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什麼去?
世人皆往深明大義了去說,戍守邊疆不就為了保家衛國守護熱土。
我知道我不是,我從來不是那般無私大愛之人。
我成就榮耀,為之我才將拼盡全力,來護國安邦!
正月初十,招兵的帖子貼得滿城都是。
我在登記處遇到了林滿陽。
我們都很意外,但意外之餘還有些相惜之感。
索性又上校場的演武臺酣暢淋漓打了一場。
結束後我們坐在臺階上休息。
林滿陽擂了我肩膀一拳:「好家伙,你堂堂世子爺居然來報名參軍!」
我睨他一眼,輕笑:「怎麼了,哪條律法規定了世子就不能參軍了?」
「那倒不是——隻是你想出人頭地,以你父親的人脈,哪條路不好走,不比上戰場輕松?」
「確實。」我仰面,擋了擋刺目的陽光,故意玩笑道,「可我要當你妹夫,哪能比你差了去。」
報了名,等到二月回春,當就該去邊關了。
我總得在這短短一個多月間再爭取爭取。
友情牌打不上,打打苦情牌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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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日時,楚雲燦終於給我遞了消息,說帶我去取絞絲玉簪。
這時間掐的好,再晚點,我上元節約人姑娘送簪子的計劃就得胎死腹中了。
剛收到消息沒兩刻鍾,外頭就有通傳報雲和公主已經到了府前,招呼我出去。
我提著她看上的那塊墨玉出去。
楚雲燦自打看我拿著這玉出來,就沒挪過視線。
好好一個公主,無端散發出街邊流氓看到美人後的猥瑣氣息。
我趕緊把玉給她,她目光實在太惡心人。
也不知道她要這玉做什麼,皇家的什麼稀罕玩意兒沒見過。
這會兒拿到個墨玉也能激動得原地轉圈。
果然,傻是天生的,她這十六年就光長年紀了。
「我要的東西呢?」
「害,表哥別急嘛!我帶你去取。」
她殷勤上來挽我手,拖著就往街上去。
直到一腳踏進琳琅軒,我才反應過來。
這小丫頭可真打的好算盤。
果然她前腳進了店,扭頭就要跑。
幸好我手快,一把提溜起她的後衣領,把人給扯回來。
「咳咳咳,表哥表哥,我錯了錯了,快……快撒手!」
楚雲燦臉憋得通紅,手揪著自己領口松氣忙不迭認錯。
認錯倒是認挺快。
「你最好別耍花招,趕緊把我要的東西拿來。」
我這一聲說得惡聲惡氣,自認很是兇狠,嚇唬個把嬌氣小丫頭不是什麼問題。
她被一恫嚇,果然老實不少。
「我也沒騙表哥你啊,琳琅軒確實有絞絲玉簪,我打聽到的。」
「對等交換就要有誠信的態度,我拿墨玉又不是單換你一個消息的。」
她有心再掙扎掙扎,我很平靜地捏了捏手骨。
很好,她垂著腦袋去叫人取簪子了。
簪子到手,我開了錦盒看了一眼,個頭比之前那支小一些,但勝在更精致。
玉簪通透,絞絲的花紋精巧細致。
我腦子裡已然顯現它簪在林滿月發髻中的模樣,定然十分相襯,萬般好看。
我很滿意。
就這一會兒,楚雲燦早跑得沒影了。
管她呢,反正東西到手,她走就走了。
我正要帶著盒子出去,那掌櫃的笑眯眯就給我攔下了。
「公子,絞絲玉簪九萬七千錢,您怎麼支付?」
「……」
算了。
我哪有臉嫌人家沒腦子。
看來當年我還是太仁慈。
我就應該趁那時年紀小先把她給揍一頓的!
氣歸氣,東西我肯定是要的。
也不知明天把它送給林滿月時,她會不會開心。
希望會的吧。
隻是不要再收到她的錢就好。
———————————
11、
滿滿:
正月十五,上元佳節。
春禾正幫我把滿月燈掛到廊下。
不過日暮時分,還不到點燈的時候。
我坐在窗後託著腮發呆。
腦子裡走馬觀花,像演過好幾出戲,等回神細想,又好像什麼都沒留下。
春禾被後廚六嬸喊去搭手了,因著兄長當晚差,今日這家宴就吃得早些。
我正琢磨著不如去看看院子裡的梨子樹。
今年冬日雪下得多,雪地裡掘一掘,不知道能不能挖出兩個凍梨。
可惜我拿著小鏟,繞著樹掘了一圈,也沒找著一個。
不應該啊……
我仰頭眯眼往樹上望。
光禿禿的樹尖倒是掛了倆。
上樹這種事,我這幾年幹得少了。
但是毫不慚愧地說,當年我那上樹本事,怕是連五靈山大師都能叫好。
哦,忘了說。
五靈山是皇家獵場,裡頭的大師養猴。
我一把撸起袖子,蹭著老樹幹就往上爬。
幾年不練,我這技術果然生疏不少。
等坐到樹杈上,我已經累得不行了,抱著赤條條的樹枝好幾個喘氣。
院子裡這棵梨樹年數雖大,但其實長得不高,果子樹又能高到哪裡去呢。
梨子樹比院牆高了半截,我座下這枝杈卻堪堪和院牆一般高度。
在上樹時我腦中已演練好摘梨過程。先爬到枝杈末端,再站上牆頭夠一夠。
比量一番,這身高也是夠用了。
這樹枝說粗不粗,細又不細,往前爬兩步卻有些輕微顫動搖晃起來。
這高度說高不高,說低不低,摔下去死是死不了,缺胳膊少條腿倒是有可能。
離牆頭越近,枝杈就越細。
剛開始我尚能跪著爬,這會兒隻能貼著樹枝子趴著往前蹭。
我蹭得起勁,離牆頭還有一掌距離時停下歇了口氣。
這一歇,歇出了個加油打氣?
「三二一……上!」
緊接著噔噔兩聲,我和牆頭那邊探出的腦袋來了個面對面。
我很尷尬,但是我覺得霍歇看上去比我更尷尬。
他長得白,雖然習武多年,但家裡養得金貴,沒叫往糙裡長。
此刻氣氛凝滯,沒人開口,他的臉卻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
像是一盞放了紅燭的燈籠,點了光,慢慢紅成豔色。
他還扒在牆頭,上不上下不下地,堪堪露出個腦袋和肩頸,靜靜掛在牆面上。
不過,我的處境也沒好到哪去。
京都裡頭,能上樹的閨秀,估計我是頭一份。
我這幾年裝得什麼優雅守禮,從容有度,什麼淑女閨秀,才情俱佳。
這會兒碎了個幹幹淨淨,風一吹,形象全碾成灰散了。
沒也就沒了吧,偏偏卻是讓霍歇瞧了個正著。
縱然我狠了心告誡自己,不必做那般白日夢,但姑娘家那幾分薄臉皮,還是叫我有些許不知所措。
好半天我才堪堪開了個口,尋思著緩和一下僵硬的氣氛。
「世子爺,好巧……」
我發誓我就是隨口一說,並沒有什麼別的諷刺意味!
但顯然霍歇不這麼想,他掙扎著想解釋兩句,欲言又止,最後嘆口氣放棄了。
「我隻是想來問問,你今晚可有約?」
爬人牆頭這般行徑向來不是君子所為,霍歇這番舉動已然讓我驚訝,再加上他這一問,我更是有些迷茫。
不過,無論他什麼目的,我已然有自己的決定。
「我今晚不準備出門。」
說是節日熱鬧,但每一年都是這般,也無甚差別,對我而言已沒有什麼新鮮之處。
現在比較重要的是——
趕緊從這棵樹上下去啊!
這姿勢實在不雅觀。
我正遊神想著怎麼作別,沒注意霍歇神情舉動。
他撐著牆頭往上提了提,靠得近了些。
近到他呼出的熱氣化成的白霧都能彌散在我眼前。
抬眼看來,他的眼眸幹淨明亮,笑起時眼底像是閃著細碎的光。
他的嗓音清越如雨珠落玉盤,刻意放緩的音調,溫柔又惑人心神。
他說:「那祝滿滿,上元安康。」
這讓人,如何忍得啊……
霍歇身影消失在牆頭好半晌,我還趴在樹枝上發愣。
過了好一陣,我才遊魂般爬下樹,又遊魂般被喊去吃飯。
至於上樹的目的——
不記得。
不重要。
這種狀態持續到我兄長宣布他參軍的消息,我才猛地清醒過來。
爹娘也是錯愕,失聲震驚:「參軍?」
兄長從容淡定,或許從他做出決定的那一刻起,就無比堅決和冷靜。
「父親母親,我有更高的抱負。京都給不了我的,或許隻有戰場才能給我。」
我爹沉默,我娘估計想著戰場兇險,已然紅了眼。
「這怎麼使得。想要施展抱負,哪裡不是機會,做什麼非去那戰場上。」說著,我娘拿著帕子按了眼角。
我爹也是不太贊同。
「你如今已是校尉,雖然隻是個微末小官,但熬兩年總歸有更好的出路。為父雖沒本事,為著你將來大事,也能去走動一番。」
兄長卻是十分堅決:「我已經報了名,上了名冊。」
見氣氛實在太過低沉難過,兄長又笑著故作輕松寬慰道:「父親母親不必太擔心,霍歇和我一道兒呢。我倆能有個照應。」
勸是勸不住的,已經上了徵兵冊,這事就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整個家除了擔憂就隻剩下擔憂,斷然是輕松不了的。
比之爹娘的擔憂和緊張,我還為兄長說的話所震動。
霍歇也去參了軍!
怎會……
他何須如此。
的確,他根本無須如此啊。
京都裡的世子爺,國公府的出身,要什麼沒有。
光名號聽著就夠唬人的,可他從來沒有一絲多餘的紈绔之氣。
霍歇是不同的。
自打我第一眼見他,從他站在樹下仰頭與我講話。
他展著手護成一道圍欄,溫柔地說:「快下來吧,樹上危險。」
春風化在他眼底。
他就化在我心裡。
我喜歡霍歇——
肆意張揚,永遠一身光芒的霍歇。
那個,像太陽一樣明亮的霍歇。
「行了,滿滿,我先去當值了。」
兄長在廊下停住,拿了披風系好,提步要走。
我沒忍住,拉著兄長的袖子把人給叫住了。
「兄長,霍……霍歇……不是,霍世子真的要去參軍嗎?」
兄長回了身,有些訝異:「霍歇沒同你說嗎?」
「同我說?」
他為什麼要同我說?
我比兄長還懵。
站在霍歇的角度,我充其量是他一好友的妹妹,他的決定與我何幹。
「唉——」兄長突然嘆了口氣,摸了摸我的頭,認命般道,「說真的,霍歇作為我好兄弟這麼多年,我其實很欣賞他的品性。但是吧,他想配我妹妹還是差點兒。不過,他既然狠了心連戰場都去得了,我也就不阻攔你們了。」
我……
我覺得我兄長喝了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