞言,抬頭道:「黎姐,我剛提了車,我送你回去。」
真誠的樣子,讓人很難拒絕。
我點頭。
跟著他來到車前,我倒吸一口涼氣,弱弱地問:
「摩託車也算提車嗎?」
實習生:「呃……怎麼不算呢?」
我當即拒絕:「小趙,咱倆孤男寡女一起騎摩託車不太好,姐其實是個……」
已婚少女四個字,卡在喉嚨裡。
小趙泫然欲泣:「姐,你是不是看不起咱們騎摩託的?」
啊這?
我進退兩難。
在他的催促下,別扭地坐了上去。
雙臂剛磨磨蹭蹭地環上他的腰,身後就傳來尖銳的鳴笛聲。
賓利低調的車頭從身前如流水般劃過,車窗搖下來,露出宋秋聲的臉。
他戴著口罩,雙眸毫無波瀾地掃向我:「雪天路滑騎車危險,我送你回家。」
小趙一愣,喜上眉梢:「宋總,你怎麼知道我很想體驗賓利的車墊……」
宋秋聲涼聲打斷他:「你打車回去,公司報銷。」
他扭頭盯住我:「你,上來。」
……
車門利落地關上。
暖氣將一切喧雜隔開,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我忍不住解釋:「可不是我搞七捻三哦,小趙好心腸,順路送我而已。」
「你想多了,」宋秋聲淡淡地道,「不是要跟我離婚嗎?提前找個下家,多大點事,這點氣量我還是有的。」
「生氣?可笑。」
他的語氣很平和,卻帶著呼之欲出的尖銳。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隻能閉上嘴。
一路沉默到家。
車子停下。
「黎初。」
宋秋聲突然出聲,「有個小三還不知足,想再找個小四?」
11
我不可置信:「小三?」
是我理解的那種……第三者?
宋秋聲以手扶額,疲倦地說:「黎初,我到底哪做得不好,你要這麼折騰我?」
「結婚以來,我隨便你打,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為什麼總是想和我離婚?甚至……」
他似乎想起來了我失憶的事,深吸一口氣,無力地說:「你背著我,在外面找了個小三,還把人帶到家裡面來過,有半年了。」
「這不可能!」
我輕呵出聲。
宋秋聲嗤笑一聲:「你自己說的,他是你初戀,長得比我帥,還比我年輕。」
我愣住。
我爸破產後我就和宋秋聲結了婚,在這之前,我一直跟他廝混。
再往前推……
我啞然失笑:「我哪來的初戀啊?」
宋秋聲冷著臉給我看手機。
照片上,是我和一個陌生男孩在沙發上的自拍,勾肩搭背,親密異常。
「你為了他,不知道跟我鬧了多少次離婚。」
他嘲諷地道:「他就是比我年輕又怎麼樣?黎初,我勸你玩玩得了,他有我抗打嗎?」
瞧他一臉大房的模樣。
我忍了幾秒,撲哧一聲笑了:「什麼小三?這是我親侄子!才上高三,你可別瞎說。」
「親侄子?」
宋秋聲漆黑的瞳孔一閃而亮,仿若有流星劃過。
他勾起唇角,眼皮垂下,仔細比對手機上兩張相似的臉,揚眉笑起來。
「你都是騙我的,你沒出軌,你在騙我,你沒出軌……」
他自言自語;「你為什麼騙我?」
心髒微沉。
我臉上的笑意無聲淡去。
是啊。
七年後的我,為什麼要騙他?
12
一周後,我約徐醫生出來。
為了不讓宋秋聲發現,我在他早餐的牛奶裡下了兩粒安眠藥。
看著他入睡後,我才溜了出來。
很多事情,我需要問清楚。
比如,我爸的死。
徐醫生輕輕地嘆了口氣:「黎小姐,我認為你不必糾結於你父親的死。你的記憶停在七年前,對於之前的事情,你應該都記得。」
我平靜地說:「我當然記得。」
七年前,是我最厭惡我爸的時刻。
我得知了我媽早逝的真相。
我媽很愛我爸,從他一無所有到資產過億,她始終如一地愛他。
哪怕我爸有家傳的精神問題,她也願意嫁給他,為他生下一個大概率也有精神問題的孩子。
我爸不發病時,他們是天底下最恩愛的夫妻。
一旦發病了,我媽就會變成沙袋和樹洞,永無止境地接收他的所有壞情緒。
日復一日,天長地久。
我媽也病了。
那天,她坐在狼藉中對我招手。
我小心地繞過玻璃碴子抱住她,她在我耳邊,告訴我她得了重病的消息。
她說,這是一種很嚴重很嚴重的病,治不好。
她讓我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一直天真地以為,媽媽是真的生了病。
直到多年後,我遇到了宋秋聲。
我打爽了,揪著他的衣領笑盈盈地取笑他:「你為什麼每次被我打完反應都這麼大?你不會愛上我了吧?你敢不敢娶我回家?」
我永遠忘不了他回我的話。
「娶你?」二十歲的宋秋聲滿眼涼薄諷刺,「娶你回家,等著被你這個精神病逼死嗎?」
我手一抖,眼前浮現出我媽蒼涼的笑容。
她輕輕撫摸著我的臉,語氣悲傷:「初初,媽媽救不了你爸,也救不了自己。」
那一瞬間,冷汗湿透了後背。
……
我恨我爸。
恨他明知道自己有病,卻不去看醫生。
恨他知道自己會傷害我媽,卻不放她離開,直到最後逼死了她。
恨他不管不顧地,生下了同樣可恨的我。
我們這種人就像吸血的藤蔓,無限地索取別人的愛與忍讓,和我們接近的人總會在某一個瞬間被抽成空殼。
我壓下混亂的心情,苦笑:「徐醫生,我媽死後,我爸就沒再親自養過我,我跟他沒什麼感情。」
徐醫生輕嘆:「是啊,我猜你父親也是怕自己的情緒再傷害你才送你離開的。哪個父親不愛自己的女兒呢?」
「但是父女一場,我有權知道他死亡的真相。」
我從包中掏出一疊七年前的報紙,都是我這些天偷偷查到的。
「我爸公司規模不小,不可能悄無聲息地破產,同理,他也不可能悄無聲息地跳樓。可是報紙上從沒有人提過我爸死了。」
徐醫生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宋秋聲騙我。」
我面無表情地把報紙甩到桌上:「我爸不是簡單的自殺。」
13
徐醫生拿起報紙的復印件,哭笑不得:「黎小姐啊,你真是……」
「怎麼?」
「宋先生昨晚和我通電話,很開心地說你狀態好了不少,還說你就算失憶了也很喜歡他什麼的……他要是知道你在忙這些,大概又會難過吧?」
我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和宋秋聲和好後,我裝作若無其事地與他相處,就是為了讓他放松警惕。
徐醫生直視我:「黎小姐,你覺得宋先生為什麼要騙你?」
我垂下眼。
徐醫生嘆了口氣:「你不會以為他在害你吧?他是在保護你啊。」
他似乎下了某種決心,慢慢地道:「你早晚會恢復記憶的,我不想再騙你……你們父女都有精神病,情緒激動之下,很容易做出出格的事。」
他的話一點一滴地砸在心頭,如冰錐刺肉。
我呆呆地聽著,幾乎不能呼吸。
徐醫生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我,繼續說道:「你親手殺了你爸。」
我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團蒙蒙的血霧。
徐醫生盯著我,面無表情地重復:「黎初,你殺了你爸。」
「你和你爸都是殺人犯,你爸殺了你媽,你殺了他。」
他的語氣冷而刻薄:「像你們這樣的人,天生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
……
我扶著桌子,腦子深處仿佛有什麼東西要蹦出來。
無數根線條掙扎著翻滾著,呼之欲出。
眼前猛然出現宋秋聲憤怒的臉。
他揪起徐醫生的衣領,喝道:
「你都胡說了什麼?你瘋了吧?」
徐醫生被按在牆上,雙腳幾乎離地。
他認真地回答:「治病啊。」
「宋先生,你猜我為什麼會被公立醫院開除?」
「我的治療方法,太過激進,不被主流治療手段所接受。」
徐醫生輕輕地說:「激進,但是有效。」
14
我好像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
一夢七年。
我根本不是穿越了。
我隻是生病了,不小心失去了七年的記憶。
徐醫生尖銳的話將我的大腦撕開了一道口子。
失去的記憶湧進來一部分。
首先,我爸並不是我害死的。
破產之後,向他索債的人無數。
我見他的最後一面,是在我媽生前的房間裡。
這是我們一家三口曾住過的溫馨小家,現如今被要債的人搬得像毛坯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