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侍在太子身側,一路來到塔頂的觀星臺。
舞姬伴著管竹絲弦之樂輕歌曼舞。
我不由得側目。
太子端著酒盞,莞爾一笑:
「好看嗎?」
我雖不懂舞,但那些舞姬翩跹而起,鸞回鳳翥。
所以定然是好看的。
我點頭道:「好看。」
隻不過我注意的並非她們的舞姿。
而是她們的形體儀態。
看著不像舞姬,倒像是......
沒待我細想,「嘭」的一聲。
是杯盞擲桌的聲音。
我急忙躬身:「殿下?」
「孤的酒盞空了,你看不到嗎?神都被那些舞姬勾去了。」
太子眉間已無半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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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慌忙道:「屬下馬上給您斟酒。」
好不容易有了貼身侍奉太子的機會。
我竟還關注起旁的來,當真該死。
接下來,我的目光再未從太子身上移開分毫。
他一個眼神,我就知曉該做什麼。
斟酒、喂食、捶腿、揉肩......
我深深樂在其中。
未承想,變故竟發生得如此之快。
舞姬自袖中亮出長劍。
她們的目標很明確。
是太子和皇上。
刀光劍影下,現場亂作一團。
我握著劍,將太子牢牢護於身後。
混亂中,幾支冷箭自夜空射出。
抬眼一看,隻見一黑衣人手持弓弩,乘著偃甲鳥凌空高飛。
金吾衛此刻正護著皇上往閣樓退。
「殿下,我們也進閣樓吧。」
太子面色沉凝:「那裡也不一定安全。」
我不解,但未質疑,因為太子說得定是對的。
我握緊手中的劍,極力護佑太子不受一絲損傷。
突然,太子將我扯倒在地,身上登時一重。
青絲拂面,冷香沁脾。
未等我反應,爆炸聲響起。
我當即亂了神,翻身將太子護於身下。
「太子,您沒事吧?」
「孤無礙,他身上有震天雷。」
塔頂閣樓被炸,剛要入內的皇上被熱浪掀翻在地。
有金吾衛擋在他身前,因此他並未受傷。
舞姬已被金吾衛壓制,但那黑衣人卻接連投下震天雷。
現場雖有弓手,但射程不足。
整個塔頂震顫搖晃,甚至能聽到塔下百姓的驚呼聲。
如此下去不是辦法。
我從腰間掏出一枚繩鏢,朝著偃甲鳥疾疾投去。
6
我不安地跪在地上。
想到方才太子的臉色。
我應當是做錯了。
五重席上的天子看著我:
「你叫什麼名字?」
「回父皇,他叫洛昭,是東宮的翊衛。」
我怔怔地望向太子。
洛昭,那是我少時的名字。
但自我入影衛營起,這名字便已被摈棄。
沒想到太子還記得。
皇上眯起雙眸:
「弓箭都射不中,他卻能徒手擲出繩鏢擊落偃甲鳥,還救朕於毒針之下。
「區區一個翊衛比朕的金吾衛還厲害,沒想到東宮竟有此等人才。」
明明是褒獎之言,但我卻聽得皺起了眉。
我似乎給太子惹了麻煩。
方才我扯落偃甲鳥,黑衣人也被金吾衛擒住。
同時,我注意到了他嘴裡的異樣。
在眾人松懈之際,一枚毒針從他嘴中射出。
而他正前方是皇上。
我當時沒多想,揮劍攔下了毒針。
回頭就瞥見太子微變的臉色。
但他什麼也沒說。
正當氣氛冷凝之際,蘇謙站了出來。
「皇上,此人射石飲羽,百步穿楊,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隻做東宮的翊衛著實可惜。」
「那依蘇卿的意思是?」
「今日他立此重功,不少百姓都看在眼裡。皇上若能因任授官,也不算埋沒他的才能。
「而他能為皇上辦事,便是為我啟朝辦事。如此,百姓也會覺得咱們朝廷風清氣正,知人善用。」
「哈哈,蘇卿說得極是,朕自當論功行賞,隻是封他什麼官......」
蘇謙眼珠一轉,拱手道:
「臣記得左金吾衛中郎將的職位恰好空缺。」
我的腦子瞬間炸開。
之後他們說得我再也聽不見。
我不想做什麼金吾衛中郎將,更不願離開太子。
我頻頻側目看向太子。
但他卻垂著眸,神色不明。
「怎麼?你不願?」
為首之人眉宇低壓,盡顯威嚴。
蘇謙提聲道:「洛昭,還不快領旨謝恩。」
聽到「洛昭」二字,我這才回神。
望著那道三彩聖旨,我動了動唇:
「我不......」
與此同時,太子終於出聲:
「看來你是喜不自勝了,畢竟從小小的東宮翊衛一躍成為金吾衛中郎將,又有幾人能泰然處之。」
我愕然抬眸。
迎來的卻是對方冷漠地一笑:
「看孤作甚,還不謝恩?」
「......臣多謝皇上。」
7
皇上賜了府邸,命我即日搬遷。
因要回東宮收拾東西,回去的路上我與太子同乘一輛馬車。
我強忍著心中的頓澀,不發一言。
太子不要我了。
自此之後我就不再是東宮的狗了。
正當我自怨自艾時,臉頰突然一疼。
太子捏著我的臉,語氣不虞:
「孤同你說的你可聽見了?」
我吸了吸鼻子:
「......屬下沒聽見,還請殿下責罰。」
太子嘆了一口氣,捧住我的臉:
「是孤思慮不周,隻想著讓你也看看塔頂的景色。」
咫尺之間,我嗅到了一縷溫熱的鼻息。
是好聞的栀香。
忽然,下身猛地一抽。
「才做了中郎將你就敢在孤面前分神。」
「屬......屬下......知錯。」
見我冷汗直發,太子松了松力道。
「雖沒料到蘇謙會拉攏你,不過孤剛好能將計就計。」
「......拉攏?」
「沒錯,他這幾日應該就會來找你,屆時,你按孤說的去做。」
聽完太子的吩咐,我心中不免生起疑問。
「......那些刺客是殿下的人嗎?」
「為何這麼問?」
「因為殿下似乎知道那黑衣人嘴中藏有暗器,而且您並不想皇上獲救。」
太子投來一個贊許的目光:
「說得不錯,孤確實知道那人嘴中有暗器,也不想有人攔住那枚針。
「但那些刺客並非孤的人,父皇雖昏聩,倒也不至於讓孤弑父殺君,孤隻是恰巧知曉那針上的毒並不會立刻要人性命,因此想加以利用罷了。
「父皇寵信蘇謙,倘若他醒著,蘇謙就不可能被徹查。孤本想著趁父皇中毒之際來個先斬後奏,卻未料到你會出手。」
原來是這麼回事。
「怎麼露出這副表情,可是心中愧疚?」
我點了點頭:
「是屬下莽撞,壞了殿下的計劃。」
太子傾身靠近,吹了吹我的耳朵:
「比起這個,孤覺得你還有更為重要的事需要憂心。」
我結巴道:「屬......屬下......愚鈍。」
「父皇多疑,你又是東宮出去的人,你我二人自是不便相見。不單是為孤,也為你自己好。」
「屬下......會......會輕功,可以在入夜後悄悄潛入東宮。」
太子失笑:
「你大半夜來找孤做什麼?莫不是想要......」
瑩潤的指尖打著圈地撥弄我的喉結。
我漲紅了臉,渾身緊繃。
太子朱唇微動,說出了最後二字:
「偷腥?」
8
如太子所料,蘇謙不日就登門拜訪。
他先是簡單寒暄,然後開始了拉攏之言。
「寒食節那日,太子如何待你的我都看在眼裡。
「你雖隸屬東宮三衛之下衛,但好歹也是正經官職,他竟讓你做那太監宮女的活計。觀其那日的行止,怕是沒少讓你為難吧。唉,你天資卓絕,不該被這般糟踐。
「好在如今你已是金吾衛中郎將,官拜正四品,差不了那東宮衛率多少,假以時日,定能拜將封侯。」
「......」
蘇謙喋喋不休地說著,我的拳頭也越握越緊。
蒸騰而起的殺意在心中叫囂。
他的話我雖不全懂,但我能感受到他明裡暗裡對太子的貶低及惡意。
太子,是我的主人,也是我的逆鱗。
許是注意到了我的不對勁,蘇謙蹙起眉:
「難不成我說錯了?」
我松開緊咬的齒關:
「大人並未說錯,正因大人說的是事實,才會讓我回想起那些不快。」
「倒是我的不是了,我就說嘛,太子這般作為,又怎會得人心?」
我照著太子的吩咐模稜兩可地應承著。
待蘇謙離開後,心底的殺意才逐漸平息。
之後一段時間,我隻能在早朝時看見太子。
而且隻是遙遙一瞥。
我想靠近他,同他說說話。
哪怕是聽他罵我幾句「狗東西」也行。
隻有這樣,我才能知道自己還是他的狗。
我想過去東宮,卻不知該以何種理由。
而且陸堯給我分派了很多任務。
他是金吾衛大將軍,也是我的上司。
他說:「能者多勞,你得皇上器重,做的事自然就要比旁人多。」
未及時完成任務便會受罰,但我不在乎。
可他還會不屑道:
「這點事都做不好,也難怪,東宮出來的嘛,蘇相這次怕是看走眼咯。」
我不想給太子蒙羞。
因此,他交代的任務我都會按時完成。
影六來找過我。
聽了我的遭遇,他讓陸堯吃了幾次悶虧。
半個月前,陸堯因賭債鬧到了皇上跟前。
前日,他又摔斷了腿。
現下他再沒心思針對我。
我躺在床上,窗外風清月皎。
素白的絹帕蓋於鼻尖。
熟悉的冷香時隱時現。
雖淡,但仍舊清冽。
次日一早,我將絹帕洗淨曬幹。
上面再無香味。
松垮的絲線也讓我無比懊悔。
我慎之又慎地將其放回錦盒之中。
思慮再三後,我前往了東宮。
9
「洛大人,太子和四喜出宮去了。」
來人是太子的貼身宮女清竹。
這是她第一次見我,而我卻不是。
過去的年歲裡,我不止一次豔羨她和四喜能侍奉太子身旁。
我默了一瞬,失落開口:
「如此,你可知太子殿中用的是何香?」
清竹似乎有些為難:
「這......實不相瞞,東宮用的香品類繁多,不過太子最愛的是靈虛香。」
我:「靈虛香?」
清竹點了點頭:
「靈虛香也叫三神香,其香品高雅,淡而溢遠,用料也十分考究,以丁香、靈香草、降真......」
見她還要一直說下去,我忍不住打斷道:
「這香哪裡能買?」
「此香是靈暉道觀專供給太子的,外頭怕是買不到。」
「......那能否勻一些給我。」
我自知此舉僭越,但那帕子洗後就沒了原本的香味......
「此事奴婢做不了主,還需太子殿下應允。」
一無所獲的我落寞地回了府。
「問香」這理由是我好不容易才想到的。
沒見到太子,已是不幸。
結果卻連香也沒討來。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
不知不覺薄暮已冥冥。
我輕嘆了一口氣,回了府邸。
甫一進門,我就察覺到了不對。
臥房的燈亮著。
我不喜人伺候,因此府上並無旁人。
我提劍凝神,但未走幾步,門便開了。
「中郎將還當真是讓孤好等。」
「哐啷」一聲,長劍落地。
我愣怔了一瞬,旋即跪下,心中又驚又喜。
太子竟然來看我了!
10
我微微翕張鼻翼,嗅著空氣中若有似無的冷香。
「聽清竹說,中郎將離開時的背影別提有多落寞了。見不到孤,中郎將就這般傷心?」
在太子面前,我說不了謊,隻好局促地「嗯」了一聲。
然後,我又小心地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