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裡頭還有我在邊關一個小鎮裡買來的小盒紅膏胭脂。
這是同伍幾個兄弟伙給我出的主意,說我老給人姑娘送葉子送羽毛實在太寒碜。
隻是挑之前我竟不知胭脂居然有如此多的顏色。
什麼桃花紅牡丹粉石榴色的。
最後我拍板決定了石榴色。
據說這個賣得最好,還不挑人。
我還問詢了兄弟們的意見,他們研究過後也一致覺得不錯。
滿滿應該也會喜歡。
紅寶石是順來那把刀上撬的。
我是真好運,這個副將是敵營裡最弱的一個,偏偏身份還挺高貴,是哪個部落裡的貴族。
難怪連把沒開刃的刀上都要鑲上寶石
這把刀中看不中用,上面連收繳的心思都沒,直接賞了下來。
刀不值錢,紅寶石倒挺好看。
送去給她玩著也好。
這封信走時是四月末,到時應該已是五月尾。
梅子時節,多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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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梅子酒該是到了最好的時節。
我想和她一起撐傘走過雨霧。
我想和她一起嘗嘗新釀的酒。
我想和她一起做許多事情。
我想和她…
我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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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滿滿:
邊關大捷,西北軍全勝。
大漠部族願意與我國籤訂和平條約。
從此商貿互通,共修邦交。
這是霍歇走的第三個年頭。
他來了最後一封信。
這回總算不是滿滿當當了。
隻三個字。
你等我。
我摸著他力透紙背的字痕,仿佛看到他和我一樣壓抑著噴薄欲發的情緒,在期盼,在渴望。
在等待重逢那一天。
這三年也不是平淡無波瀾,總也出了幾件事的。
其一就是霍歇走的第二個年頭,陳峤和雲和公主成了親。
這一年,我娘開始急了。
第一年還好,我畢竟才及笄,又剛退了婚,我娘還覺得沒事可以再等等。
第二年,陳峤成婚的消息一出,我娘坐不住了。
她覺得我該看開了,得要考慮自己的親事了。
於是霍歇掛在嘴邊的張峤宋峤成真了。
這一年裡,我找了無數借口推脫熬走了一波又一波。
終於把自己熬成了沒人上門求娶的大齡閨秀。
不過這兩天,我娘又動了心思。
我娘捧著我的手,連她閨秀做派都不要了,聲淚俱下:「滿滿啊,你就去見見吧!」
我嘆了口氣,隻能應下了
這兩年,她為我婚事操心得冒了白發。
見便見吧,反正回頭說句不喜歡打發了就是。
我朝風氣還算開放,男女相看後結親的也不少,這場相親宴就約在聚福樓。
春禾陪在我身側,我倆等了約莫半個時辰,對方才姍姍來遲。
照我娘打聽來的消息,此人名為鄭均,京都人士,祖上為官有些蔭庇,不過他們這一房如今經了商,做了布匹生意。
據說媒的介紹,這鄭均鄭公子,年方二十又五,本該早早結親,但因這幾年苦讀詩書參加科考,這才耽誤下來。
此刻見了他,我覺得如果不是他身上脂粉氣味太濃烈,看著確實還像個讀書人。
這鄭均一坐下來就直奔主題,道:「林小姐是吧,咱們也對彼此情況有些了解了。你們家門第不高,配我確實差點,但你還算長得漂亮,這便就罷了。隻是你若嫁過來,我有些條件你得答應。」
我這還沒有動作,餘光看到春禾白眼都要翻到後腦勺上去了。
喝了口茶,我來了點興趣,想聽聽他所謂的條件。
「這第一,按如今京都裡的慣例,聘禮我家出三十六臺,但你們家回的嫁妝也得三十六臺。」
嗯,這倒確實是慣例。
門第相差不大的親事,聘禮三十六臺至五十臺不等,但嫁妝本就看女方家的意思,多數回個一半差不多。偶有心疼自己姑娘的,給多添個五六臺。
「這第二,婚期得盡快。我這還要參加今年秋舉,不能耽誤太多時間。」
如今已是四月,秋舉大多六月就開始。
還挺寬容,給留了兩個月準備三書六禮,多感人吶。
「第三就比較重要了。我今年已經二十五了,身旁總有幾個知心的。成了親後我抬兩個妾就夠了,別的照常伺候。這你沒意見吧?」
嘴上問著沒意見吧,下巴卻要抬到天上去了。
他怕是覺得自己已經很大方了。
難道這年頭,平庸男子都如此之自信?
我放了茶盞,取了帕子按了按唇角。
「我自然沒意見。」
那鄭公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這些條件該你未來夫人考慮,我能有什麼意見。」
他臉色變了。
我帶著春禾要走,卻被他斥住。
「林小姐可別不知趣,你這歲數也不小了,再自視甚高下去怕是再也嫁不出去了。」
這下我的白眼也按捺不住了。
「鄭公子,多喝點水吧,鹽吃多了對腦子不好。」
給你闲出毛病了還。
我原以為這事兒就這樣結束了。
畢竟我和這鄭公子禮尚往來兩方都不是很愉快。
但我沒想到的是——
原來世上也有男子心眼比針眼還小的。
長見識了。
我娘後頭去請媒婆說親,這本來就是給錢辦事的活兒,偏偏一連問了好幾家說媒的,都不接我家。
多問了兩句才知道,這鄭公子把我名聲搞臭了。
說我粗鄙自傲,人老珠黃,不堪為妻。
偏偏他鄭家做生意的,圈子廣,就可勁往外傳,越傳越離譜。
繞了一圈到我耳裡已經變成了我因為和人私通才被退婚還不收斂以至如今嫁不了人在找收破爛的下家接手。
可去他媽的吧!
雖說我娘沒地方去給我相看讓我落了個輕松,但連出個門也要被指指點點,左鄰右舍都拿我的事酒足飯飽配瓜子來說也是夠煩的。
我這兩天吃飯都不香了。
偏偏霍歇和兄長還有一個多月才返程歸來,我連上門揍人都找不到幫手。
我嘆氣。
在心裡第三千九百六十遍罵那狗東西。
出不了氣,更鬱悶了。
我踢了一腳院子裡的梨樹,還把腳尖磕了,疼得我眼淚汪汪。
我這正抹著眼淚罵罵咧咧,春禾火急火燎跑到我跟前,扶著梨樹就開始大喘氣。
「小小小……小……姐……」
給我也看累了:「怎怎怎……怎……怎麼了?」
她提了口氣,語速飛快地說完。
「外面有人來提親!」
哦——
多稀罕似的。
嗯?
提提提……提親?
我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稀罕……真稀罕!
居然還有這會兒來我家提親的。
我生怕我娘腦子一熱衝動下就把我給嫁了。
我如今行情實在差,能有個上門提親的不錯了,沒得挑。
霍歇的事兒我又沒法讓她知道。
這……
我倆畢竟還沒定下,說得不好聽些,叫私相授受。
剛到回廊轉角,就聽見我娘清晰的笑聲。
她是真淑女,一般都不帶笑得如此大聲的。
緊接著又聽得她道:「可真是勞煩親家跑這一趟了,不如留下來用個膳咱再細談可好?」
大事不好!
這怎麼親家都叫上了?
我徑直衝進了前廳。
和握著我娘手的開瀾大長公主打了個照面。
我……
驚不驚喜?
意不意外?
對於我的出現,前廳裡四個人都有一瞬怔愣。
具體表現為我爹和國公爺舉著的茶沒來得及放下,我娘和長公主握著的手也沒來得及撒開。
不過長公主畢竟是長公主,見慣了各種場面的出身,反應也是極快。
笑著道:「這是滿滿吧!來得正好。快來挑挑日子,看看喜歡哪個。」
身體快過腦子,我還沒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人已經走到她們跟前一塊兒看折子上的日期了。
三個日子。
最早的八月中旬,入秋時節,京都剛送走了燥熱,溫度正適宜,又是民間秋收之際,總有美滿之意。
第二個十月初,十月辦國禮,是我朝最重要的月份,與國同慶,福壽齊天。
第三個要更晚些,來年正月十五,上元佳節,這日子無論怎麼算,都是最美好的時日。
我抬頭,正看四人都殷切注視著我,等著我下決定挑日子。
壓力突然有點大。
「還是父親母親國公爺長公主殿下決定的好,我聽大家的。」
呼……
這早了晚了我可挑不好。
若太早了,估計父親母親要笑我盼嫁了。
若太晚了……估計我們世子爺得難受了。
況且,如今霍歇行情可好著,邊關鑲了金回來的,估計得被搶成香饽饽。
他們四個湊做一堆商量半晌,終於拍板定下了,定在十月初三。
還有六個月左右,時間雖久,但也讓人期盼了起來。
這六個月光做些準備,也不會輕松到哪去。
在離霍歇回來的這一個多月,我單單去相國寺採福就去了三趟,還有些更瑣碎的事,消磨著一個月就過去了。
霍歇歸京的前一天晚上,我失了眠。
這消息是長公主派人送來的,說是今日會在城外駐扎一宿,明日一早,從京都正光門入城,過三聖大街,走內城道直入皇城述職。
粗粗算來,我與霍歇已經兩年零三個月沒有見面,雖然總是收到他的信,就連他塞進信封寄回來的小玩意兒也已經堆了一整個匣子。
但信紙再大,也不過四方一塊地,他撿緊要的與我說了,我還是難以拼湊出他在邊關的生活。
就像我想知道後來他有沒有請那新換的信使喝茶,也無從得知。
怕我擔心,他總說塞外風光很好,大漠景色壯闊。
可再好的大漠成了戰場又能美到哪裡去。
我理解男兒本血性的話,也信他的堅毅,但我總在想,他第一次把刀扎進敵人身體時,是不是也會害怕。
他本是最張揚最驚豔的兒郎,如今吹過大漠的風,蹚過戰場的血,帶著一身邊關的風塵與功績,重新走到我面前。
你問我後不後悔讓他走?
不後悔。
但會心疼。
我們會以什麼模樣重逢。
或許以喜悅以淚水。
或許以那一點點揉碎了吹散了的委屈和心酸。
或許,或許。
後半宿落了雨,雨滴打在屋檐,催生了睡意。
昏沉之際我還在想——
明天可要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啊!
大概是為了迎接這些凱旋歸來的戰士,今早真的放了晴。
地上樹上空氣裡湿意未散,陽光卻爬上了屋檐,把雲都打散了。
一大早府裡就忙開了。
灑掃的仔細清理,做宴的認真準備。
連父親都摩拳擦掌寫了副紅聯,要掛在門上顯熱鬧。
說是述完職再早也要午後才能回府,但爹娘和我已經坐不住,在前廳等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