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這件事還是值得掛在旁人嘴上說一說的。
我不太願意在這個時候出門。
但我阿娘,她總覺得我這姻緣線出了問題,得去拜拜求個心理安慰。
而且我需要散散心。
好吧,那我就去散散我這過分喜悅的心吧。
相國寺有姻緣殿,今日也不是什麼特殊日子,求問姻緣的不多。
我娘去了前頭大殿上香,照她那一套規矩下來,上香點燭供蓮燈,再求兩支籤聽一段佛經,沒個一個時辰肯定結束不了。
我便幹脆找借口把春禾也支給她,一個人留在姻緣殿裡也樂得自在。
既然來了,不問姻緣不求籤也說不過去。
解完籤,我突然有個大膽的念頭,我讓大師順便給合了個八字。
一個是我的,另一個我說出口時還頗有些猶豫。
不過……反正也沒人知道。
大師認真推算了一番,一番操作我也看不懂,但是他的神情動作,讓我有些微緊張。
大師搖頭了…
大師捋胡子了…
大師嘆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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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點頭了…
大師重復了一遍上面的操作。
大師……
大師總算算完了。
大師不愧是大師,用詞委婉有深度,我理解了兩遍,才解讀出那個意思。
就……挺配的唄。
還讓人怪欣喜的。
把裝了籤文和結果的囊袋放好,我估摸前頭也差不多了,該去找我娘了。
寺廟紅牆掛淺紫花藤,十一月的素裹天地裡,隻有這一點亮色。
轉眼卻撞進更鮮明的顏色裡。
見到霍歇身影的時候,短暫愣神後,我在瞬間內完成了形象轉變。
收牙挺胸收腹緩步,我盡量保證渾身散發出大家閨秀的氣質。
他步步走近,鮮活明亮,本就寡淡的季節裡,偏偏襯得他最亮眼。
我不爭氣地偷偷咽了口口水。
又一次沒忍住在心底感慨了一句——他可真好看啊!
霍歇停下來了。
他好像有點意外在這裡遇到我,不過很快就彎唇笑了,這一笑本來該是極好看的,但是他龇了牙。
哦,唇角一塊青。
不過沒多大影響,他還是好看。
「世子爺受傷了?」
他出身國公府,父親是當年的虎威將軍,如今的鎮國公。若論身手,京城裡居然還有能傷了他的?
霍歇抬手按了按嘴角淤青,眼神晃了一晃:「嗯,前兩日跌了一跤。」
這說法有點耳熟。
哦,是我兄長前兩天找的借口。
他倆約著一塊兒摔的?
不過意氣風發的少年兒郎大都不太願意承認自己比別人弱,我也得照顧霍歇的自尊心。
他耳朵都紅了。
看來受傷這事對他來說確實是個挺大的恥辱。
「你……你怎麼樣?」
最近關於我,能讓他聽聞的也不過退婚一事。
唉——
退婚又不是什麼好名聲。
我抿了抿唇,用了最常見的說辭「挺好的」。
本來一切確實該是很好的,退婚這事我想了好幾年,如今能完美實現,再合我心意不過了。
可在霍歇面前說起這件事,我總覺得那點喜悅有點平淡。
我太了解自己的心思了,可能是有些遺憾罷…
他合該最好的。
春禾過來接我,她自然認識霍世子爺,身份尚且不論,他和我兄長亦是多年好友。
行禮問過安,我們便該走了。
要走過的時候,他突然開了口叫住我:「林滿月…」
我轉身看他。
他遲疑著,斟酌了一會,在我越發疑惑的目光下很認真地說出一句——
「冬節快樂。」
我:「?」
就……有點迷茫。
霍歇走了,他走進姻緣殿的時候我還沒反應過來。
春禾也挺愣的,好半天才憋了一句:「世子爺……還挺會過日子的。」
居然記得冬節這種小節日,雖然離冬節還有一個月。
回去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他剛剛進的姻緣殿,難道他也是來問姻緣的?
也不知問的什麼。
不過他正當年紀,早該議親了。
若不是這兩年鎮國公帶著大長公主外出遊玩,上門的人能把鎮國公府的門檻都踩爛。
嘖——
不知道最終會便宜哪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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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霍歇:
林滿陽和我打了一架。
出發前我們還在同一戰線,最後結束於陳峤的挑撥離間。
不愧是文鬥出身的,陰險是真陰險。
他怎麼能跟林滿陽說,他退婚是因為我!
我差點以為他在惡心我。
不過他接著就說了:「世子爺說過,若我不能保證讓林小姐過得幸福,就讓我沒有好下場。」
我說過?
哦,好像是我說的。
我記得那天喝了不少,越想越難過,恨不得去把陳峤那個好運氣的揍一頓才好。
不過我怕林滿月知道此事怪我,況且我也沒有正當的立場,所以最後也隻能罵他一頓外加恐嚇恐嚇罷了。
我發誓我就是嚇嚇他,我也沒想到他就真被嚇住了。
呸,慫包。
陳峤完好無損地走了。
我接了林滿陽一拳,跟我爹多年的對打經驗讓我下意識反手回了一拳。
我倆一個腫了眼角,一個腫了嘴角。
林滿陽說:「我們今天必須打一架。」
我答應了。
這事是我幹的不對,我讓林滿月難過了。
男人間的恩怨,打完一架就翻篇了,結束後我們幹脆找了個酒樓喝酒。
他問我肖想他妹多久了。
我還真算了算。
「十多年?」
林滿陽臉黑了,他罵我禽獸。
「開玩笑的。」
喜歡這種東西哪能具體到某一年某一日,發現的時候,不就已經是喜歡了。
不過林滿陽肯定不懂這個道理,他還是個沒喜歡過姑娘的二愣子。
慘還是他慘。
「唉,雖說退親一事如今大家都指著陳峤罵,說是他品行不端,另攀高枝。但到底是耽誤了滿滿。」
「滿陽,你看我……」
當你妹夫如何?
沒等我說完,林滿陽就把我的話給截了:「你可是世子啊。父親是國公爺,母親是大長公主。滿滿不適合你。」
話雖然這麼說,但我知道他的意思,我才是不適合滿滿的那個。
打從出生起,我這身份就被定了合該娶個公主才合適。
可公主大多是我侄女。
灌了口酒,我覺得心裡更堵了。
憑什麼我們不合適。
明明滿滿那麼好。
她不喜歡我,才是我們最不合適的地方。
唉——
事實證明,人真的不能喝悶酒。
第二日醒的時候,冬明看我的眼神很不對勁。
我酒量不好我承認,但我酒品一向不錯,從未因為喝多了酒而幹出什麼錯事來。
恐嚇陳峤那事另算。
「我昨天幹什麼不好的事了?」
揉了揉眉角,我仔細感受了一下。除了臉有點幹之外,真沒什麼別的異樣。
冬明猶豫著,畏畏縮縮不敢開口。
在我逐漸懷疑的目光下,他眼一閉心一橫,道:「昨日世子爺抱著門口柱子……」
我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一直哭著問……為什麼不喜歡世子您……」
「……」
可真他媽丟人!
我死了。
雖然冬明反復保證沒幾個人看見我那天丟臉的模樣,但我還是在家避了兩天風頭。
若不是父親母親要回來了,而我還要親自幫我們家大長公主殿下去相國寺取她年前留下染佛氣的翡翠珠串,我還能在府裡多癱兩天。
我少來相國寺,或者說我不常來寺廟這種地方。
冬明跟小師傅去佛塔裡取東西,我在廊下轉悠了兩圈,決定去別處逛逛。
來時冬明叨叨了兩句,說這相國寺有個別處都沒有的姻緣殿,還挺不一般。
既然不一般,就去見識見識。
前些日子下了雪,這廟宇紫花蓋紅牆,被雪一襯,挺有幾分意境。
不過意境裡最引人注目的還是緩步走過來的姑娘。
我沒想到能在這碰到林滿月。
當真是巧。
我百八十年來一次的相國寺,居然也能見到她。
這點微妙的緣分讓我沒忍住欣喜,笑的時候扯到了嘴角,我才記得我臉上還有塊沒好的傷。
完了,我不好看了。
我更拿不出手了……
她問我:「世子爺受傷了?」
語調很溫柔,隱約透露著幾絲關切。
我總不能說是跟她兄長打架打的,隻能找了旁的借口。
「嗯,前兩日跌了一跤。」
她看過來的目光專注而認真,眼眸明亮柔軟。
我耳朵有點熱。
小爺真不是害羞,我哪有那麼不爭氣!
頂多……就是有點緊張罷了。
「你……你怎麼樣?」
她額上還有不太明顯的青印,好在面色紅潤了很多。
隻是她大概還是難過吧,不然也不會讓人看出笑得有些勉強,連眸光也暗了暗,偏偏還得自我安慰:「挺好的。」
她不好,我看得出來。
可她不是因為我難過,哄她的話我也不能說。
我有心再多跟她說兩句話,可她要走了。
我隻來得及叫住她:「林滿月……」
腦子裡走馬觀花。
想告訴她,你沒必要難過,又不是沒人喜歡你。是陳峤他瞎了狗眼,他配不上你。你看我長得比他好看,人也比他體貼,你要不考慮考慮我……
可當她真停住,安靜乖巧等著我開口,我也不知怎的,張口落下一句——
「冬節快樂。」
……
我保證我的背影看上去沒那麼慌張,直到她看不見的地方我才松了口氣。
我隻記得我娘送回來的信裡說趕在下月冬節前回來……
不對——
冬節是在下個月!
霍歇,好樣的。
靠著牆,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可能要孤獨終老了。
殿內大師捻著佛珠過來,先鞠躬道一聲:「阿彌陀佛。」
又道:「施主,人生在世,萬事隨心即好。」
他讓我看開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