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喚我影七便好。」
「怎麼?堂堂金吾衛中郎將還不夠你當的,還想著做東宮的影衛?孤可是聽說了你在廨署的表現,當得起中郎將這名號。」
見我不語,太子捧起我的臉端詳了起來。
「瘦了,在廨署可累?」
我搖了搖頭。
「陸堯那家伙把髒活累活都給你,你就沒想過反抗?」
「屬下不怕吃苦。」
「但孤見不得你受欺負。」
太子關切的眼神讓我不由得心頭一軟。
「屬下不會再讓殿下擔心了。」
太子捏了捏我的臉:「真乖。」
我逐漸適應了太子親昵的舉動和言語。
這一切貌似是從楚館任務開始的。
自那時起,太子時不時就對我「動手動腳」。
太子狡黠一笑:「你猜方才孤發現了什麼?」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屬下不知。」
Advertisement
下一秒,他從身後拿出了一個錦盒。
那上頭的藏詩鎖早已被打開。
我目眐心駭,頓時僵在了原地。
太子打開錦盒,將裡面的物什一一道出。
「這螭龍玉墜、珊瑚串、琉璃樽、夜明珠都是孤賞的。
「但這素簪、香囊、荔枝核、絹帕,甚至還有這發絲......孤可不記得賞過你。」
面對太子的疑問,我錯愕地低下頭,試圖掩蓋臉上的臊意。
「你說說,你藏這些玩意兒作甚?」
「屬......屬下......」
我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太子也不惱,順手拿起了那塊絹帕。
「......殿下,那帕子髒......」
我眼神閃躲,隻求太子能盡快放下絹帕。
但太子不僅沒那麼做,還細細打量了起來。
幾息過後,他意味不明地笑了。
「既髒了,為何還放在裡頭?」
第一次,我才明白「想死」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太子沒有追問,隻是說:
「這帕子孤那裡要多少有多少,你若想要,我讓影六給你送來。」
太子臨走前,留下了一個香盒。
裡面是我心心念念的靈虛香。
但我卻不甚歡喜。
那夜,我陷在秘密被太子窺破的羞愧感中,難以自拔。
......早知就用掛鎖了。
11
歲歲年年,日月如流。
兩年的時光很快。
但我始終無法適應現在的生活。
東宮的一切無不令我懷念。
上至橫梁,下至角落,都曾是我的棲身之所。
我可以藏匿其中,看著太子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
一個月前,東宮來了新的影衛填補了我的空缺。
他的名字也叫影七。
剛知曉這消息時,我喝了從未碰過的酒。
我控制不住地去想:
我還是太子唯一的狗嗎?
太子是否也會喚他「狗東西」?
影六陪我喝了酒。
他不知我因何而醉。
即便知曉,他也隻會說那是個代號而已。
隻有我自己知道,那名字承載了多少回憶。
太子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
但我自然不會將這事宣之於口。
讓我萬沒想到的是,太子一語中的,道出了我心中所想。
他說會改了那名影衛的名字,甚至向我保證:
「『影七』孤會一直為你留著,即便將來你再做不回孤的影衛。」
落雪無聲,四野銀裝素裹。
「中郎將,一切皆已安置妥當。」
我點了點頭:
「繼續巡視,若有異常及時向我匯報,此次冬狩不得有失。」
「是。」
往日冬狩,林場的巡檢和衛戍安排是由陸堯負責的。
不過今年,負責的任務落到了我頭上。
陸堯是蘇謙的人。
太子說陸堯剛愎恣睢,難成大事,蘇謙遲早會換下他。
我按太子吩咐取得了蘇謙的信任。
如今蘇謙倚重我,連皇上也對我另眼相看。
前不久,陸堯以我不服從安排為由尋我打了一架。
那一架,陸堯斷了三根肋骨,胳膊也折了。
皇上非但沒罰我,還數落了陸堯一通。
眼下陸堯傷沒好,我也因此暫代了他的職責。
飛雪漫天,我的思緒也開始蔓延。
上回與太子一同參與冬狩已是三年前。
當時,我隱在林梢。
他穿著戎服,躍馬揚鞭,彎弓飲羽。
舉手投足間盡顯流風回雪之姿。
我那時就在想,若能與太子一同策馬,馳騁山野,何其美哉。
或許今日正是機會。
趁著手上事了,我驅馬駛入林間。
12
「你不去守著父皇,尋孤作甚?不怕父皇降罪於你?」
「屬下已安排人保護皇上。」
太子的隨侍都已被屏退。
瓊枝玉樹間,唯我與太子二人。
太子拈弓搭箭,瞄準了一隻狍子。
「嗖」的一聲,箭勢如風,白羽如芒。
狍子掙扎了幾下後就沒了動靜。
太子正欲按辔前去,我卻攔住了他。
「殿下的手受傷了。」
方才的箭羽劃破了他的指腹。
現在那裡正滲著血珠。
太子笑著將手遞了過來。
我嫻熟地將之含於口中。
太子曾說,涎水可以消毒。
我也因此成了專門提供涎水的存在。
太子金尊玉貴,瑩白的肌膚也同樣嬌貴。
如上等的綾絹,細膩絲滑。
和我等粗拙之人截然不同,稍有不慎,便會受損。
我緩緩抽出那脂玉般的手指。
口中殘留著一縷淡香,是太子身上的味道。
正當我準備躍上馬背時,太子的動作卻讓我猝不及防。
他腰間的蹀躞帶已然落下。
那片晃眼的白讓我語無倫次:
「殿......殿下......這是做......做什麼?」
「孤騎馬時磨破了皮,想著中郎將既已處理了手指,那這兒的傷也一並處理了吧。」
白雪自天穹傾落。
幾乎與那抹瑩白融為一體。
唯有那道紅痕如冬日梅花般扎眼。
「怎麼,中郎將不願意?」
我吞了吞口水,鬼使神差地開口:
「......屬下願意。」
13
「洛昭,快醒醒,不要睡。」
黑暗中,急促慌張的聲音響起。
我發出一聲悶哼,艱難睜眼。
懷中的溫香將我拉回現實。
「......殿下,您沒受傷吧?」
「孤沒事,倒是你,怎麼這麼傻!」
方才山間碎石伴著積雪滾落。
還好附近山體有個淺小的凹洞,恰能容納二人。
我來不及多想,將太子護於懷中躲進了洞。
此刻,山石壓著我的後背,將我與太子困於其中。
我與太子緊貼著,無多餘空間施展。
「......您沒事就好。」
後背的鈍痛讓我不禁咬牙。
眼皮越來越沉,刺骨的寒意一點點蠶食著我的意識。
「......殿下,對不起,是屬下失職......」
此次冬狩的巡防由我全權負責。
但我卻未曾預見山崩之險。
「你省著點力氣,別說話。」
他的手撫過我的臉,然後是肩背。
我能感受到他在輕顫。
耳邊的聲音愈發急促。
印象中的太子總是城府在胸,智珠在握。
但此刻的他好似失了方寸。
我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嗓子卻再沒力氣發出一點聲音。
昏沉中,冷香漸濃。
原來我已經靠在了太子肩上。
「孤不準你睡,快睜眼,聽到沒有,洛昭!」
太子的命令聲漸遠。
我拼命地想要睜眼,聽從命令。
但這次,我似乎做不到了。
14
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隻有我與太子二人。
那夢荒唐縹緲,卻又真實。
白雪滿枝的林中,我被按在樹上。
太子一路向下,然後低聲罵了句:「狗東西。」
正當我隱秘地期盼著他更進一步時,他卻拿出了一塊素白的錦帕甩在我臉上。
他眼神玩味,語氣輕佻:「自己解決。」
那夢也就此戛然而止。
醒來時,守在榻邊的隻有一名宮女。
見我醒來,她正欲出屋稟報。
我抿了抿發幹的唇舌:「太子殿下可有受傷?」
「回大人,殿下他無礙。」
我松了一口氣,卻又莫名有些悵然。
或許太子在我昏迷時來看過我了。
見她急匆匆地出屋,我期待地等著她喚來太子。
未承想,太子未等來,卻來了個讓我始料未及的人。
李福順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笑意。
他是皇上身邊的大太監,極得皇上信任。
我注意到了他手中的聖旨。
「中郎將不愧是中郎將,竟能在那種險況下護太子無虞,隻可惜你救了太子,但他卻......」
說罷,他嘆了一口氣。
「李公公此話何意?」
他搖了搖頭,展開了聖旨。
「是老奴多嘴了,這聖旨在老奴這已有幾日,如今中郎將已醒,便聽旨吧。」
我心中甚是不解,撐起身子跪到地上。
李福順宣讀完畢,我早已緊鎖眉頭。
「中郎將,哦不,是洛縣尉,接旨吧。」
我惶急道:「李公公,此事太子殿下可知曉?」
聖旨上說我巡察紕漏,致使太子遇險。
因此皇上才將我貶去北州任命永安縣的縣尉。
這些我都認。
但北州距京城千裡之遙......
若我真去了,那何時才能再見太子。
「殿下自然是知曉的,老奴本不打算多嘴,但洛縣尉救太子有功,即便巡察有紕漏,那功過相抵,也不該貶至北州那貧瘠之地。
「皇上本是向著你的,奈何太子不單在御前狀告洛縣尉失察之罪,還......洛縣尉自行想想平日可有貪墨敗度之舉。總之,太子抓著這些,皇上也沒辦法。」
我接下聖旨,跪在地上久久未動。
李福順口中的貪墨敗度之舉確有其事。
但那是為了獲取蘇謙的信任,太子也是知曉並應允的。
難道這一切真是太子要求的?
想要解惑,唯有見到太子。
我剛走出門,就見陸堯帶著金吾衛守在院外。
他手上還纏著繃帶。
「洛縣尉這是要去哪?」
我不耐地開口:「讓開。」
他冷哼了一聲,譏諷道:
「本將在此是為傳太子口諭,他命你即刻出發,前往北州。」
「你給我讓開!」
我握緊拳,指節「咯吱」作響。
陸堯忌憚地後退一步:
「你若不信,那便看看這是何物。」
他自腰間取出一物,擲了過來。
我接下一看,是太子的玉契。
一瞬間,心髒像是缺了道口子,澀得發酸。
砭骨之痛蔓延至喉間,讓我再難發出一聲。
看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才惹殿下生氣。
身後陸堯笑得囂張狂妄。
但我恍若未覺,帶著委任的敕牒和告身孤身離開了京城。
15
天空星子炳炳。
手上的韁繩稍一用力,馬兒便停了下來。
身後盯著的人已然不見。
想來是回去復命了。
這一路,我冷靜下來想了很多。
太子自幼靈慧,七竅玲瓏。
他這麼做定有他的理由。
可愚笨如我,想來想去就是想不通。
如此,我就悄悄溜回去問清楚。
但當我調頭之際,便發現了異樣。
「誰!」
手中的暗器飛出,隱在樹梢中的人現了身。
他把玩著那枚飛鏢,嬉笑道:
「殿下果然料事如神,就知道你這榆木腦袋會回去。」
眼前的人不是影六又會是誰。
我激動地向四周張望:
「殿下是不是也來了?」
「別看了,殿下可沒那闲工夫,他命我來此是為了阻你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