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直了腰探身到我肩頭,話裡藏不住的笑意,聲音輕快明悅:「霍歇,你心裡也在騎馬嗎?跑得好快呀!」
熱氣從耳朵起,攻城略地蔓延了整臉。
這小丫頭還笑……
窘迫到一定程度,我居然也無所謂了,怕是應了那句死豬不怕開水燙,在喜歡的姑娘面前臉皮厚實些就是。
一不做二不休,我掀了披風一合,把人裹進了懷裡。
世界安靜了,她怕是也愣住了。
腰側她揪著的衣服也松開了。
她是不是生氣了?
我正懊惱是不是鬧得過分惹她不開心了,腰上環來一雙手。
這回是她自己靠在了我懷裡。
一瞬愣神,我沒忍住笑。
笑過又覺心底發酸。
我是真舍不得。
她說民間的滷肘子才好吃,我們找了幾個地方,才找上個小攤子。
不過哪裡的雲燒最好喝就不用找,非一味酒館。
這是我們第三回一起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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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欠她半壇子雲燒。
她酒量一向比我好,也不知道這小丫頭什麼天賦。
一壇子酒下去,我腦子倒是清醒,但有些話好像不歸腦子管,歸心管。
這一路上我想了太多,我怕她委屈。
縱然我做了許多安排,但隻要一想起她漫無邊際地等,我就難受。
我憑什麼?
我怎麼舍得。
「滿滿,我總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
如此自私,將你扯進我的世界裡,然後讓你經受別離之苦。
「我本該等功成名就了再來找你,告訴你我的心意。這樣……你就不會難過了對不對?」
錯在我決定得晚了些,也錯在我如此遲鈍。
可我……
「可我等不住了,萬一別人先找你了怎麼辦?我才熬走一個陳峤,誰知道後面有沒有張峤宋峤的。畢竟我的滿滿這麼好……」
我害怕的啊。
喜歡林滿月開始,所有喜怒哀樂盡是我一人之事。
我遺憾沒能早些遇見她,沒能再早些喜歡她,也沒能早點告訴她。
我出場太晚,怎能怪別人搶了我的位置。
可是緣分使然,那個人好不容易離了場,她那麼好,我怎麼舍得放棄這個機會。
她紅了眼,問我:「霍歇,你會回來的對不對?」
我不知道。
承諾太重,我不願她為我等成一個空。
我希望如果最後結果是我埋骨他鄉,她怪我怨我罵我繼續往前看也好過死守一句空話。
可她一向是個敢說敢做的性子,她從來大膽。
就在我垂眼發愣的這陣子,她已經爬過案桌到了我面前。
我被一把按到了牆上。
林滿月撐著身子,離我不過咫尺。
她這舉動實在突然,我被嚇住,回過神後方覺得有些慌張。
這……
被人姑娘按在牆上這事兒……
我也是頭一回。
「滿……滿滿……」
她不說話,隻垂首看我,目光灼熱。
隻是這姿勢實在有些令人受不住。
我正想著接下來該做什麼時,林滿月先動了,她湊下來在我唇上親了一口。
……
你問我什麼感覺?
我現在沒有感覺。
我在想,
我是不是酒喝多把腦子喝壞了。
淨瞎做些春夢。
她卻像是計劃得逞,哼聲道:「親過了,你不回來我也嫁不了別人了。」
那些荒唐的想法頓時變得幼稚又無禮。
我到底是在不信誰。
她如此堅定等我,我怎麼會不堅定相信自己一定會回來娶她。
我們——
可是兩情相悅的啊。
我看著眼前的小姑娘,紅著眼也紅著臉,她其實是羞的,但她隻想告訴我,她如此堅定不移地信著我。
不過一個承諾,我又有什麼給不起。
我歪了腦袋,將臉貼上她的手背,輕輕蹭了蹭,含著笑意向她承諾。
「我一定會回來娶滿滿的!」
這將會是我一往無前的信念!
她松了手栽進我懷裡。
我趕緊扶上她腰側,輕輕按住,怕她磕著。
她額頭抵在我肩頭,略顯單薄的春衫擋不住溫熱的觸感。
我側了頭,同她玩笑。
「才不會給張峤宋峤留機會。」
可她傷心也是難免的。
我倒寧願小姑娘哭上一場,這才是她該有的模樣。
她趴在我肩頭掉眼淚。
我隻能輕輕拍撫著她的背。
不過小姑娘要強,吸了吸鼻子,還強行解釋道:「這滷肘子不好吃……」
嗯。
就是滷肘子不好吃惹的。
等我回來,我一定帶滿滿去找更好吃的肘子。
二月初九,出徵日。
我爹給我正了鐵甲,送我出了門。
該交代的都交代了,我沒有回頭。
前途是危難與機遇並存,我爹經歷過的,我們都清楚。
可我霍歇這一趟,是非要掙他個榮光加身的!
從南到北,行軍路上風景變換更迭。
在靈谷駐軍時我摘了朵花。
我想林滿月會喜歡。
可是花很快就幹枯了。
我把它裝進了囊袋,等著讓信封給她帶回去。
在索多河裡我摸了塊石頭。
這是當地的愛情河。
我被追著問了很久,我的有情人是誰。
林滿陽當時臉太臭,一度被人猜測我倆爭一個姑娘。
他太氣憤。
所以現在大家都知道,我是他妹夫了。
現在我們停在燕歸山。
我撿了片紅葉。
這顏色熱烈,看著總有美好寓意似的。
我也想把這份濃烈顏色送去她身邊。
山雞尾羽是我獵的第一隻獵物身上的。
肉很快被分幹淨了。
色彩斑斓的羽毛被我洗幹淨收了起來。
帳裡幾人已然和我相熟,我往囊袋裡塞東西他們早已見怪不怪。
這時也不過調笑幾句。
說我太酸氣。
老往家裡惦記,實在黏人。
驛使一月一送家書,這是軍隊裡的規矩。
我們這一軍有專來收信的驛使。
我總不能明目張膽把署了自己名字的信往林滿月家寄。
所以我在外頭多套了個信封,落了林滿陽的名字。
別的心思我從未動過,我來就是為了靠自己本事出頭的。
但我唯一動了的歪心思就是賄賂了驛使。
讓他能好好將我的信送去我心上人手上。
三月末我們到了乾陵關,在此處駐軍守關。
大漠是不一樣的風光。
有時我在瞭望臺遠眺,風卷西沙,野性也荒涼。
關外是散落的小國,異族的部落,時而蠢蠢欲動在周邊遊蕩騷擾。
半年來摩擦不斷。
我們猜測,這一場仗是免不了了。
十月,大漠已經進入寒冷的時節。
寒風刺骨裡,號角穿空,戰鼓隆隆。
大漠裡的異族聯合起來圍攻乾陵關。
我和林滿陽是赤甲軍先鋒隊,伴隨著雜亂的喊叫和戰馬的嘶鳴,兵器相交的錚錚亂音,我進入了戰場。
這一場仗持續了快半年才暫歇。
新兵營裡出來的早已磨成狠厲果敢的戰士,沒有磨練出來的隻能永遠留在戰場。
這半年我沒能給林滿月寫信。
我時常想。
沒有收到我們的信滿滿怕是要擔心了。
也不知道會不會哭。
走前我與我娘談過,若我失了聯系許久,務必幫我安撫好小姑娘,別讓她太慌張。
畢竟,我娘是真過來人。
雙方休了半個月時,赤甲軍的中守將軍點了五百人組了一支名為「暗箭」的突襲小隊,目的是找機會襲擊敵營。
這其實也是個敢死隊。
以五百人入敵營,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我和林滿陽都在列,各自分領了一百人,當了個臨時小隊長。
敵營扎在大漠裡,我們在大漠裡伏擊等待,想等一個合適的突襲時機。
這一等,就是三天。
一群人被風都吹裂了臉,帶的幹糧早已硬成石頭般難以下咽,但水更是稀缺資源,多喝一口也不行。
夜晚時我躺在幹草上望天,大漠的月亮很低,又圓又亮懸在眼前。
恍惚間我總覺得看見了林滿月,在星河璀璨裡回首,月光碎在她眼裡,她的光柔柔照在我心底。
這一晚,我難得入了眠。
等到了第四天,我們終於迎來了最好的時機。
敵營裡剛運進一批補給,一大半巡營兵被調去護衛補給運輸,守衛松懈不少。
五百人兵分幾路,從多個地方切入,在夜色裡悄然無聲地摸入敵營。
濃稠的黑夜裡,一個個人影倒下,一個個人影站起。
我摸進一方大帳,看規格至少該是副將級別。
趁人昏睡直接敲暈捆綁,把人帶出營帳一路都很順利,我還順了他的刀。
不過撤退時起了動靜,不知哪一處暴露了,整個敵營瞬時亂了起來。
把俘虜丟下,我闖出去不成問題。
但來都來了,不拼一把怎麼甘心。
這是我遇上的第一個機遇與危機並存的時刻,我選了迎難而上。
結果還算好。
中了兩箭,一箭在肩頭,一箭在右胸。痛歸痛,但都不是什麼致命傷。
好在這俘虜被我帶回了軍營裡。
也不虧。
我養了半個月,中間發了回燒,昏昏沉沉過了幾天。
剛醒就聽說來了驛使,讓盡快把信送去。
我趕緊攤了信紙來寫,怕他不等人,直接提著筆帶著信紙去了驛使等著的帳中繼續寫。
這個驛使不是原來那個,急著上路,催了好幾回。
催催催。
急死他得了!
我才將東西裝好合上信封,他上馬就要走。
接了我的信,還嘟囔了句:「怕不是裝金子在裡頭了。」
金子是沒有的,裡頭有我剛剛換的偏將頭盔上的一撮紅纓。
這是我入敵營俘虜到敵方一位副將的獎勵。
少雲偏將的頭銜,可領三千軍。
我想與林滿月分享我取得的第一個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