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讓他找回一絲清醒。
哪成想,他一晃,臉直直貼上了我的腰。
若放在以往,我早一巴掌招呼過去了,可霍歇……
誰叫他長的好看呢!
他是真好看,把老天爺的偏心眼展現得徹徹底底的那種好看。
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摸了摸他飛揚凌厲的眉,收手的時候滑過他的臉側,溫熱而軟。
心髒怦怦跳動,不知道是不是酒氣上來了,燒得我臉疼。
驀地一聲「滿滿」在不遠處響起,隔著一小片竹林,我兄長大步走來。
我一把就推開了霍歇的腦袋。
他摔得很安詳。
「滿滿,你怎麼跑這裡來了,春禾正找你呢。」
兄長走得近了,才看到搖晃著從地上站起的霍歇。
這一摔倒是給他摔出兩分清醒。
「滿……滿陽,你……怎麼在這?」
霍歇揉了揉額角,勉強回想了一番:「對,我和滿滿……喝酒呢。」
說著他還衝我笑了一笑,沾染著酒氣,顯出那麼幾分平日沒有的遲鈍憨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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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虛,我愧疚,我無地自容。
「世子喝醉了,兄長找人把他送回府吧。我……我去找春禾。」
沒敢等兄長多問,我轉身快步走出竹林。
生怕他看出點別的什麼來。
不過以我兄長的遲鈍心思,我大概是安全的。
等繞回梅園,春禾正站在垂花門下拿著披風急得打轉,眼圈都泛了紅。
見著我,一溜小跑過來。
「小姐去哪裡了,嚇死我了。」
我那會兒實在是心動,一時腦熱,便也就把春禾給忘了。
拉扯好剛披上的披風,我輕聲哄她:「被朵花勾去了視線,把我家春禾給忘了,真是對不住。」
春禾也不過是有些急,這會兒聽了,倒是好奇起別的事來:「這冬日裡還有什麼花,能那麼招眼的嗎?」
能在冬日還那麼亮眼,引得人駐足觀看的,恐怕是名品。雖錦繡園向來富麗奢華,但好的花卉冬日裡都在暖房裡侍弄著,哪能輕易搬出來觀賞。
什麼花?
霍歇能是什麼花……
大概——
「是牡丹。」
耳邊還是春禾感嘆的聲音:「不愧是公主御園,冬日裡還有這般嬌養的花。」
我腦子裡卻無端就閃現穿著各色衣裳的霍歇。
白牡丹高雅,紅牡丹耀眼,綠牡丹清俊,紫牡丹傲氣,總之……都好看。
畢竟,也唯有牡丹真國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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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霍歇:
打從我爹娘從外面遊山玩水回來,我的日子就逐漸豐富多彩了起來。
具體表現為我娘試圖下個廚試試水,來表達一下她出門一年對兒子的思念之情。
但是吧……
娘啊,我和我爹吃飯的時候,您能把刀放下嗎?
您這樣我感受不到愛意啊。
在身心雙重摧殘下,雲和公主辦的錦繡宴到了日子。
是以我告別了我老淚縱橫滿眼羨慕的父親,光明正大出府去喘了口氣。
這宴席我也不是第一回去了,楚雲燦別的不行,吃喝玩樂沒一個差的。
若有機會見到林滿月,就再好不過了。
隻是這宴會除了開席有點意思,別的都挺無趣的。
那些個文人志士,什麼清流高雅的公子哥鬥詩我沒興趣加入。
我雖闲得整日招貓逗狗無所事事,但實際上跟京城裡那一堆紈绔也玩不到一塊兒。
我家沒了權,巴結的人就少了,但國公府的名頭也算鎮人,腦子沒問題的也不會上趕著給我找不痛快。
所以滿園熱鬧裡,隻有我一個人無聊透頂,闲得隻能在園子裡瞎逛。
我在想,要是沒見著林滿月,我吃飽了就回去。
這一頓好歹能借口頂個一天,在我娘手下多喘兩口氣。
這一逛,遙遙就看見林滿月的丫頭從梅園裡出來往外走。
那林滿月必定來了!
我趕緊進了梅園,正看到她踮腳貼近一朵梅花。
「林滿月——」
我還是驚喜能遇見她的。
紅梅白雪,她愣神站在樹下,嫣紅的唇瓣上粘著一片花瓣。
過於美好的畫面讓我呼吸一滯,直愣愣走過去摘下了她唇上的花瓣。
等到略帶著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我才意識到,這個動作有些輕浮了,她會不會嫌我過於放肆。
我開口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要聞花也不是這麼聞的,進嘴裡了都不知道。」
雖然臉上掛著笑,但我其實很緊張,生怕林滿月看出我這些不太好的心思。
那花瓣還捏在我指尖,讓人舍不得丟。
她還在發愣,呆呆看過來,鼻尖和臉頰不知是不是冷的,慢慢透出粉來。
好一會兒,她才開了口,出人意料問我:「世子爺,葬花嗎?」
葬花?
我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花瓣,又看到滿地落英,空中洋洋灑灑亦不斷飄零。
她總是這般心軟,連冬日落花也能得她兩分垂憐。
若我也是花就好了……
這想法很不可取,她聞花的畫面又顯現眼前,還有花朵沾染上她唇瓣的模樣。
「葬……吧。」
我趕緊背過身去拿掃帚,生怕腦子熱過頭,把鼻血給激出來。
從小到大我雖然幹過許多不著調的事兒,但提掃帚掃地是頭一回。不過能跟林滿月在一塊兒待著,別說掃地,種地去都行。
等到把一小塊地的花瓣攏作一堆,我正打算換個方向,烏泱泱一群人從垂花門湧進來。
這架勢,不用猜也知道是楚雲燦。
她能長這麼大全靠她是個姑娘家,不然就她這混不吝的性子,不知道得被我打死多少回。
「喲,霍表哥體驗人生呢。」
慣常的欠揍語氣,這幾天也不知道煩我多少回了。
「你沒完沒了了。」
到底是有求於人,楚雲燦還不至於那麼沒腦子,這會兒顯得弱勢一點,談條件時也能多佔點好處。
「害,哪有……」她挑眉笑開,湊近低聲把她的條件給說了出來,「表哥不是要找絞絲玉簪——我最近留意不少消息,找到一支品色都上乘的,咱倆換如何?我就要大長公主從外頭帶給你的那塊墨玉,別的都不要。」
「當真?」
楚雲燦這小丫頭,能這麼輕松好說話,我是不信的。
前兩天第一次找上門來,是盯上我爹娘從外頭帶回來的雀兒,轉頭又看上南番的異色花,這一回居然簡簡單單隻要個墨玉,還拿絞絲玉簪換,不是她一貫伸手就搶的作風。
絞絲玉簪我打聽好久了,隻不過這玩意是外番的手藝,當年那支還是進貢上Ţůₘ來的。這幾年雖有互通商貿,但再沒碰上一支成色好的絞絲玉簪,那些個歪瓜裂棗我也看不上。
若說還有誰能找得到,非得這金尊玉貴奢靡萬分的雲和公主有這本事了。
說實話,我是心動的。
她一陣點頭,還肯定道:「比真金還真。」
算了,姑且信她一回。
她雖然比我還招貓逗狗,不著四六,但人品還算可以。
畢竟不過十六歲的小姑娘,也壞不到哪去。
我順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把她整齊的發髻揉出兩绺飛翹的尾巴。
「那就這樣說好了。」
她似乎還挺高興,也沒注意頭上翹起的兩個角,歡呼一聲又聲勢浩蕩地走了。
哼,小丫頭片子,讓你踩我花。
這邊我得意完,轉頭看見林滿月正站在樹下發呆。
是還在為退婚的事情難過嗎?
我這幾個月再次細想了一遍,也還是不明白我到底比陳峤差哪了。
至多他靠自己出人頭地了,而我靠父母蔭庇,有了身份地位。
可這又能代表什麼?
品性從來無關出身。
我對林滿月的喜歡,也肯定比陳峤多很多。
我看了她好久,她才堪堪回過神,收斂了情緒,又嘆了口氣道:「花瓣又散了。」
不過散了一堆而已,另掃一堆就是了。
就像不過不要了個陳峤而已,另找個更好的比如我就是了。
我們到底也沒葬成這花。
打理園子的奴僕滿臉惶恐,再堅持他們就又要跪了。
況且,眼見林滿月捏著簸箕的指尖被凍得發紅,我若繼續,她也不會把東西丟下。
我挑了個背風的回廊,能看清園內景象。吩咐了幾人將攏作一堆的花瓣妥帖埋葬到樹下,也算把這事兒了了。
「這下怎麼也散不了了。」
往大了去,我也不太知道怎麼才討她開心,但完成了葬花一事,我想她應當能歡喜幾分。
但她掉了眼淚。
我沒見過林滿月在我面前哭。
她好像從來是從容有度的,再就是偶爾流露的灑脫隨性,有自己狡黠的小心思。
是我把她弄哭了?
我可真不是人!
怎麼辦——
我爹說姑娘哭了哄哄就行了。
比如每回我娘一生氣一難過,我爹就出去買東西,什麼仙衣閣金縷樓翡翠坊的,往我娘面前堆就是了。
總結四個字,投其所好。
什麼能讓林滿月開心呢?
我想起三年前那場宴席,她從我手上贏去那壺金陵鬥時偷偷得意的笑。
對了,小姑娘有個與形象不符極其瀟灑的喜好——酒。
可是約她喝酒,是不是不合適,就像我想給她擦眼淚,也不合適一樣。
倒是她在我一陣慌亂裡自己先平靜住,還覺得不好意思,說著寬慰的話:「我這幾日是頗多愁善感了些。」
她不是這種性子,明明都掉眼淚了卻還給自己找借口,試圖安慰自己安慰別人。
不合適就不合適罷,我湊過去輕聲問她:「要喝酒嗎?」
問出口我又覺得太直白了些,她就算想也不好回答,是以趕緊補充道:「是我要喝,你陪我喝點?」
她同意了。
我松了口氣。
既然要喝酒,地點成了問題。縱然我朝風氣較開放,沒有女子不許與外男接觸的規矩。
但我得為林滿月的名聲考慮。
最後兜兜轉轉找到一個熟悉的地方。
楚雲燦這錦繡園費了不少心思,梅蘭竹菊各闢了一個園子。
冬日菊園沒看頭,竹園太清冷蕭瑟,遠不如梅園蘭園那般熱鬧。況且這會兒到了開宴的點,在園子裡逛的人也少。
竹園是個老地方,我第一場敗仗就在這裡,敗在林滿月ṱū́₎手下。
那時我被林滿陽拖著上臺切磋比鬥。他剛進城衛軍練了三個月,自信心爆棚,急需一盆冷水,讓他認清現實認清自己。
我是打完才知道他之前已經贏了許多場,這一局贏了就能得到雲和公主拿出的彩頭。
金陵鬥是美酒中的烈酒,我清楚自己酒量,所以沒什麼興趣,給我了揣著便是。
然而沒想到,林滿月居然想拿絞絲玉簪跟我換酒!
我跟林滿陽認識得早,少年意氣時不打不相識,脾性相投慢慢熟識。
他有個妹妹,也就是林滿月,我早前去他家還時常能看到小姑娘在院子裡上樹摘果,下塘折花。
後來估摸大了,再見到時就是安安靜靜在窗下習字,得體大方作禮了。
跟世間大家閨秀一般無差。
是以她提出拿姑娘喜歡的絞絲玉簪跟我換酒時,我很意外。
不過,這酒我留著也沒有用,單給她都無妨。
我慣常知道林滿陽是個實心眼的,但我沒想到,他居然提出要跟我再打一場,贏了才能換。
老兄啊,你沒看你妹妹都要急完了嗎?
你才輸給我啊……
我這還沒制止,林滿月先坐不住了。
她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具體表現為光明磊落之人不恥代打的行徑,就算要比也得她自己來。
「……」
我試圖阻攔,還沒開口。
她提了木劍一扭頭就進了竹林。
所以,怎樣出招才能在顯示風度的同時泄洪讓她贏?
看她一臉悲壯,仿若即將慷慨就義的模樣,我是真的下不了手啊!
前刺破綻多,但是氣勢足。
我掠身過去,盡量讓自己破綻露得明顯一些。劍勢看著很唬人,我還生怕嚇到她,哪成想剛到她跟前,她倏地就矮了半身。
她蹲下了。
木劍懟得我腳背疼。
好家伙,渾身破綻沒被找上,偏偏倒霉了隻腳。
她贏得猝不及防,我一時心緒復雜。
好半天堪堪反應過來,拉她起身,把酒遞過去。
本來那簪子我不想要,但是看她接了酒沒忍住偷笑時,我改主意了。
果不其然,看她遞過來時臉上流露出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