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那天,我開車送白冰玉和貝兒去現場。
半路堵車,我看見了沈曼,她騎著小電驢,後面載著歡歡。
沈曼不會開車,家裡去機構路不遠但異常擁堵,所以她時常會騎著一輛小電驢送歡歡去學琴。
那天風很大,母子倆被吹得頭發凌亂,有些狼狽。
我轉頭看了眼貝兒,她穿著漂亮精致的公主裙,正一邊喝牛奶一邊窩在沈白冰的懷裡。
小電驢被一輛加塞的車蹭到,沈曼和歡歡摔在了地上。
我下意識要衝下去,白冰玉摁住了我的手,緩緩搖頭:
「她本來就不喜歡我和貝兒,這個情形,隻會讓她更生氣。放心,她們沒受傷,已經起來了。」
我看過去,母子倆正相互扶著站起。
貝兒忽然摁下了副駕駛車窗,喊「歡歡」,得意地大聲說:「我們坐葉爸爸的車去比賽,你也去比賽嗎?」
我在驚慌失措中,與沈曼對視。
我以為她會鬧。
她卻隻淡淡瞥了我一眼,轉身安撫歡歡,很快載著她走了。
……
自從決定背下罵名走上這條路,我其實刻意不去想那些會讓我意志不堅定的事。
總不能對不起這個,又對不起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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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自己說,多補償一點好了,她一個全職主婦,沒上過一天班就能白得那麼多錢,也不算虧待她。跟很多人比,她已經算幸運了。
我摁滅了煙頭。
止住了腦海中莫名冒出的回憶。
5
離婚登記當天,白冰玉堅持陪我去,她說想真誠地跟沈曼表達一下歉意。
我有些猶豫。
「萬一她現場對你做些過分的事……」
她苦笑,「那正好,就算我還她了。」
我們提前十分鍾到了民政局,白冰玉握著我的手,彼此打氣。
沈曼出現的時候,我第一眼沒認出來。
她一改平日素面朝天的樸實裝扮,穿了件藏藍色束腰風衣,踩著高跟鞋,長長的頭發像緞子披下來,垂至腰間。
化了淡妝,本來就皮膚就比別人白皙光潔,更顯得她皓齒明眸,眉目如畫。
她雙手插著口袋,神態安然地走進來。
她似乎自帶一種奇妙磁場,待在哪裡,哪裡就平添一份平和寧靜的氛圍。
在家如此,在外面也如此。
大廳忽而變得安靜,目光紛紛落在她身上。
我恍惚了一下,隻覺有種遙遠又模糊的熟悉感撲面而來。
我起身朝她走過去,第一句話竟然是:
「你會穿高跟鞋?」
她怔愣,顯然沒料到我竟問這樣的話。
「嗯。」
「以前從來沒見你穿過。」
她淺淺蹙眉,還是解釋道:
「今天我有點事。」
我想問什麼事,白冰玉走了過來。
她看見沈曼,眼神也閃過一絲詫色,隨後從容笑著打招呼:
「沈曼你好,我今天來你不介意吧?」
沈曼看了她幾秒,微微揚起唇角。
「不介意了。」
聽到她這句話,我心中莫名有些煩躁,粗聲說:
「這是公眾場合,你可別像以前又哭又鬧!」
我沒冤枉她。
在兩年艱苦卓絕的離婚過程中,她的確哭過鬧過,更多的時候,她紅著眼眶凝視我,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葉川,你愛我的,你隻是不記得了。
「葉川,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葉川,我堅持不住了,你別怪我好不好……」
我們的確有過很相愛的時刻,可我也的確變了。
到後期,我愈來愈不耐煩。
「沈曼,過去的都過去了,你要接受現實,人總是會變的。」
此刻,沈曼垂下眉眼,笑了笑。
「去登記吧。」
手續辦得很順利,工作人員說,一個月冷靜期結束後再來領離婚證。
走出民政局大門時,白冰玉鼓起勇氣,對沈曼誠懇地說道:
「其實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說句對不起,我和阿川,唉,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沈曼微笑,瞥了一眼白冰玉手上的包。
「你確定不是來讓我看這個包的?」
兩個女人在深秋的落葉中沉默對視。
白冰玉衝她笑了。
我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仔細打量那個包,包的提手上綁著一條絲巾。
有些眼熟……
我猛然記起來。
包是半年前我送給白冰玉的禮物,很貴,相當於普通人家一套房子。
白冰玉高興地摟著我親時,沈曼打電話來,慢聲細語地說她生日,等我回家吃飯。
我有些慚愧,白冰玉大度地讓我回去。
「友好離婚對公司上市有好處,不要任性。」
她笑著從那個包上解下一條絲巾。
「這個牌子的絲巾也不便宜,你拿去當她的生日禮物,省得你又折騰去買,回頭我再去專櫃配一條就是了。」
記得那天,沈曼收到絲巾很高興,眨著小鹿似的眼睛試來試去。
而現在,她的目光輕飄飄掃過包上那條新配的絲巾。
又輕飄飄移開。
6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沈曼同意離婚後,以前一些不在意的,遺忘了的畫面,總是猝不及防冒出來。
我想人總是懷舊的,或許這是大腦在跟過去切斷的一個過程。
我帶著白冰玉回了父母家。
白冰玉姿態放得很低,買了很多價格昂貴的禮物,父母卻對她極其冷淡。
他們一直強烈反對我和沈曼離婚。
爭執得最激烈時,父親指著我怒吼:
「蠢不可及!自己用命換來的不珍惜,你知不知道人家為你放棄了什麼!以後有你後悔的一天!」
「住口!」
母親尖叫著制止了他,哭著說,「你難道還想他回到以前……」
白冰玉很委屈,走時在車裡紅了眼。
我安慰她:「和你結婚的人是我,不是我的家人,不要太在意。」
她很快調整了情緒,想起什麼又問:
「你媽說不想你回到以前……什麼意思?」
我笑著告訴她。
「你可能想象不到,我以前是個渾不懔的主,喝酒打架樣樣都沒少來。有次打架被人砸了頭,在醫院昏迷過一段時間,後來情緒一激動就會頭疼。他們可能怕引起我這個老毛病……」
那天晚上,為了哄白冰玉高興,我帶她去了一個新開的酒吧。
這是個格調優雅的國風酒吧。
古樂悠揚中,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看著舞臺中央一位身姿婉約的旗袍女人。
她手握琵琶,微微側頭,長發散落遮住了眉眼。指尖輕撫,優美的音符如泉水般流淌。
我怔怔看著,心中又湧起了那股遙遠又模糊的感覺,說不清是什麼,卻仿佛有細細密密的針在心口上扎。
白冰玉輕笑了聲,湊到我耳邊:
「你真正對我動心,是古鎮年會那次吧?」
我回過神來,微笑。
「被你看出來了。」
她把頭靠在我肩上,甜蜜又感慨。
「那次年會節目,我也是穿著旗袍彈琵琶,雖然是假彈,但你那時看我的眼神,和現在一樣。」
一曲演奏結束,臺上女人婷婷起身,向觀眾微笑示意,下了臺。
我微微愣怔。
旁邊,白冰玉疑惑開口:
「怎麼長得有點像沈曼……」
我晃了晃腦袋,有些失笑:
「是有點像,不過她可不會彈這些東西。」
電話響了,是弟弟葉鋒從法國打來的。
我走到一側門外的走廊接聽。
電話裡,葉鋒語氣異常認真地問我:
「你真的和沈曼離婚了?」
我不悅地脫口而出,「什麼沈曼,叫嫂子。」
話出口,我愣住,好一會兒說:
「在走手續了。」
葉鋒沉默片刻。
「我下個月回國。」
「你剛拿到國外投資,突然跑回來幹什麼?」
「找沈曼。」
我啞然。
我實在不明白,明明是自己的家人,一個個為什麼如此維護沈曼。
心中煩悶,我走到窗前點燃一支煙。
清冷夜色中,窗外有人在說話。
「沒想到你這麼多年沒彈,一出手還是當年音樂大賽金獎的風範啊。」
溫婉的女人聲音響起,「陳老師,謝謝你給我上臺表演的機會。」
「你現場反饋這麼好,我謝謝你才是!」
我循著聲音望過去。
兩個身影慢慢走遠,其中一個,正是剛才臺上演奏的旗袍女人。
晚風掠過,女人長發隨風飛揚。
一張熟悉的側臉露了出來。
7
我幾乎是下意識推開側門走了出去。
女人微笑與人告別,攏了攏風衣,獨自往夜色深處走。
寂靜深秋,高跟鞋在石板路上發出輕靈的聲響,悠揚又富有節奏。
我慢慢跟在後面。
指尖星火閃爍,灼燒痛感傳來,我低呼一聲,扔了煙頭。
女人轉過頭來。
看清她的臉,我凝住。
「真的是你?」
沈曼在寂寥的夜色中眯眼看我。
「葉川?你怎麼在這?」
我一時沉默。
是啊,我為什麼在這?
我為什麼追了出來?
那一瞬間,我腦子裡什麼都沒想,下意識就那麼做了。
仿佛身體先於大腦做了選擇。
「阿川!」
身後,白冰玉的聲音傳來。
「害我到處找,原來你——」
她看見了沈曼,愣了一秒,瞳孔睜大,發出和我心中一樣的疑問:
「剛才臺上的人是你?你會彈琵琶?還是……假彈的表演節目?」
沈曼低笑了聲,並不回答她的話。
目光淡淡掃過我們,轉身走了。
回去路上,車裡氣氛異常沉默。
白冰玉忽然側頭看我。
「你剛才怎麼在那裡?你早認出她了?你不是說她不會彈那些東西?」
我目視前方,回答:
「我不知道,她從沒在我面前彈過。」
「你們結婚七年,她從來不在你面前彈?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