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隻能嘔心瀝血地去研制仿生技術,也勢必要在他離開之前,做出能替代他的,卻方方面面都比他更完美的,機器人。
至於這個隱藏模式。
是他提取了自己所有關於我的記憶,又仿制了同頻的腦電波,他將這一切都數據化,然後導入了 001 的數據庫。
隻要隱藏模式被觸發,它就會以林子朝的方式,繼續所有與我相關的感情。
我聽完後不由得感慨,原來和天才理工男談戀愛,也不是全然沒有浪漫。
這種「會有機器人替我來愛你」的設定,未免太帶感。
於是,我一時被這巨大的幸福感衝昏了頭腦,大楊的那些逆耳忠言,早就被我忘得一幹二淨。
29
畢業典禮那天,也是我哥例行去研究院檢查的日子。
他先送我到了學校,我卻有些不敢放他走。
他拍著我的腦袋,自信滿滿地寬慰我說:「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你別忘了,你哥我,可是個天才。」
我不置可否,也隻能眼見著他切換成正常模式,然後絕塵而去。
於是在那一場典禮上,我一直都心不在焉。
最後在操場上拍畢業照的時候,我還直接站錯了班級。
糖糖一臉無奈地把我拉回去:「夕夕,你最近到底怎麼回事?你是背著我偷偷談戀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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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哥的事太復雜,所以我一直都沒告訴她。
「談什麼戀愛啊,我身邊有我哥一個男人,就已經夠我焦頭爛額的了。」
倒也是句實話。
糖糖翻了個白眼,正準備和我大肆吐槽一番的時候,眼睛卻突然亮了亮:「咦,那邊走過來的那個大帥 B,是不是你哥?」
我回過頭。
六月驕陽,青綠草地,那捧著一大束向日葵走來的男人,一身合體的襯衫西褲,矜貴斯文,高大俊逸。
而他冷白皮的俊美側顏,瞬間就吸引了全場女生的注意。
不是我哥又能是誰。
「不是我說,你哥這條件,當真算得上人間尤物。
「但是可惜了,他是個變態妹控,嘖嘖。」
糖糖終是沒忍住嫌棄和吐槽,我卻是已經難抑滿腔的欣喜,直接向他跑了過去。
然後他伸出一隻手臂來,穩穩地攬住了我。
「檢查結束了?他們什麼都沒發現嗎?你還安全嗎?」
「嗯,我很安全。」
他嗓音沉沉,滿是寵溺,但我看著他的黑色瞳孔,還是有些懷疑:「那你怎麼會自己變回隱藏模式的,不是得要我觸發才行?」
他抬手將我的碎發別到耳後,笑得眉眼彎彎:「大概是我太喜歡你了吧,已經喜歡到,藏都藏不住了。」
這家伙,到底是從哪兒學到的這些啊。
雖然我還挺喜歡的。
咳。
超大捧的向日葵遮住了半寸日光,他低著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我,我踮起腳尖,想去偷偷收下他的親吻時,他身後卻突然傳來大楊壓抑著怒火的低吼:「林子朝,你到底在幹什麼?」
30
猶如一盆涼水兜頭澆下。
大楊就站在我哥的身後。
他也抱著一捧花,像是跟來參加我的畢業禮的。
隻是他現在來回瞪著我們兩個的眼神,實在算不得友好。
他也是將近一米九的身高,幾步逼近,壓迫感飆高。
我哥卻握住我的手,用側影將我堵在了身後。
「林子朝,你最好向我解釋解釋!」
大楊瞪著我哥的黑色瞳孔和我們十指交握的手,滿面的怒火。
我哥唇角輕挑,毫無畏懼似的反問:「我憑什麼要向你解釋?」
「憑什麼?就憑我現在是你的項目組組長!
「就憑你現在的所有數據、報告,都是由我負責!
「林子朝,你可真不愧是個天才啊。
「你剛才在研究院接受檢查的時候,可不是現在的這副模樣!
「你連瞳孔辨識晶體都敢換掉,還有什麼是你不敢做的?
「在被教授們發現之前,你最好一五一十地給我解釋清楚,你到底都瞞了我什麼?」
大楊的一雙眼睛裡,已近乎能噴出怒火來。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他和我哥生這麼大的氣。
足以見得,如今在他眼裡,我和我哥,已是多麼離經叛道。
可我哥卻仍是那副冷傲,又目空一切的模樣:「楊峯,我自己的機器,我自己可以全權負責。
「我可從來沒承認過你是我的小組長,我也不需要什麼小組長。
「退一萬步說,就算以後我的機器真的出了什麼問題,也與你無關。」
我哥的眼風又淡淡掃過大楊懷裡的花束,他的語氣裡便又平添幾分疏離:「我的事,機器的事,還有,林子夕的事,都與你無關。
「楊峯,你省省力氣。
「少管些別人家的闲事吧。」
我想,大楊應該能明白,我哥將話說得這麼難聽,也隻是不想要他蹚進這趟渾水罷了。
可我眼見著大楊臉上一陣青紅變幻,我哥卻不管不顧地,拉起我就走。
後來我再想起那一天的時候,我總覺得,我欠大楊一句對不起。
我欠他的。
我哥,也一樣欠他的。
31
那一天回去之後,我翻了一晚的資料。
如今社會,仿生科技雖然一直在向無限智能的方向發展,但情感賦予,始終是個禁忌。
大概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危機感吧,他們覺得如果機器也能擁有人類感情,那麼脆弱的人類,終將會被全能機器替代。
可社會上也有一部分人,一直在呼籲著機器才能給予的情感陪伴。
人工智能的發掘,本來就是為了更好地服務人類,適當的情感賦予,也該是高端服務中的一種。
隻要是合理的利用,那這方面的前景未來,應當是不可限量。
無數網友在相關話題下吵得不可開交,大家都引經論典的,越講越高深。
我卻揉著額角,很膚淺地在想,我的訴求,與世界和平無關。
我隻是想要我唯一擁有的林子朝,能留在我身邊就好。
我以為,這應當算不得過分。
可大楊卻說,這已經算得上違法。
我不由得長籲短嘆。
我哥進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我在看的頁面。
他卻是一臉的雲淡風輕:「夕夕,沒事的。
「機器人被開發情感模式,早晚都會是大勢所趨。
「所以你完全沒有必要擔心這些,也不用擔心我。
「你的天才哥哥我,始終會有辦法留在你身邊的。
「相信我吧,好嗎?」
看著他全力表現出來的自負和信心,我啞然失笑。
但我還是點點頭,去鉤他的手指:「我隻是害怕。哥,我也想要幫你的忙。」
「你這個高考數學隻考 60 分的小呆瓜,能幫我什麼忙?」
他反手握住我,淺笑著,眼中又閃過蠱人的星點光芒:「有這個時間,你還不如考慮考慮,今晚的夜宵想吃點什麼呢?
「燒烤?炸雞?披薩?還是……
「吃了哥哥?」
他邊說邊俯下身來抱我,溫熱的唇瓣擦過我的額頭,帶起一片輕痒。
我憤憤瞪他一眼,幾番掙扎,最後還是被他拐回了臥室。
你看吧,無論是原來不苟言笑的爹系林子朝,還是如今這個斯文敗類似的林子朝。
我都是徹底地無法抗拒。
那麼,如果注定有一天我又要失去他,那我希望那一天,能晚一點再來。
晚一點,再晚一點吧。
32
然而事與願違。
這個夏天都還沒過去的時候,我和林子朝的合照,都還沒貼滿半個冰箱門的時候,研究院就寄來了一封赤紅色的舉報信。
他們說,有人匿名向項目組舉報,高端仿生的機器人,非法擁有自主情感模式。
為了避免這件事引起不必要的社會輿論,研究院要求編號 001 立即回歸研究室,依法配合做一系列最精密的、最徹底的檢查。
並且他們不保證,不會對它實行強制銷毀。
言辭何其無情。
而我的目光隻落在「強制銷毀」四個字上,大腦轟隆一聲,瞬間塌成一片空白。
我哥到底還是沉穩一些,他隻蹙著眉心讀完了信,然後就低下頭來,開始安慰已經抖成篩糠的我。
他走之前,抱了我很久。
他說:「夕夕,我會回來的。
「不管用什麼方法,不管耗時多久,我都會回來的。
「如果你願意,就等等我。
「如果……這一次實在讓你等得太久了……
「那你就忘了我吧。
「就當我,從來沒有回來過。
「好不好?」
他的語氣裡,微不可察地帶著顫。
我聽出來了。
因為我也不喜歡這樣的假設。
我攥了攥拳心,一把推開了他,也不願意再去看他:「別和我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我聽不懂你是什麼意思。
「檢查結束了,就記得早點回來。
「說好了晚上去看電影的,你可別遲到。」
我裝出幾分會和他鬧脾氣的樣子來,轉身回房。
他沒有再來拉我,隻在我身後,輕聲地應了一句:「好。」
然後大門開合。
我一個人躲進窗簾後的陰影裡,咬緊了牙關,沒讓自己流出一滴淚來。
33
那一天,下了很大的一場雨。
盛夏時節的狂風暴雨,陰沉,凌亂,又喧囂。
白晝如黑夜,仿佛世界都要傾倒。
我到底也沒有去看那一場電影。
因為雨太大。
因為林子朝沒有回家。
我若無其事地,一個人上床睡覺的時候,還在惡狠狠地想,這輩子我都不會再和他去看電影了。
不守約的騙子。
34
再有他的消息,已是一周以後。
將近 200 個小時,鬼都不知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
大楊找來的那一天,我一開門,他直接低呼一句:「我艹!」
大概是我形容枯槁,已經不像是個人了吧。
大楊馬上進門為我解釋,研究院發現了我哥的數據庫裡,有層層加密的隱藏文件。
他們破解不了,也刪除不掉,最後的方法,就是將它格式化。
他們本來是想直接將它銷毀的,可大楊堅持提出,林子朝的遺囑裡寫得很清楚,001 是屬於他妹妹林子夕的,他們並沒有權利這麼做。
所以我的 001,好歹保住了如今的這一套軀殼。
眼下,001 被留在研究院初始化,大概半個月後才會送回來給我。
而大楊,已因知情不報,而被研究院除名,且終身不會再被錄用。
我反復消化著這所有的信息,最後也隻能深深地埋著頭,一遍遍地和他重復:「對不起。」
大楊擺擺手,倒是反過來寬慰我:「你不必自責,其實我早就想離開研究院了。
「對不起這三個字,我擔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們,我也應當和你道歉。
「子夕,相信你哥吧,他會回來的。
「而我也會努力,努力讓這個世界包容他。
「畢竟他也是我在這世上,唯一尊重的對手,唯一欽佩的朋友。」
35
那天大楊留在我身邊,語重心長地和我說了很多。
我已有些木然的腦袋,卻隻記住了那一句:「你哥他,會回來的。」
那之後的每一天,我都在想,這大概隻是林子朝心機的謊言吧。
他隻是想要我抱著這樣的希冀繼續活下去罷了。
所以我說,林子朝這個人,對我向來狠心。
他總是在用他的方式愛我。
他一次又一次地,將我心上的他,分毫不留地剜去。
痛快又利落。
他大概以為,這是對我最好的保護。
可我並不是也能被格式化的機器啊。
剜心,我是會痛的。
很痛。
畢竟我的愛,從來不比他的少。
隻是他那個大傻瓜,從來不知道。
36
轉眼間,六年後。
2083。
科技時代變遷多麼快。
如今,智能機器人已經能和冰箱洗衣機一起,擺在櫥窗裡售賣。
家用型,商用型,全能型,應有盡有。
糖糖家裡就買了三個。
一個陽光偶像,一個霸道總裁,一個浪漫詩人。
她美其名曰是那三張臉都長在了她的審美上,實在難以取舍,她買他們回家,也單純是為了欣賞。
但她畢竟一個葷素不忌的女流氓,他們四個天天到底都在家裡做些什麼呢,我就很難評了。
而且說起來,這個機器人的坑,還是當年的我帶著她跳的。
六年前,我因為我哥的事而一蹶不振的時候,是糖糖來陪了我一整個夏天。
我把我和林子朝的所有故事都告訴了她,她聽完後,倒是哭得比我還大聲。
她說,她為自己說了這麼多年林子朝的壞話而向他道歉。
她也真誠地希望,愛著我的那個天才林子朝,還會回來。
可惜的是,她的懺悔和希冀,都是無效詞條。
畢竟林子朝那個家伙,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