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再看,哪裡還有什麼無悔山呢?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幻夢。
然而懷裡的無望蓮,卻真真切切存在著。
鍾遇春的方向感極好,走過的路在腦中似乎都有地圖。
他帶著我,不過兩天工夫,我們就來到了荒冥出口。
可越靠近出口,我心裡越不安。
我拉住鍾遇春,急要帶他往荒冥裡退。
一柄長刀自天際劃過,錚的一聲釘在後退的路上。
蒙面黑袍的男子颯颯立在前面,聲音粗啞:「來了就別走了。」
「閣下,我們無冤無仇,還請……」
話音未落,他凌厲冷酷的刀鋒攜著浩瀚如海的靈力威壓已到眼前。
甫一接觸就讓我明白,來人的修為起碼是元嬰後期。
境界相差太大,我在這威壓下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七殺谷拿錢辦事,無極宗的兩個小崽子,冤有頭債有主,可莫要怪我。」
我帶著鍾遇春往荒冥裡疾奔。
然而在用掉數張遁形符之後,我們還是在荒冥的一座山巔上被黑衣人攔下。
我們這樣的修為,在他眼中猶如蝼蟻,玩夠了,便是十成力道的一刀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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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山崩地摧,空間扭曲。
擋在身前的防御法寶一個個碎裂,刀鋒來臨之前,我緊緊將鍾遇春攔在身後。
他因我而遭受無妄之災,本不該折在這裡。
可我沒想到,在最後一刻,他竟然生生與我扭換方位。
這縱橫無匹的一擊,經過數層防御法寶,幾乎貫穿了鍾遇春之後,餘勁也像要震碎我的五髒六腑。
「遇春!」
頭上、肩頸一片溫熱,是他的血。
燙得我發抖。
他緊抱著我的手垂下來,甚至沒有留下說半句話的時間。
我與鍾遇春自山崖墜落,數不清的山石壓下來。
令人窒息的黑暗。
我撐起最後的力氣,將儲物手镯中材質堅硬的法寶全都拿出來擋在身前。
17
我是被疼醒的。
傷勢太重,完全動不了。
每一次呼吸都又悶又痛,從肺腑到喉嚨,堵滿碎肉與血沫。
手邊能摸到一片衣料,是流雲錦。
外門弟子服的材質。
「遇春,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遇春!」
微弱的回音回響在這個狹小的空間,沒有人回答。
我的心重重落下去。
半天後,我終於能夠凝聚靈力,從儲物手镯中拿出療傷丹藥。
我將最亮的夜明珠拿出來照明,艱難爬起來去尋鍾遇春。
他靜靜躺在離我三尺遠的地方,身下是一大片暗紅凝固的血。
沒有呼吸。
沒有希望。
心髒驟然劇痛。
怎麼可能呢,他不是男主嗎?
怎麼會死在這裡?
怎麼能死在這裡?!
「你醒醒,遇春!」
「跟我說句ṱú₆話,遇春!」
「求你了……醒來吧!」
淚水不知不覺流了滿臉。
然而任我怎麼傷心呼喚,那雙溫柔明亮的眼睛都不會再睜開了。
我想要抱起他,卻發現他的上半身,幾乎被長刀斜斜斬斷。
斷口不偏不倚,將心髒一分兩半。
我又抖著手將他安置好,不敢再動。
固執地竭盡所有靈力,將他的身體修復。
哪怕隻是一具屍體,我也要他完完整整的。
……
太累了,我歪在鍾遇春旁邊,昏昏沉沉。
……
咚。
……
咚。
……
是微弱的,沉悶的心跳聲。
我霍然起身。
將耳朵貼在鍾遇春胸口。
許久許久,久到我以為剛才是傷心過度得了幻覺,才感受到一下細微的脈動。
我不敢置信地捂住唇,卻擋不住嗚咽聲越來越大,直到放聲大哭。
如果這世上有奇跡,那一定是在這一刻。
我將身上帶著的,凡是跟治療有關的丹藥都拿出來給鍾遇春吃。
九轉大還丹、生機續骨丹、回光丹、返命丹……
慶幸這輩子家底豐厚,這麼多上品甚至仙品療傷丹,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就能把人撈回來。
他最開始沒有反應,吃不下,我就用嘴喂,用靈氣順。
等到他氣息從無到有,逐漸穩定,我才真正松一口氣。
這一口氣松下來才發現身上哪裡都劇疼。
兩輩子都沒受過這樣重的傷。
連忙打坐,服藥療傷。
等到我傷勢恢復四五成,再次睜開眼,發現鍾遇春就坐在我旁邊守著。
「遇春,你醒了!」
我高興極了,撲上去抱住他。
他回抱住我,聲音很虛弱地應了一聲:「嗯。」
我想起墜落之前他擋在我前面,差點沒命,又是心疼又是氣憤地擰他:「下次不要做這麼逞強的事。」
他不答,隻將頭埋在我肩頸,輕輕地蹭,像是撒嬌的小獸:「再見到師姐真好,我還以為自己再也醒不過來了。」
我的心一下子軟軟的:「怎麼會,你可是男主角啊。」
「什麼男主角?」
「唔……當然是,我宴挽星的男主角啦。」
什麼惡毒女配劇本,虐戀情深劇本,統統都撕了撕了。
他笑了,將我抱得更緊,低低地問:「那宴挽星可以是鍾遇春的女主角嗎?」
天吶,他好會!
我兇巴巴:「不然呢,你還想是誰?」
他又笑,低沉的笑聲自胸腔震動,鼓噪我的耳膜,好似十分愉悅:
「當然是師姐,我隻喜歡你。」
18
鍾遇春傷勢剛好一點,不宜走動,我讓他先靠在牆角休息。
開始探查我們所在的地方。
不知道我昏過去多久,現在外界過去幾天了。
我摸了摸心口裝著無望蓮的玉盒。
爹,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這是個很幽閉的空間,長約兩丈,寬半丈,高度隻比我身高高一點,鍾遇春站起來的話甚至不能直起全身。
我才發現我們待在我的飛舟裡,它沒有在山石的重壓下報廢,倒扣著給我們撐起一方狹小的天地。
我沿著飛舟向四周更遠更深處探測,千絲萬縷的靈線是我的眼睛。
想找到一處較為薄弱的地方突破出去。
可是越往外探,我的心越冷。
原本大小不一的碎裂山石之間沒有半點縫隙。
從任何方向往外探測幾百裡,都是山體。
外面不是山石,是整座山。
沒有靈氣供養,難以修煉、療傷。
甚至沒有空氣,縱然我們在他一擊之後能苟延殘喘,等到靈力耗盡,也會窒息死亡。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七殺谷那個高階殺手做事謹慎,一劍將我們斬落懸崖,讓無盡的碎石將我們掩埋還不夠,走之前還將碎裂的山石壓縮,凝結為厚重的山體。
趕盡殺絕,不留餘地。
急火攻心,我忽然吐出一大口血來。
「師姐!」
是遇春著急的聲音。
我握緊他的手腕,悲愴道:「遇春,我們可能出不去了。」
他怔在原地。
此後十天,我與鍾遇春都在用盡各種手段出去。
劍法、陣法、術法、符箓……
我們攜帶的靈石消耗了大半。
直到我蓄力狠狠劈出一劍,頭頂的山開始隆隆塌陷。
一半的飛舟承受不住,咔嚓一聲毀了。
鍾遇春連忙將我拉到安全的地方。
眼看著另一半飛舟也要塌陷,我們急忙用符陣修補。
這塊小地方不能再折騰了。
我苦笑一聲:「現在終於明白什麼叫『困獸猶鬥』。」
算算時間,離我爹肉身潰散,可能也就不足五天。
即使我們能逃出去,也趕不回去。
更何況……我轉頭望向鍾遇春,短短幾天,他臉頰消瘦,眼窩凹陷,本就是重傷,又陪我接連折騰,現在已是強弩之末。
我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我拉著鍾遇春坐下來,我們依偎著,靠在舟壁上。
夜明珠散發著柔和寧靜的光輝,照亮這方寸大小的地方。
爹爹,我若是要放棄了,你也能原諒我的吧?
「別哭,師姐。」
「我陪著你。」
鍾遇春很溫柔地將我攬在懷中擦掉眼淚,哪怕是到了這個時候,他也沒有絲毫怨尤。
我握住他的手,將臉貼在他掌心:「對不起,連累你了。」
「怎麼會,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死而無憾。」
我不由得想笑:「可真是個傻子。」
他一本正經:「好在陪在師姐身邊的是我,否則,我可要變成瘋子了。」
真到了要等死的時候,我居然覺得十分平靜。
回味我在修仙界短暫的二十幾年,生來富貴,有至親,有好友,還談到一個又帥又乖的男朋友。
我想起一個好奇已久的問題:「你說你喜歡我?」
「嗯。」
「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身旁的人沉默片刻後回答:「七年前。」
我愕然轉頭,卻看到他的眼中情緒濃得像化不開的墨,觸到我的目光,稍微收斂了些,隻是臉頰連同耳朵,有些泛紅。
可七年前,我才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