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可算姻緣?」
我命既然不由我,那就看看由天如何。
大師寫下我報的八字,平靜的臉上居然有一絲驚詫,他看了一眼桌邊還沒來得及處理的紙張,笑道:「施主有緣。」
那紙上一對生辰八字赫然與我報的相同。
還挺巧,也不知道算的什麼結果。
不過想來那一對來合八字的該是兩情相悅,比我好點。
聽到我和林滿月八字相合的結果時,我覺得有些時候還是可以信信命的。
老天都說我們合適了。
總不能跟它對著幹吧。
我又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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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滿滿:
早前我說過,我曾在一個詩會上出過一次風頭,這個詩會並不平常。
辦詩會的是當今聖上的嫡親妹妹,最受偏寵的雲和公主。
每年十二月冬節,便在雲和公主的錦繡園裡辦上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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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京城裡能叫上名字的公子小姐們都能參加,或遊園或作詩或品茶賞花。
是以我總習慣叫它,年度相看大會。
你別說,這些年來在這宴會上結成的緣分當真不少。
我上一次參加還是三年前,小小出了回風頭。
家裡幾口人還沒摸清呢,就被幾家給遞了紅帖,給我爹娘嚇得再不敢讓我去了。
今年我照例收到了帖子,我爹娘一改往日作派,生怕我不去。
他們還總覺得我沒有從退婚的陰影裡走出來。
況且我已經及笄了,沒了既定的婚約在身,本來也該相看人家了。
去便去吧。
這宴會別的不說,酒是真好喝,菜也好吃。
這回我兄長也被勒令跟我一塊兒去。
畢竟他也已經長到再不娶親就要貓嫌狗厭的年紀了。
爹娘為他的親事,愁得都多長了幾根白發。
一路上兄長都在絮叨這事,說得振振有詞。
男人先立業再成家,他還沒混出多大名堂,哪能娶媳婦。
可我生怕等他混出名堂,我倆都土埋半截了。
到時候知道的人看他們是夫妻和美,不知道的還以為父慈女孝呢……
他走的武將路子,不上戰場根本出不了頭。
可兄長還是堅持認為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又轉而問我:「滿滿是否也認同,隻有功績加身,憑自己闖出天地的男子才是值得託付的頂天立地真男兒!」
你看陳峤,還功績加身,出人頭地了呢,他也沒值我託付啊。
可我兄長是個沒動過情思的二愣子,我不能打擊他的自信心,畢竟有遠大抱負是好事。
「兄長說的是。」
聽了我的回答,兄長沉思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點了點頭,意味深長道:「那就好。」
錦繡園不單單是個花園,裡頭修著各種亭臺樓閣,就算在冬日,也透著繁華熱鬧的氣氛。
兄長剛下馬車就被幾個好友叫走了,我帶著春禾在一處梅花園裡瞎逛。
腦子裡卻在不停報著菜名……
三年前那場,雲和公主想要體驗人間煙火味兒,安排的的都是民間小吃。
有一滷肘子,汁肥肉美,軟而不爛,雖然吃相不太好看,但是蓋不住實在是香啊。
這回要是還有,說什麼我都得想個辦法找個沒人地兒啃上一個。
不行,還得配酒。
青梅酒太甜,清河釀又太淡,還不如男席那邊的雲燒痛快,可惜喝不上。
我仰頭看著樹枝上的梅花,腦子裡卻從梅花釀肉過渡到了梅花酥。
紅色的梅花上面蓋了層薄薄的白雪,像極了糖漬梅花上頭鋪的一層糖霜。
我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不知道這個雪舔一口是什麼味道……
這個想法很不可取,但是挨不住越發蠢蠢欲動的心。
「春禾,有些冷,你去車上取一下我的披風。」
等到春禾真走了,我環看了一圈,確定了四周無人。
然後小心翼翼踮起腳,飛快舔了一口花瓣上的雪。
嗯……沒嘗出來。
再來一口?
我張嘴叼住花瓣,還沒扯下,就聽到一聲明顯帶著驚詫的呼喊。
「林滿月——」
我抬眼,和幾步開外的霍歇……
面面相覷。
有的人活著,其實她已經死了。
花瓣成功被我扯了下來,吞還是吐,這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
好在霍歇比我先反應過來,他走過來,伸手就把我嘴上叼著的花瓣拿走了。
然後垂眼一笑,道:「要聞花也不是這麼聞的,進嘴裡了都不知道。」
我人沒了!
如果老天有眼,讓我自己選擇死法,我願意溺死在霍歇的溫柔裡。
一陣冷風過來,花瓣和白雪倏然一同落下,洋洋灑灑飄到臉上。
我總算有兩分清醒。
問怎樣才能嬌弱而不失閨秀風度地在應答他的同時又能緩解尷尬呢?
我靈機一動,面上掛上兩分哀愁,輕聲開了口。
「世子爺,葬花嗎?」
傷春悲秋,顧影自憐。
我可真是比閨秀還閨秀啊。
霍歇的目光從手上捏著的小花瓣轉到地上飄散的花瓣,又看了看因為風沒停而持續被吹落的花瓣。
「葬……吧。」
說幹就幹。
他轉身去角落裡提了把掃帚來,打算把地上的先攏一攏。
我眼疾手快,趕緊去端了簸箕跟著。
沒掃兩下,呼啦啦一群人簇擁著華貴的女子風風火火地過來了。
把霍歇剛掃成一小堆的花瓣堆散了個幹淨。
那女子眨了下眼睛,戲謔道:「喲,霍表哥體驗人生呢?」
是雲和公主,楚雲燦。
霍歇臉色並不算好:「你沒完沒了了。」
「害,哪有……」雲和公主挑了下眉,趕緊湊近低聲說了句什麼。
眼見霍歇臉色放緩,溫和了不少,甚至還笑了。
「當真?」
雲和公主飛快點頭:「比真金還真。」
霍歇愉悅地摸了摸她的頭:「那就這樣說好了。」
聽了他的話,雲和公主歡呼了一聲,轉頭歡歡喜喜地走了。
我站在梅花樹下,端著簸箕發了會兒呆。
雲和公主是聖上的親妹妹,霍歇是她的表哥,但要真說起來,他倆並沒那麼大親緣。
霍歇母親是太皇太後的侄女,並不是聖上的親姑姑。隻不過在聖上剛上位動蕩的那幾年,她和她的夫君虎威將軍堅定不移地幫扶聖上,又在聖上坐穩後功成身退,卸了權遊山玩水去了。
聖上感念二人之恩,既封了鎮國公的爵位也順應太皇太後意思給了霍歇母親開瀾大長公主的尊位。
所以,在這般身份背景下,如果霍歇娶了雲和公主,也是極合適的。
他們是相配的。
其實我沒道理不開心,我早知霍歇該配個身份樣貌品性都好的姑娘,這都是他值當的。
我該高興的。
可我努力了也沒能笑出來。
大概是我情緒低沉得實在太明顯,霍歇也注意到了。
他提著掃帚,定定看過來,目光不同於平時的清越,似乎藏著點別的情緒。
雖然這樣有些不講理,但我還是想在心裡罵他一句——
大豬蹄子!
心裡罵句過過癮也便得了,現實還是現實。
我斂了眉,看著散成一地的花瓣,嘆了口氣。
「花瓣又散了。」
最後我們也沒親手葬上花。
幾個打理園子的小廝過來,一看掃帚在霍世子爺手上,都頗是惶恐,忙不迭來接。
霍歇想了想便也順了他們,把掃帚和簸箕都遞了過去,看他們把一堆花瓣歸攏,又吩咐他們在樹下挖個坑把花瓣給埋了進去。
葬花一事便就算完成了。
眼見著那些花瓣被埋得嚴嚴實實,霍歇才開了口:「這下怎麼也散不了了。」
言下之意,你別不開心了。
他這麼認真一句話,我看著,沒忍住鼻子一酸,掉了兩顆眼淚。
這不爭氣的樣子把我自己都嚇到了。
當然,最不知所措的還是霍世子爺。
他一陣手忙腳亂,估計想幫忙擦眼淚又覺得不合適,想安慰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還是我自己及時止住,急忙找了個臺階下。
「我這幾日是頗多愁善感了些。」
霍歇蹙了眉,突然探身過來,說得頗為小心翼翼:「要喝酒嗎?」
眼看我怔愣著,朝他看去,又趕緊解釋說:「是我要喝,你陪我喝點?」
來之前我就惦記喝這席上的酒了,何況霍歇邀請。
我知道不合適,但就這一回,姑且放縱自己一次。
霍歇是知道我喝酒的,畢竟金陵鬥就是我從他那兒耍賴到手的。
詩會男女分席,上一回男席也開了比賽,彩頭就是金陵鬥。也不知道比的什麼,霍歇拿了這彩頭。
我也確實是喜歡女席這邊的絞絲玉簪,但比起金陵鬥來,這玉簪也可有可無了。
是以我借著兄長的關系,第一回主動找上了霍世子爺。
彼時霍世子爺很是錯愕,似乎不明白我拿玉簪換酒的意義,況且玉簪對他本沒有用。
我知道這交換不佔理,霍歇更沒有必要拿美酒換一支對他沒有絲毫用處的簪子。
但意料之外的是,他同意了。
本來這樣也便了了,偏偏我兄長是個實心眼拖後腿的,非要他代我按規矩再比上一場,誰贏才能拿到這個彩頭。
我這時才知道,男席開的是武鬥。
可我兄長也打不過霍歇啊。
我很慌張。
我覺得在兄長的幫助下,美酒離我越來越遠了。
我急了。
聲明比拼不能替代,就算是武鬥,也得自己上場。
義正言辭,擲地有聲。
可我是個連刀都拿不穩的……
霍歇倒是想說些什麼,但我早已眼一閉心一橫,走入了林中空地。
這種丟臉的事,還是少點人知道的好。
比武的規矩是點到為止,我倆各拿一柄木劍對立。在世子爺翩然瀟灑之姿的襯託下,我好像一隻在寒風裡瑟縮的鹌鹑。
他的動作很快,劍更快,整一套動作毫無花招可言,端的是凌厲無邊,氣勢長虹。
我慫了。
反正我是個女子,又不是君子。
在他靠近的時候,我倏地蹲下了,拿木劍往人腳背上戳。
這一招之陰險,足足讓霍歇在原地愣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兄長也很是嘆為觀止。
場面安靜了很久,久到我已經在心裡把自己嚴厲指責了一遍,從頭批評到腳的那種。
但是當霍歇反應過來,拉了我起身後,把酒遞過來時,我努力壓了壓嘴角。
我承認,我小人得志,但是……
我快樂啊。
不過,把絞絲玉簪給他的時候,還是有些微的不舍。
小人歸小人,女子也還是女子啊。
逛了一圈,還是去了當年比武的那片竹林。
冬日的竹林沒有那般茂盛鮮活,透露著蕭瑟之感,林中空地旁置了石桌石凳。
恍惚眼前還是當年霍歇執著木劍,飛身而來的模樣,灼灼如烈陽,風姿超然。而後是我沒忍住捂嘴得意笑出來的畫面。
他當我不知道他有在放水,怕是也沒想到最後我是靠陰招贏了這本就不對等的比鬥。
霍歇應當也想起了那回比鬥,他笑道:「我第一回比武比輸,還是敗在你手上。」
「是我勝之不武。」我接了霍歇遞過來的酒,朝他舉了舉。
暫且就不要那些淑女的規矩了,反正我就算再是個閨秀,我們也沒可能。
一口下去,我有些震驚,這酒居然是雲燒。
可真是意外之喜。
酒好喝,人也好看。
等我反應過來,一壺酒已然見了底。
隻要不是金陵鬥那般醇厚的烈酒,我自覺能當得起千杯不醉這個名號。
但是……
霍歇好像不太行。
眼見他眼眸迷離,恍恍惚惚,甚至開始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