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鍾遇春那時還沒入門吧?我是在他拿了外門大比的頭名之後,才認識他。
我小心斟酌道:「我們從前見過?」
「師姐可還記得,你那一年去過北域?」
我當然記得啊,那一年剛築基,隨師兄遊歷時聽聞北域邪修肆虐,我初生牛犢不怕虎,跑到終年飄雪的北域鏟除了幾處邪修窩點。
我那時候帶著個七八歲的小蘿卜頭,在北域東躲西藏,是一段很有趣的冒險經歷。
等師兄找到我,已經是一個月之後了。
我還因為這事被關了很久禁閉。
「師姐帶在身邊一個月的小孩子,就是我。」
怎麼可能!
那個孩子跟他聲音長相可一點都不像,而且年齡也對不上啊?
他似乎猜到我在想什麼,眼神有些幽怨:「我被邪修當作藥奴壓榨得厲害,生得有些瘦弱,師姐總將我當成小童。」
「其實我那時候,已經十三歲了。」
額……死去的回憶開始攻擊我。
我莫名有些心虛,那小孩特別沉默寡言,看著可憐巴巴又好欺負,我就總是逗他。
往往要看他滿臉通紅不得不說話,有點小孩子活潑的樣子,我才肯放過他。
「可是……你跟他,長得也不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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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邪修給我吃了換形的藥。」
……
我安靜聽鍾遇春絮絮說著他入宗門前的經歷。
這一世是我將年少的他救出來,不知道原書中他是怎樣逃離魔掌的。
從北地小小的藥奴成長到後來萬人之上的掌教……
我忽然想到什麼:「遇春,我知道我們該怎麼出去了!」
19
是我鑽牛角尖了,我可是同時擁有原書中的神物昆山木和空間法器的人,幹嗎非要跟困著我們的山較勁!
我左手拿出昆山木,右手放著穿雲梭。
「穿雲梭是師兄送我的空間瞬移至寶,而昆山神木,可以大幅提升法寶品質。」
鍾遇春的眼睛也亮起來。
我花費整整一日,用了一半昆山木與穿雲梭融合。
生生將穿雲梭的品質提升到後天靈寶。
一次可瞬移千裡,而且用之前不需要觸發時間。
鍾遇春緊緊抱著我,下一瞬,我們出現在千裡之外的空中。
這一下直接瞬移出了荒冥。
我們繼續東行,隻花了半天時間,就來到無極宗山腳下。
若不是因為我們修為太低,承受不住過於頻繁的空間轉換,從荒冥到無極宗,可能都用不了半個時辰。
我又啟用最後一次瞬移,帶著鍾遇春,直接落在我爹藏身的房間。
臨走之前,我與師兄為了保護我爹,將他安置在青雲峰山底的密室。
這個地點我記得非常清楚。
「什麼人?!」
還沒站穩,一個巨大的煉丹爐撲面將我和鍾遇春罩住。
「是我,南燭長老,我回來了!」
聽見我的聲音,南燭長老連忙將我放出來:「挽星?你還活著?」
南燭長老語氣不太對,必是出什麼事了,但我現在沒空去管,疾步走到床前。
床上躺著一個全身發黑的人。
萬幸,我爹肉體還在。
「你爹他,這是最後一天了,唉。」南燭長老似乎還想安慰我。
我松一口氣,將無望蓮拿出來給我爹服下。
南燭長老在背後驚呼連連,誰能想到,我真能找到傳說中的無望蓮呢?
純淨的青藍色光線緩緩拂過我爹全身,紫黑色節節敗退。
半個時辰之後,我爹醒過來。
我喜極而泣:「爹,你醒了,你感覺怎麼樣?」
他的大掌放在我頭上揉了揉:「星兒,辛苦你了。」
我淚如雨下,哭著搖了搖頭。
我爹緩了會兒坐起身來,冷笑道:「外面鬧得正歡,走,星兒,隨我去瞧瞧熱鬧。」
我跟南燭長老都有些擔心他,不過還是隨我爹來到掌教大殿。
此時兩派人士正在大殿氣氛緊張地對峙。
一派以師兄顧同舟和慎獨長老為首,另一派則是周懷丘與狸慶長老、松華長老糾集著一眾內外門弟子。
懷丘長老振振有詞指責我師兄包藏禍心,弑師篡位,罪大惡極。
渾厚凜然的聲音幾乎響徹整個宗門。
什麼髒水都往師兄身上潑,我聽著都要氣笑了。
現在他連同另兩個長老要強行替我父親清理門戶,兩方劍拔弩張。
我爹平平揮出一掌,靈氣化劍,懷丘長老他們一方全被震出百丈開外。
周懷丘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爹,臉色忽青忽白。
「同舟謀害掌教親師,逼殺掌教之女,罪不容誅?」
我爹氣場全開,似是聽到什麼很好笑的笑話。
他居高臨下,語氣冰冷:「師兄,你就這麼想要置我於死地,甚至連我的兩個孩子,你都不肯放過?」
可我了解我爹,自然不會錯過,他冷峻面容下難以掩飾的痛心與一絲憐憫。
「師弟,你在說什麼?分明是你這孽徒,捏造你出事的假消息,還找人偽造,不讓我們見你。」
周懷丘仍是維持著心痛的假面,若是不知道真相,我都要相信他這一副情真意切的面孔了。
「夠了,你還執迷不悟嗎?」
我爹閉了閉眼:「同舟,將查到的證據給大家看。」
師兄恭敬應是。
周懷丘勾結邪修與七殺谷的通信和留影、仙人避配料的交易往來,還有他從二十年前就開始捕獵虐殺天才弟子的證據……
樁樁件件,駭人聽聞。
沒有人想到他作了這麼多惡,一開始與他一道的長老弟子紛紛遠離他。
周懷丘終於卸下假面,怨毒地看著我爹:
「是,是我做的又如何?宴道安,你自修煉起就天賦絕倫,你怎麼會知道我困於瓶頸不得寸進的絕望?」
「就連掌教之位,師父也越過我,傳給你。」
「我努力修煉,結交同門,內理宗門事務,外交仙門百家,可是到頭來,長老們跟師父輕飄飄一句,道安更合適,就將掌教之位傳給了你。」
我爹艱澀道:「你從未與我說過你想做掌教,若是你說,我不會跟你爭。」
「我說有什麼用,眾人全都看重你的天賦,根本沒有人注意我!」
他神色癲狂:「你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做你的階下囚了?哼,想都不要想!」
隨後周身聚起靈力風暴。
「不好,他要自爆。」長老弟子們紛紛驚呼。
我爹出手迅疾攔下他自爆,可是當遮掩視線的靈風散去,眾人驚訝地發現,周懷丘已經自戕死了。
20
這場陰謀以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結局猝然收場。
師兄告訴我,周懷丘從二十多年前就一直卡在金丹後期,他這些年一直在找提升修為的法子。
他私底下走邪修的路子,網羅天才弟子,最初是想拔除他們的靈根用在自己身上提升資質,後來又想將這些弟子煉作人丹服下。
近兩年他不再折騰弟子,轉而開始謀劃取我爹爹性命,做這無極宗的掌門。
我們二人一同嘆息。
反派死得這麼幹脆利落,讓人有種不真實感。
我看望完身心交瘁的爹爹,又前往外門。
周懷丘死了之後,鍾遇春也在掌教殿的上空暈了過去,將我嚇了一跳。
南燭長老看過之後,說他「沉疴病體,氣血兩虧」,再加上趕路疲倦,需要好生休養一段時間。
但總歸沒有太大的問題,我才放下心來。
我來的時候,鍾遇春正坐在石桌前喝茶。
他一襲白衣,如往常一樣的姿勢坐著,氣質卻無端有些厚重沉冷。
我腳步頓了頓,走向他:「遇春,感覺好些了嗎?」
他似是有些出神,聽到我的話之後慢了一怕,迎上來:「師姐,你來了?」
他眼底是真實的喜悅與溫柔。
可我卻沒有往常那種甜蜜的感覺。
「師姐來看我,我很開心。」他高大的身影靠近我,想要牽起我的手。
他的靠近讓我身體那一側的皮膚都起了雞皮疙瘩,我下意識後撤一步。
隨即又很快掩飾過去,我給他遞了個含笑的眼神,順著後撤的步子落在他方才座位的旁邊。
「我給你拿了些修養的丹藥,你可要快點好起來。」
他收下這些上等丹藥,坐在我旁邊笑著回應:「師姐為我費心了。」
我看向他泡好的濃茶:「你喜歡喝茶嗎?之前沒怎麼見過?」
他有一瞬間的凝滯:「是同門送來的,我不好拂卻人家心意,所以嘗一嘗。」
「你還在養傷,少喝這些吧。」
……
這不對勁。
再次見到鍾遇春,有種難以描述的感覺。
他看過來的目光分明飽含溫柔情意,可是那種詭譎的陰冷感,卻仿若藤蔓纏繞上我的全身。
以至於我走在陽光下,回到落霞山溫暖的床上,仍然覺得惴惴不安。
陰冷感如附骨之疽,揮之不去。
明明還是鍾遇春,他的外貌、氣息、神情都跟以前沒有區別。
我卻覺得他好像變了個人。
假如是上一世的唯物主義世界,我一定認為自己想多了。
可是在這片修仙大陸上,沒有錯覺這一說。
我腦海中浮現出昨日周懷丘於掌教大殿自殺的情景。
他執念成魔,心機深沉,行事謹慎,殘害那麼多弟子都沒人發現。
設計爹爹中至毒仙人避,又故意將無望蓮的消息借雲秀之口透露給我們,將我與師兄引出宗門,買通七殺谷的高手將我們誅殺。
如此環環相扣。
怎麼會沒有留下退路,如此輕易、草率地,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還有一個女兒啊。
……
我翻身坐起。
穿進來的那本書裡,女主阮桑桑討厭周雲秀,但是她們二人每當有爭執,掌教鍾遇春都ťŭ₈站在周雲秀那邊。
為此增添了不少虐戀周折。
我心中浮現出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如果……如果書中的鍾遇春與我認識的鍾遇春不是一個人呢?!
所以周懷丘與掌教鍾遇春都喜歡喝玄梧葉泡的茶。
所以二人性格南轅北轍,遇春清澈溫柔,而掌教鍾遇春霸道強橫。
所以掌教鍾遇春隻對周雲秀另眼相待,因為她是他的女兒。
掌教鍾遇春,他實際是周懷丘。
這個猜測讓我心驚肉跳。
理智告訴我不可能。
沒有人能這樣悄無聲息取代另外一個人。
就算是奪舍,也需要在被奪舍人死之後才能施展。
況且,昨日周懷丘可是在眾多大能面前自戕,如果奪舍,我爹一眼就能看出來。
可是,修仙界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我去找爹爹和師兄說了我的猜想。
他們明裡暗裡探查,還找了南燭長老,都沒有發現異常。
可我與鍾遇春每見一面,心都更沉入谷底。
他不是他。
真正的鍾遇春在哪裡?
旭日朗朗,我卻如在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