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沒有走。
空落落的院子裡,秦湛倚牆而立,指尖夾了根煙,神色落寞。
我出現的毫無聲息,可是,像有心靈感應般,秦湛忽然抬頭看了過來——
我在二樓,他在院裡,視線隔空對上。
秦湛一怔,瞬間扔了煙,朝我這邊走了兩步。
可下一秒,我倏地拉上了窗簾。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銳的痛意勉強讓我清醒。
秦湛這種,真的是溫柔刀,刀刀致命。
但凡他過去對我壞一點,我都能在發現不對勁時痛快抽離,瀟灑轉身。
可是,三年多的相處,他沒有一處不用心仔細,所有人都認為他愛慘了我。
可沒人知道,我不過是他婚姻外圈養的金絲雀。
我甚至一時間都分不清,我和他的妻子,究竟誰更可憐一些。
……
一夜未眠。
房間內拉著厚重窗簾,而我隻能窺得窗簾縫隙,來分辨外面的天色。
天亮了。
Advertisement
我出了別墅。
秦湛不知去了哪,院內空落落。
傅徵的別墅位置很好,我出門攔了輛出租車。
接下來的兩天,我從傅徵卡裡取了五千塊錢,換了手機卡,租了房,簡單置辦了一些生活用品。
秦湛找不到我,而我也不想見他。
有些人,再見面是不應該,也隻會讓人越陷越深。
而餘下的時間,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埋頭設計。
我是一名珠寶設計師,即便被秦湛養著的這三年,我也從未停止過工作。
許是情場失意,職場便得意吧,經歷了這一系列變故後,我將自己鎖在房間,逼自己忘記過去,沉下心去設計——
反倒靈感爆棚。
一天一夜未眠,我的底稿完成。
我想,這應該是我前半生最滿意的作品。
說來也巧,最近本市剛好有一個珠寶設計比賽在召開。
看著面前放著的底稿,我隻猶豫了幾秒便參加了報名。
愛情死了,生活總要繼續吧。
13
歷時一周,我終於完成了自己最滿意的作品。
這幾天,我逼著自己忘記那些紛雜往事,一心投入到工作中。
每晚都到快撐不住時才上床,倒頭便睡,根本沒有心思去想別的。
設計結束,我松了一口氣,卻又忽然惆悵。
腦中不由自主浮現出的,是當初。
當初,我每次設計出一款自己滿意的作品,都會讓秦湛帶我去吃火鍋。
他不能吃辣,卻從不點鴛鴦鍋,每次都默默地陪我吃著。
吃到臉色泛紅,吃到額間沁汗。
……
一想起這些,便莫名的煩躁。
還好,珠寶設計比賽要開始了。
比賽當日,我帶著設計稿件攔車前往,聽說,這次比賽的一等獎,有十萬塊。
這是從未有過的高獎勵。
因此,參賽的人很多,每個人都胸有成竹,誓要拿下第一。
我也是。
直到——
我在現場看見了秦湛。
他西裝革履,目光如炬,視線輕飄飄地落在我身上,卻又宛若千斤。
隔著人群,我怔怔地看著他。
多日不見,他滄桑了許多。
與我一樣,他眼睑下一圈烏黑,向來注重形象的他,下颌Ţũ⁽處卻長了一圈胡茬。
回過神,我移開目光。
而秦湛也沒有過來找我。
他知道的,我絕不會和他回去。
14
比賽很順利。
我順利的拿到了一等獎,順利的,有些不對勁。
在周圍人紛紛私語說有內幕時,我忽然想到了什麼,拽住一旁的工作人員詢問了一下本次比賽的投資商。
果然。
是秦湛的公司。
而這場興師動眾的珠寶設計比賽,也不過是秦湛為了見我一面的手段。
怪不得,過去最高獎項上萬的小比賽,怎麼獎金忽然提到了十萬塊。
可能是最近接連熬夜,腦袋有些不夠用,才會反應這般慢。
在主持人讓我上臺領獎時,我緩步走了上去。
臺下,秦湛在看著我。
甚至他看我的目光都和過去一般無二,溫柔,繾綣。
我曾經最留戀他的眼。
外人眼中手段狠厲,不可高攀的男人,看向我時永遠纏綿。
哪個女生遭得住呢。
反正我是不能。
可是此刻,我隻是接過話筒,靜靜地望著臺下的秦湛。
「大家猜測的沒錯,這場比賽的確是有內幕。我這個第一名來的不光彩,不要也罷。」
說完,將話筒扔給主持人,我帶著參賽作品轉身下臺。
我想。
秦湛也許是病急亂投醫,但是,他真是越來越不懂我了。
這種第一,隻會讓我覺著是在侮辱我嘔心瀝血的作品。
我是缺錢,卻也不會利用黑幕收下秦湛的這十萬元。
如我所料,秦湛沒有來追我。
他仍舊坐在評委席,靜靜地看著我離開。
15
託秦湛的福,那次比賽過後,我的簡歷信息不知被誰公布了出去。
不止一家公司主動聯系我,向我拋出了橄欖枝,且待遇頗優。
我斟酌再三,最後選擇了一家資質潛力都不錯的公司。
第一個月工資發下來,我取出六千元存入傅徵給我的銀行卡,然後,將卡寄去了傅徵的別墅。
當天下午,我便收到了傅徵的信息:
「需要用錢,隨時聯系我。」
我辦這銀行卡後沒和任何人聯系過,傅徵卻還是能聯系到我。
也不算意外。
以傅徵的能力,想在本市撈一個人,簡直易如反掌。
而秦湛,也是。
在我生活逐漸趨於平靜時,某天晚上,我獨自下班回家。
卻在樓下遇見了秦湛。
準確來講,是他將我堵在樓下。
他比上次見面更加滄桑了些,似乎很久沒睡過安穩覺。
老實來講,我的心還是疼了一下。
放下兩字說來容易,可真正做到,卻難如登天。
幸好,理智還是佔據了上風。
我繞開他,再度上樓。
手腕卻被他攥住。
秦湛力道大的驚人,任我如何掙扎,都掙脫不了半分。
他紅著眼看我,「裴顏,我離婚了。」
我僵住。
良久,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彼時正是下班高峰期,樓下人來人往,秦湛攥著我手腕進了樓道。
「進去說。」
我租的房子在一樓,他走到我家門口,熟稔地破解了我的密碼。
密碼是我的生日。
而我一直到被他拽進房間,都沒回過神來。
開了燈。
秦湛蹙著眉打量房間裡的陳設,「你就住在這裡?」
與過去我和秦湛的「家」相比,這裡的確沒得看。
一居室,一樓,昏暗,蚊蟲多,隱私性差。
可是。
倒也住的安心。
我甩開他的手,站在門邊,冷著眼看他。
「你剛剛說——」
「我離婚了。」
他又重復了一遍。
秦湛走到我面前,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顏顏,我已經和過去的一切都做了了斷,現在我清清白白站在你面前,我隻是秦湛。」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想握住我的手,卻被我躲開。
我曾設想過。
如果秦湛再來找我,我會怎麼樣。
那時我想,也許會繃不住掉眼淚吧。
可是,此刻我眼眶幹澀,半點想哭的意思都沒有。
我反倒在冷笑著。
「秦湛,你現在真讓我覺著惡心。」
秦湛怔住。
那雙眼仍舊和過去一般,瞳孔深邃,眼尾微微下垂。
可是,此刻滿是震驚。
他或許是真的不懂,他與過去徹底了斷,孓然一身來找我,我為什麼還會罵他。
「我看過她的朋友圈,她應該很愛你,也不擅長爭取,應該,愛的很卑微吧。」
「甚至,我當初粗略一翻,便看見了她在朋友圈發的生產小日記。她生孩子時難產,你不在,直到孩子出生兩天後,你才姍姍而歸。」
我雙手垂在身側,手指微微攥緊。
我回想過那個時間點。
那時候,我在發燒。
其實也不是什麼高燒不退,最高溫度也才 38 度 8 而已。
猶記那兩天秦湛手機總是響個不停,而他一邊親力親為照顧我,一邊時不時地看一眼手機,略顯煩躁。
那時我與秦湛在一起沒多久,而我也隻當他是生意繁忙,還曾勸過他回公司,卻被他拒絕了。
之所以能把時間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發燒那兩天剛巧是我和秦湛戀愛一月的紀念日。
如今回想,時間剛好能對得上。
16
我靜靜地看著他。
明明我們曾那麼了解彼此,明白彼此的每一個神色變化,熟悉彼此的每一寸肌膚。
可是。
我忽然覺著,他又是如此陌生。
「秦湛。」
當我開口叫他的名字,才發現聲音顫的這麼厲害。
「當你因為我發燒陪著我的時候,另一個女人在為鬼門關為你生孩子!」
「原來,那個愛我入骨的男朋友,是用別人不負責任的渣男老公換來的。」
秦湛沒有說話,眉心緊蹙著。
我深吸一口氣,仰頭看他,問出了我一直以來的疑惑。
「你胸口紋我的名字,她不會同你鬧嗎?」
秦湛搖頭。
「她不知道。」
他說,「我沒再碰過她。」
想來也是,相戀的這三年,秦湛夜夜都在我們的「家」裡睡。
而他自己的妻兒,又能陪過幾次?
秦湛點了根煙。
房間裡沒開窗,煙霧瞬間彌漫。
他廖廖幾句,講了他們的過往。
秦湛母親還未去世時,逼著他在老家結了婚,對方是與他定了娃娃親的同村姑娘。
秦湛不肯,可秦母與他大鬧一場,隔日便氣倒了。
所有親戚輪番上陣,勸他結婚衝洗。
而那姑娘私下裡偷偷來找秦湛和他表白,被拒後善解人意的勸他別心煩,如果他不願意,她便說服兩家人取消婚事。
可是,她卻在秦湛喝的水中悄悄下了藥,藥是她在不知名商販那裡買的,也不知有沒有效。
事實證明,有效。
第二天醒來,清清白白的姑娘被他碰了身子,一抹落紅成了他逃不掉的枷鎖。
秦湛最終還是妥協了。
領了證,沒有辦婚禮。
然而,隻那一次,她便懷了孕。
而秦湛隻在老家待了兩天,便回了這座城市,幾個月後,我們相戀了。
他隱瞞了一切,將我捧在掌心。
直到,我無意中發現他的另一個微信。
而他的合法妻子,一直帶著孩子在老家,他會給她們很多很多錢,也會經常回去看孩子。
卻從不過夜。
秦湛說,這次,他給了對方很多補償,對方最終同意籤字離婚。
多到,幾乎是他拿的出的所有。
可我卻說不出話來。
他明明那麼愛我,可是,這份愛偏偏建立在傷害另一個愛他的女人的基礎上。
偏偏,要以拆散一個孩子家庭為代價。
他的愛,要讓我站在道德的對立面,讓自己變成引人唾棄的第三者。
我忽然覺著疲倦無比。
「秦湛,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回不去了,即便你離了婚,我們也不可能回去了。」
「這份感情裡被賦予了太多的不忠與謊言,不論你現在做什麼,我們都結束了。」
說著,我打開房門,「你走吧。」
「我就當你今天沒來過。」
17
那天,秦湛沉默了很久,走了。
從那以後,他再沒來找過我。
其實,和他分開後的每一晚,我都睡的極不安穩。
我總會做噩夢,一次又一次的夢見我們分手。
也經常會哭著醒來。
可是,卻也松了一口氣。
日子總會好過起來的,一切總會放下的。
直到有一天,公司團建時,有同事隨口問我相不相信愛情。
我沉默了很久,然後笑著說不太相信。
我曾經相信過。
對方為我做盡了這世上感人的事情,將我捧在掌心。
可是,我是他婚姻之外的第三者。
所以愛情究竟是什麼。
有好事的同事追問我過去的感情,我喝了一杯酒,笑了笑,「都忘了。」
……
我偶爾會發現秦湛的身影。
在我家樓下,在路邊,在餐廳裡。
他經常會跟著我,在暗處看我,卻從未走到我面前過。
而我,也從來都是裝作沒看見,繼續我的生活。
直到——
我被綁架。
對方是秦湛的死對頭,我隱約記得,他似乎是叫周坤。
廢棄工廠內,我被綁在椅上,嘴裡塞了破布條,周圍有幾個穿著黑衣的男人,都是周坤的手下。
而周坤拿刀抵在我喉間,給秦湛發了視頻,逼著他獨自過來。
視頻中,秦湛臉色冷沉,可眼底的慌亂卻出賣了他的鎮定。
視頻掛斷。
沒多久,秦湛來了。
他風塵僕僕趕過來,目光將我上下打量一番,見我沒事,才松了一口氣。
他向前走了兩步,看向周坤。
「放了她,要什麼條件你提。」
周坤把玩著手中的匕首,「不經意」地亮了一下我身上綁著的炸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