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姐姐冷笑一聲:「大人也不必在這兒愚弄奴婢,大人對我們娘娘什麼樣,太子殿下一清二楚。殿下說了,大人若是真當我們娘娘是自個兒的女兒,便莫做些糊塗事,殿下寵愛娘娘,自會為了娘娘照拂大人,可若大人糊塗……」
說到「糊塗」時,阮阮姐姐一直盯著嫡姐,「我們殿下,也不介意為娘娘換一位好父親。」
我爹猛地睜大眼睛,腦門出了一頭汗,也顧不得拉著嫡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個勁磕頭:「微臣明白微臣明白,微臣這就回去,萬望殿下恕罪……」
阮阮姐姐冷笑一聲,拉著我的手往回走。
我歪著頭問姐姐:「爹爹為何那般害怕?是不想讓昭兒換父親,舍不得昭兒嗎?」
阮阮姐姐溫柔地拉著我的手,回頭衝他的方向「呸」一聲:「他哪裡是舍不得娘娘,是舍不得這潑天的富貴。殿下早就知會奴婢見到承事郎不必客氣,他入朝多年不過是個八品散官,好不容易有了娘娘這倚仗,他可舍不得放手。」
我這才知道,爹並沒有婆婆說得那般厲害,以後我無須跪他,也不必再討他歡心,一樣可以過得很好。
10
「今日可開心?」
盛衍很忙,白日裡他總是不在府上。
可晚上無論多晚,他都會趕回府上陪我睡覺,他知道我怕黑。
「開心的,今日爹爹來了,被阮阮姐姐兇走了,阮阮姐姐說以後有太子保護我,我再也不會被欺負。」
月上中天,府上點了燈,整個宅院燈火通明,從盛衍進院子,我便赤著腳趴在窗臺看他。
盛衍容貌俊美,金冠玉帶,身姿挺拔,舉手投足皆帶著一股矜貴之氣,看到我他笑了笑,將我抱進懷裡,大手暖著我冰涼的腳。
「自是不會,有本宮在,這世間無人敢欺你。」
盛衍回來得晚,我等得久,一進他懷中便困意襲來,「嗯嗯」兩聲便趴在他懷中打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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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衍輕輕笑了笑,將我抱在懷中拍我的後背,一邊拍一邊輕輕道:「本宮這哪裡是娶了個側妃,簡直是抱養了個孩子。」
說完他又笑得有些開心,「自己的媳婦,自己養大,倒也有趣。」
後來我昏昏沉沉睡過去,隻覺得額頭上有一抹溫潤落下,輕輕淺淺,又小心翼翼,像極了婆婆。
第二日一早,阮阮姐姐喜氣洋洋地跑進來,衝著我行了個禮,然後歡歡喜喜地牽我的手。
「小昭兒,殿下說你當時入府倉促,連儀式都不曾有,這些他都記得,待你及笄時,會為你大辦一場喜宴,讓你風風光光地感受一次女子嫁人的歡喜。」
我茫然地看著阮阮姐姐,不知道她為何這般開心。
阮阮姐姐也不在意,繼續絮絮叨叨地說:「說起來,你也是好福氣,雖鬼門關走了一遭,卻化險為夷,擔著殿下這救命之恩,你後半生便是無人企及的富貴,真是傻人有傻福。」
見姐姐開心,我也傻呵呵地笑起來:「姐姐與殿下說得一樣,殿下昨個兒睡覺的時候說他會護我一生,還親了我呢,殿下以為我睡了,其實我還沒睡著呢。」
阮阮姐姐先是看著我愣了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指著我額頭問:「親了哪兒?是這兒嗎?還是這兒?」
我指了指額頭正中,認真道:「是這兒,殿下親得可輕了,像婆婆一樣,很溫柔呢。」
阮阮姐姐又笑,輕輕捏了捏我的臉蛋道:「那可不一樣,殿下是昭兒的夫君,他親你怎麼會與婆婆一樣呢?」
「不過,話說回來,知道昭兒掛念婆婆,殿下命人又去了一趟幽州,婆婆是染了瘟疫,屍體沒能帶回來,隻燒成灰,將骨灰在城外的大覺寺供奉,也供了長生燈,殿下說,昭兒想婆婆了,隨時可以去瞧。」
提到婆婆,我心裡又是一陣難過,阮阮姐姐心疼地將我抱進懷裡,安慰道,「婆婆沒了,可昭兒有殿下與奴婢,以後奴婢也會一直陪著昭兒。」
11
盛衍好容易有了一日休沐。
阮阮姐姐說,盛衍休沐的時候大多會入宮陪伴皇後娘娘,我便賴了床,想著他既然不陪我玩,我倒不如多睡一會兒。
可盛衍根本不讓我睡,他穿著白色寢衣側著身子看我,衣裳有些松散,見我睜了眼便捧住我的臉左右看。
「小丫頭,你是不是胖了些,本宮怎麼瞧著臉胖了一圈?」
我還有些困意,準備再睡,便嚶嚀一聲推開他的手。
盛衍笑了笑,又湊過來捏我的鼻子,逼迫我睜眼睛。
我氣鼓鼓地鼓著腮幫看他:「你對昭兒不好,婆婆從不擾昭兒睡覺,婆婆說小孩子睡得多才會長高高!」
盛衍聞言挑挑眉,將半落的衣襟撩回去,快速打了一個漂亮的結,聲音溫潤:「這麼好的婆婆,小昭兒就不想去看看她?」
我猛地坐起來,起得猛,一頭撞上盛衍的額頭,疼得他低呼一聲,卻仍是下意識來揉我的腦袋。
「疼了沒有?本宮瞧瞧有沒有腫,這麼不小心。」
我握住他的手:「你今日不去陪皇後娘娘嗎?真的會帶昭兒去看婆婆嗎?」
盛衍一邊揉著我的額頭,一邊輕哼:「小沒良心的,本宮何時騙過你,再說了,你個小丫頭,騙你做什麼。」
我起床起得飛快,不用阮阮姐姐幫忙,我就自己穿好衣服,又一口氣喝下一碗飯,催促著盛衍出門。
春日漸暖,路邊的柳樹已經冒了嫩芽,我趴在窗邊看街上的熱鬧,馬車顛啊顛啊竟顛得我肚子疼。
「哎呦,定是方才娘娘吃得太急了。」阮阮姐姐心疼地要將我抱過去。
盛衍卻先一步穩穩地將我抱在懷中,一邊搓熱手一邊往我肚子上捂,如此在一起待了許久,他已經深諳看孩子之道。
「又不是不帶你來,喝這麼急做什麼?以後不可這樣,尤其是去宮裡,要穩重些,要比旁人更懂得規矩。」
我撇撇嘴不回話,我還是個孩子,為什麼學那麼多規矩?
大覺寺很大,盛衍為婆婆尋了一僻靜之處,香火供奉得很旺,長生牌外的高香比我還要高些。
盛衍知道我有話要對婆婆說,便帶著阮阮姐姐去外邊等我。
我跪在蒲團上磕了三個頭,難得沒有哭。
「婆婆,殿下對我很好,阮阮姐姐對我也很好,晚上殿下會陪我一起睡,我近來睡得很安穩,沒有害怕,待過些日子我再來看你。」
看到我走出來,盛衍頗有些意外:「這就好了?」
我「嗯」一聲:「婆婆很早就說過,她希望我活得開心,我若在她眼前哭,她會難過。」
盛衍沒說話,隻摸了摸我的頭,鄭重道:「本宮會讓你一直開心。」
12
盛衍是個騙子,他沒讓我開心。
第二日就讓阮阮姐姐送我去了國子監,他說像我這般大的姑娘《詩經》都能背下來,我卻大字不識一個,實在有辱太子門風。
身為太子家的孩子,就要比旁的人會更多才行。
去了國子監我才知道,來這裡上學的皆是盛衍的弟弟們,一個姑娘都沒有,我嘟著嘴坐在桌前不樂意。
兩位比我還小一些的皇子湊過來眨巴著眼睛看我:「你是哪位皇叔家的姐姐,怎麼這麼可憐被送來國子監讀書?是家裡大人不要你了嗎?」
我一聽更不高興,「哼」一聲不說話。
兩位小皇子再接再厲:「我朝國子監從不許女子入學,公主都不行,你怎地這麼特殊?」
正說著話,本搖頭晃腦教書的夫子看到了這邊的場景,拿著戒尺狠狠打了下桌子,氣衝衝道:「七皇子八皇子,上著課便隨意走動,你們可知道,太子如你們這般大時,六韜五略、商君申子倒背如流,你們可好,來了兩年多了,周禮都學不明白!還不上來挨打!」
七八兩位皇子委屈巴巴地看了我一眼,耷拉著腦袋走過去,被夫子抄起戒尺狠狠打在手心上,七皇子疼得哇哇直哭,八皇子還堅強些,一邊挨打一邊指著夫子道:「老匹夫,待本皇子長大,定將你屁股打開花。」
夫子氣得又賞了他十下戒尺。
這一通打,七八皇子疼不疼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被嚇到了,那一節課,我學了好幾個字,生怕夫子會拿那冰冷的戒尺打我。
可下學的時候,夫子卻對我格外和氣,看著我的標注,滿意地捋捋胡子。
「不愧是殿下的人,孺子可教!」
說完捋了捋胡子飄飄然離去,七八兩位皇子掐著腰瞪著眼看我:「你竟然是太子派來的臥底,說吧,他讓你來監視誰?」
我被問得一頭霧水,抬起屁股就往阮阮姐姐那兒走,兩個人卻不依不饒,攔住我的去路。
「我給你幾顆糖,你如實告訴我Ťū́ₒ,如何?」
七皇子左右看了看,一把褪下靴子,從裡面拿出幾顆臭烘烘的糖果遞給我,我嫌棄地捂住鼻子:「臭了……我不要……」
八皇子一把將七皇子的糖打落,斥道:「你竟敢給太子的人送糖吃,小心我告訴你母妃,打你個屁股開花。」
七皇子也是個暴脾氣,兩個人一言不合就在地上打起了滾,趁著空,我趕忙跑向阮阮姐姐。
阮阮姐姐告訴我,以後要離七八皇子遠一點,他們的母妃分別是賢妃和淑妃,這兩位娘娘與皇後不對付,在後宮向來跋扈,尤其是太子病重時,兩個人都铆足了勁想讓自己的兒子做太子,就盼著太子驟然薨逝。
我聞言用力點頭,狠狠表示以後再不同他們說話。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盛衍雖有很多手足,卻並不親厚。
這些人,個個盯著他的太子之位,他過得並不自在。
13
春去秋來,冬又過。
一年復一年,很快就到了我十歲生辰。
我在太子府已待了四年,全京都的人都知道,太子幾乎將我寵上了天。
可他們不知道,隨著我年齡越來越大,盛衍對我的要求越來越高,也越來越嚴苛。
不用去國子監識字後,他又請了朝中最有學問的太子太傅來教我學習中饋及舉辦宴會,隔三岔五就要請太傅去問一問,回來便是一通責罵。
「小昭兒,太傅說教了你兩個月了,賬本還是看不明白,今日我休沐,我親自教你。」
一大早我就被盛衍從暖和的被窩裡拽出來抱在腿上,他衣裳都來不及穿便指著一沓子賬本訓斥我。
訓斥便訓斥吧,一邊訓斥一邊還要捏著我的臉頰,我若氣得鼓腮幫,他低頭就會咬上一口,一點不客氣。
「我不要看,我還困。」
幾年的相處,我已經摸清了盛衍的底線,在外人眼中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眼裡容不下一點沙子,可我知道,他抵不過撒嬌,隻要我勾著他的脖子親一親他的臉,他什麼都會依我。
「這些賬本太厚了,人家還小嘛,看得眼都花了,今日要歇一歇。」
我在盛衍臉上輕輕親了一口,他方才還不可動搖的決心頃刻便土崩瓦解,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句「再玩兩年罷」便抱著我到窗臺指著窗外道:「母後今年格外喜歡玉蘭花,是新得的品種,知道你愛花,我向她討了些移栽過來,喜歡嗎?」
紅牆下玉蘭花如白雪皑皑掛滿枝梢,整個院子都散發著陣陣清香,我歡喜得又狠狠親了一口盛衍,他笑得格外風流。
每月十五的時候,我都要入宮走一趟看看皇後娘娘,每每見到我,皇後娘娘都會親近地將我拉進懷裡狠狠蹭一蹭臉。
「又長高了,瞧瞧這模樣,雖還未長開,卻也瞧得出將來定是個美人胚子。」
皇後娘娘身邊的蘇嬤嬤待我也好,見我進殿,趕忙擺手,沒一會兒便有十幾個宮女姐姐端了數盤糕點,擺了滿滿一桌子。
「娘娘說得是,咱們小側妃是娘娘和殿下親自養大的,無論是性子還是模樣,哪家貴女比得上?便是榮親王家的那位郡主雖比咱們小側妃大上兩歲,可若站在一旁也是陪襯。」
皇後娘娘聽得開心,又抱著我狠狠親近一番,摸著我的頭道:「再過幾年,昭兒就大了,到時,本宮定要為昭兒辦一場絕無僅有的及笄禮,再向皇上為昭兒請個封號,熱熱鬧鬧地迎進東宮,昭兒可高興?」
「娘娘不必如此鋪張浪費,昭兒本就在府中,不在乎那些虛禮,隻要太子別日日欺負昭兒,昭兒便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