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欺身逼近我,他溫熱的鼻息吐在我的脖頸上:「秋歲,你害了你姐姐還不夠,如今又殺了江良娣,孤早晚會廢了你。」
「行啊,這太子妃誰愛當誰當唄,真以為我在乎呢,殿下最好明日,不,現在就下令廢了我。」
我「嘖」了一聲:「不過,殿下不會這樣做的,非但如此,江詠青這事還得有勞殿下給我斷後,給她安排個什麼罪名好呢?」
「與人通奸?身染惡疾?謀害正宮?還是……失足落水?」我笑著給他提建議。
不過很可惜,太子最後用了第二個理由。
算了算了,不去勸他了,我不想和他吵架了。
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我贏,但總有那一兩次發揮不好的啊。
以致我夜間越想越氣,恨不得重新再來一次。
我興致不高,早早就睡了,連阿花進來叫我與宮人們一道吃餃子、放煙火我都賴在被窩不想出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迷迷糊糊醒來徒然感覺身側多了一個人。
我嚇得要死,畢竟我手裡也是握有人命的,萬一那江詠青來找我索命就完了。
我一邊念著「福生無量天尊」一點一點慢慢扭過頭去看,卻見太子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看我。
我穩了穩心神,好歹沒有尖叫出聲。
我聲音中滿是疑惑:「殿下來此有何貴幹?」
「把衣裳換了。」我這才看清太子手中拿了一套女裝。
我承認我之前對太子不滿的聲音是大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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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歉,我反思,我悔過。
誰能想到太子今天腦子抽了居然帶我出宮了呢,出宮啊,我兩年多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了。
太子,你是我的神。
我沿街買了很多東西,因著沒帶下人,太子一臉不爽卻也隻得乖乖在身後給我結賬。
他幾次三番出言諷刺我,我也懶得和他計較。
姑奶奶我今兒心情好。
我抬頭看見天上一輪明月正照耀著這人聲鼎沸、燈火通明的人間,月光勾勒出山河無恙、萬壽無疆的模樣。
終於不是四四方方的天空了!
我都恨不得喊一句「全場消費由我秋小姐買單」了。
沒一會兒,我手裡就拎滿了大包小包。
這個是給阿花的,她喜歡吃酥餅,還老是抱怨宮中的沒有外頭那個味兒。
這個給桂媽媽,她喜歡的豆兒糕和酸梅粉紅薯條。
我正想著給自己帶些話本回去,宮裡的那些我都會背了。
太子卻在這時拉著我在一家賣湯圓的小鋪坐了下來。
「她們說你沒吃什麼東西,我記著你往日裡最喜歡吃這些又糯又甜的東西了。」他語氣溫柔,轉頭和店家要了兩份湯圓。
我手裡的東西差點沒拿住,這還是太子嗎?
怕不是被什麼妖魔鬼怪附身了吧?
我戰戰兢兢地坐在他身側,也不敢說話了,更別提四處瘋跑。
店家是位老婆婆,兩鬢斑白,那張蠟黃又蒼老的臉在湯圓的映襯下更加黯淡無光。
她眉眼帶笑地看著我們,那是一雙疲勞的眼,我想裡面應該會微微渾濁,帶著紅血絲。
她把湯圓端上桌,皺紋順著眉眼爬進鬢角:「二位客官,請慢用。」
我安安靜靜吃完了湯圓,又仔細看了一眼太子,他今晚太不正常了。
「老婆子我好久沒看到你們這樣恩愛的夫妻了,還願公子和夫人長長久久。」老婆婆突然說道。
我連忙反駁:「婆婆你誤會了……」
「多謝吉言。」太子在桌上放了一大錠銀子。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婆婆,今兒除夕,拿著錢早些收攤回去吧。」
又朝我微微一笑:「夫人,時候不早了,我們也回家吧。」
我嘴唇嗫嚅了幾下,到底是把話咽下去了。
我們坐在回去的馬車上,太子挨我很近,我卻有些害怕。
我正出神想著,太子突然靠近我,在我耳側低語道:「夫人很喜歡孩子?我方才見你給一個小孩買了糖葫蘆。」
「不是吧,你堂堂大晉太子不至於這麼小氣吧?不就給一個小孩買了糖葫蘆,又沒幾個錢,你至於嘛,大不了回了宮我還你。」
果然,太子還是那個太子,絕對不是被什麼山野精怪上了身。
他今晚這般反常一定是想了什麼法子來對付我,一定是的。
「夫人誤會了,我是想說,我們是不是可以要個孩子了。」太子輕輕撫上我的臉,神色認真。
我渾身卻是出了一身冷汗。
腦海中浮現之前他同我說的那句話,他語氣陰沉:「秋歲,你這樣的人不配有孩子。」
那是去年我及笄後,太子第一次宿在漪蘭殿。
我被他壓在床榻上折磨了一夜,卻在清早被他親手灌了一碗避子湯。
那之後,太子隻要與我歡好,第二日都會讓人給我端上一碗。
好在,他並不喜歡我,也極少來我殿中。
想著我唇舌間好似又泛起了那一碗碗湯藥的味道,又苦又澀。
「夫人?」
太子輕輕搖了搖我的衣袖,將頭埋在我的脖頸處,好似在撒嬌。
對此我隻覺得頭皮發麻,驚懼不已,手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臣妾這樣的人不配有殿下的孩子。」我眼中毫無波瀾。
於是旖旎的氣氛消散殆盡,太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聽此,我稍稍松了一口氣,我熟悉的太子終於回來了。
我忙不迭地說道:「殿下放心,臣妾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身份。」
沉默沉默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事實證明,太子就是個小氣鬼,他進宮下了馬車就把我一個人丟那自己坐步輦走了。
送佛送到西啊。
我這一個抱病在床的太子妃深夜不睡覺在皇宮亂走會被誤殺的吧。
而且,我買的東西怎麼也給我拿走了?
太子你這個老六你沒有心!
我和太子再一次進入了冷戰,嚴謹一點來說,是他對我的單方面冷戰。
我都習慣了,冷戰就冷戰吧,隻要他不像之前那樣反常我就謝天謝地了。
隻是不想變故來得那樣快,數月後,我們竟天人永隔……
11.
除夕過後,陛下因著新得了一番邦進貢的美人,竟要大興土木,在宮內修建番邦樣式的宮殿,渾然不顧國庫空虛。
我阿爹上疏勸誡,直言此舉勞民傷財,是為國之大忌。
言語觸怒陛下,被貶官外放。
半月後消息傳來,我阿爹死在了去往嶺南的路上。
而我阿娘因為傷心過度,染上了重疾,不過幾日,竟也隨我阿爹一道去了。
我每天悲痛欲絕,淚如泉滴,求著太子讓我歸家守孝。
但他說不行,我嫁入了皇家便是君,我的爹娘為臣,哪有君為臣守孝的道理。
我氣極了,隨手抄起身側的某隻瓷器向他砸去:「殿下,那是我阿爹阿娘!」
太子一偏頭,那隻上好的青花瓷在他身後碎裂。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長長地看了我一眼,隨後拂袖而去,隻留滿地碎片映著殿外刺眼的陽光。
我的眼睛好似被那光刺傷了,眼淚一顆一顆砸落在地板上,在這寂寥的宮殿中尤為醒目。
可是我流了再多的淚,最終還是沒能回去見我爹娘最後一面。
自那日起,我就病了。
一開始隻是覺得做什麼事都累,提不起勁來;再後來,我夜間常常驚醒,醒了也無甚睡意,就對著一盞燭火睜眼到天明。
我睡的時間越來越少,旁人同我說話也時常出神,有時對著朱紅色的宮門便可以坐上一日。
太醫來看了,隻說我是憂思過重,心中鬱結,還得放寬心態……
我充耳不聞,倒是阿花每天都在我身旁嘰嘰喳喳的,我嫌她吵,趕她走,可一回頭對上那雙淚光閃閃的眸子,到底是不忍心。
她說我阿兄接任我阿爹前往嶺南,現已上任,萬事皆好,隻是放心不下我。
她說祖母幾次三番向皇後遞帖子想來宮中見我一面都被拒了。
她說祖母派人傳話讓我好好的,以後的日子還長著……
還有好多事,諸如陛下年事已高,如今越發地痴迷煉丹,追逐長生不老。
且自我阿爹去世後,陛下又扶原工部尚書楊亞為相。
這楊亞非但不對陛下所言所行加以規勸,反而大力支持,一時間龍心大悅,陛下自此不上朝,並將朝中事務都交其處置。
楊亞私心過重,賣官鬻爵,引起朝堂不滿,但都無濟於事。
陛下一意孤行得很。
甚至一日殺二子,就因為那宮外請來的仙師一句「此二人恐奪陛下氣運」。
我聽了隻覺得荒唐至極,但我一個深宮女子也無計可施,隻能看著大晉皇室一步一步走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不久,皇後被廢,陛下改立那番邦女子為後,太子也被下令禁足於東宮,無召不得外出。
「娘娘,宮裡的人都說,陛下……要廢太子了。」阿花湊在我的耳邊,輕聲說道。
我啞然,垂眸道:「慎言。」
放在往日我可能會覺得奇怪,阿花一個宮女是從何得知那朝堂之事的,但是那時,我對所有的事情都無甚興趣,常常是今兒聽了明兒就忘了。
太子被禁足後,宮人走了許多,每日的菜色也少了,就連那夏日裡的冰塊都沒了。
桂媽媽每天哭喪著臉,阿花也一臉愁容,再加上一個病怏怏的我,活像漪蘭殿是什麼苦海。
又過了幾個月,大抵是十月初罷。
我如往常一樣坐在窗前,聽著窗外草蟲的低鳴,靜望檐上一輪清冷的月牙兒。
紅色的珠簾映在鏡子裡,風吹著直動,將清輝與燭光都篩入其中。
猛然在鏡中看到站在我身後的太子時,我心中毫無波動。
我敷衍地同他行了禮,一時間相顧無言。
半晌,他開口道:「你瘦了許多。」
我垂頭不語,一想到要同他說話便有倦意襲來。
「最近朝中發生了很多事,西北的戍邊將軍夏攀發動兵變,一舉攻下丹陽城,丹陽守將帶領百姓退守雲州,但父皇聽取楊亞的上諫,囑其下令出關迎敵……全軍覆沒,不少百姓慘遭屠殺。」
他頓了頓,繼續道:「大晉承平已久,無人可用,由是數日前父皇下令讓原徵西將軍駱勇毅帶兵平亂。」
我聽了,不禁訝異:「駱將軍年已花甲,一身病痛,如何上戰場?」
「皇命不可違。」太子微微一曬,嘲諷道,「所以,今日戰報傳來,駱將軍不敵,現已為國捐軀,眼下叛軍直逼京城。
「如今軍心浮動,江南一帶又有百姓揭竿而起,江山傾覆,山河破碎,已無可避免。」
我抬眼看他,印象中不管是處於怎樣的境地,我認識的太子都是高傲的、自信的、鬥志昂揚的,如今卻是滿目死寂,一臉滄桑。
我沉默良久,方輕輕動唇:「那殿下有何打算?」
是打算逼宮取而代之嗎?
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我不敢說,隻是靜默著坐著。
太子垂目沉吟,而後看向我道:「我給你安排了馬車,明日清晨便走,你仔細收拾看看有何需要帶上,銀票我也給你備著了,往後的日子雖比不得在宮裡,但也夠你一生無憂了……」
我聽他這麼說,忍不住打斷道:「你呢?你要怎麼辦?」
「我?自然是同大晉共存亡了。」他聞言失笑,「我走不了的,就算走了這一生也需東躲西藏,何不以身殉國,名留青史。」
他拍拍我的頭,喟嘆道:「這三年是我對不住你,往後……」
話音未落,殿外哗然。
原來叛軍已攻破城門,現直奔皇宮而來。
太子走了,走前還不忘讓我趕緊收拾細軟到光化門等人接應。
他說得認真,我的眼睛卻酸澀得很。
我從來都看不懂他,他明明那樣討厭我,留給我的永遠都是背影與冷嘲熱諷。
可為什麼又要為我謀劃?
但是他好像也不了解我,我不會走的。
我們秋家的女郎,也有氣節。
清晨,我哄著桂媽媽與阿花去了光化門,言說她們先走,我隨後便來。
許是形勢緊急,她們倒也信了。
如今能救一個是一個了,她二人服侍我一場,又非皇家之人,沒必要同我一道赴黃泉。
待她們走後,我對鏡梳妝,畫娥眉,點朱唇。
隨後翻出白綾。
三尺白綾輕輕越過房梁,我站在凳子上,長嘆一聲。
殿外傳來宮人的說話聲。
「太子為亂軍所殺,死狀慘烈,那舌頭都被拔了,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