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穿過庭院,岑持之帶我上了二樓。
這像是個書房,樓閣古樸,書和瓷器文玩在架子上錯落擺放著。
桌角的香爐在燃細細裊裊的煙。
一股清冽的味道入鼻,涼涼的,很舒服。
江南六月蚊蟲盛,大抵是為驅蚊而點。
我在一處停下。
上邊擺了一份數學卷子,旁邊是一些教科書。
岑持之走上前:「之前身體不適,不便出門,父親就請了老師到家裡授課。」
我點點頭,小聲嘟囔著:「居然都做出來了......」
岑小少爺在身側悄悄彎了彎眼眸。
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岑持之取了茶具上來,正想叫我,卻見我趴在臨窗的茶榻上睡著了。
貍奴跟著跑了進來,噌地一下就躍上了榻桌上。
「貍奴——」
岑持之眉輕皺,小聲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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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貍奴隻是端立在我面前看了看,然後也趴下了身子,尾巴晃啊晃的,竟也沒有吵鬧。
岑持之神色微松,繞過我,把窗子合上了些,遮住了飄進來的雨絲。
不知睡了多久。
醒來的時候,窗外細雨昏昏,綿綿濛濛一片。
貍奴趴睡在我跟前,雪白的肚皮均勻地起伏著。
側眸看去,桌子上開了盞暖黃的燈。
少年戴著銀色細框的眼鏡,在平板上畫著什麼,神色專注。
昏黃的光暈上少年清雋的臉,透出一種如玉的光澤。
雨聲在窗外淅瀝,屋子裡安靜雋永。
我的心莫名一軟。
像是察覺到什麼,他看過來:「你醒了?」
我點頭:「等很久了吧,怎麼不叫我?」
「看你睡得熟,索性讓你多休息會。」
「啊,那茶具......」
「我已經託人送去給崔老了,不用擔心。」
我又趴了下去,忽然嗅到什麼:「雪松香?」
「你睡時還皺了眉頭,想來是有什麼煩心事,我就換了香,凝息靜神,會睡得好些。」他朝我眨眨眼,故意道,「一報還一報。」
他說的是上次我給他換香的事。
我輕笑。
「怎麼了?」
見我隻是趴著看他,岑持之放下筆,神色溫柔。
我道:「沒什麼,隻是覺得......心安。」
他笑:「看著我嗎?」
「嗯。」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好,」岑小少爺眉眼柔和,語氣認真,「我記住了。」
貍奴在這個時候翻了個身,呼嚕呼嚕的。
我伸手點了點它毛絨的小腦袋:「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貍奴不出門。」
檐外雨滴落,屋內人相視一笑。
【十四】
回到周家的時候,客廳沒有開燈。
我摁下開關,室內大亮。
正疑惑著,卻看見了靠墻坐著的周野。
他的眼神漠然的很,眉骨一處青紫著。
「你怎麼——」
二樓突然傳來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隨後伴隨的是周父周母激烈的爭吵。
我一愣。
周家夫婦平日聚少離多,鮮少歸家。
周家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過這麼大的爭執了。
二樓書房的門在這時被用力甩開,周母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我快步走到周野跟前:「你先進去。」
周野被我半拉拽著推進了廚房。
樓上噔噔噔地下來了人。
周母半個眼神都沒分給我,徑直走出了大門。
周父緊隨其後,見我站在樓梯口,整理了下神色:「從崔老那回來了?」
我點頭。
周父看了下表:「周野還沒回來?」
「他們今晚有場市聯的球賽,應該是去慶祝了。」
周父沒再追問,叫人備了車。
臨走前叫住了我。
「朱夏,這段時間多看著些周野,別讓他惹出什麼岔子。」
又是一年大選。
能讓周家夫婦大動幹戈的無非是權和利。
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輕易瓦解兩人和平的表象。
車子發動開遠,沒入黑夜。
回到客廳,周野已經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剛才沒看仔細,現下才發現他膝蓋處也青了一塊。
「你先過來坐下吧,我給你拿藥箱。」
藥箱放在桌子下。
我蹲下身。
周野拖著步子,走得慢。
他的聲音響在上方:「既然這麼聽他的話,還幫我藏著做什麼?」
剛才的對話,周野想必都聽到了。
我把藥箱拎上桌,打開。
「沒有為什麼,你就當我不想生事好了。」
藥箱裡隻能找到碘酒和一些簡單的跌打損傷藥,我把它們拿了出來,放到了桌面。
「你自己可以嗎?」
我扭頭問他。
周野坐在沙發上,發帶取了下來,碎發稍遮了眼。
我知他向來不喜別人看到他的狼狽。
見他不應,我起身打算要走。
不想他忽地嗤笑了聲。
涼涼的,幾分嘲意。
「朱夏,你總是這樣。」
我看向他。
「看似做著好人,可你但凡上心一下,也不會連我怎麼傷的都不問。」
手機傳來消息的震動。
我點開來,是陸深發來的——
【夏學霸你到家了吧?】
【阿野受傷了,今晚比賽那群人對著阿野可勁下黑手,氣死我了!!要不是阿野攔著,我都要動手了!!】
【氣死我了!!!】
【噢對了,今晚就拜託你多照顧照顧阿野了。】
消息接二連三。
我摁滅了屏幕。
「陸深和我說了。」
周野身子往後仰靠在沙發上,似乎有些疲憊:「他不說的話,你是不是又以為是我惹的事?」
「你以前又不是沒幹過。」
他掀起眼皮看我,黑眸沉沉。
「既然是對方下的黑手,監控都在,周叔叔會讓人處理的。」
我收了目光。
「我先上去了。」
「等等。」
周野攥住我的手腕,力道不大。
「我手腕也傷到了,你幫我吧。」
【十五】
溫婠轉到了班上。
她的座位和周野離得不遠。
大概是國外的教學進度和國內的不大相同,這幾天下課,溫婠幾乎都在找周野補進度。
同桌戳戳我:「你說怎麼跟個虐文女主似的。」
我筆一頓,幾分好笑:「怎麼說?」
同桌抬肩示意後面,湊近道:「這不就是那種經典的白月光回國宣誓主權然後女主躲在角落黯然傷神悽悽慘慘戚戚的劇情嗎?」
她一口氣講完,雙眼發亮地看著我。
我把筆遞給她。
「幹嘛?」
「筆給你,你來寫。」
同桌鼓起臉:「哼。」
我正要發笑,桌子前來了人。
「朱夏。」溫婠扎著馬尾,笑得恬靜。
同桌一把攬住我的胳膊:「不換座位不上廁所不打水。」
她這是怕了。
那天溫婠轉來的那天,走廊來了好多人。
不可否認溫婠長相大方又漂亮,加上周身溫婉的氣質,倒是人如其名。
隻是那天同桌剛在講臺下感慨完,溫婠就朝她走了過來:「同學你好,請問可以和你換個位置嗎?」
「啊?」
「不好意思啊,隻是我剛回國,認識的人不多,所以想和熟悉的人坐一塊。」
溫婠語氣真誠。
我幾不可聞地皺了下眉。
老實說,我和溫婠並不算熟,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和我做同桌。
那會教室裡所有人的目光在這了,新來的同學我見猶憐。
要是拒絕了倒顯得有幾分不近人情。
同桌小可愛愣了幾秒,忽地抱住我胳膊,嚶嚶嚶:「可是人家也怕生,人家隻想和夏夏做同桌。」
故意矯揉的語氣惹得眾人發笑。
巧妙地沖緩了氣氛。
溫婠最後也沒換成座位。
不得不說,我同桌還是有點子臨場反應在身上的。
但是從那之後,同桌倒是對溫婠熱忱不起來了。
現下溫婠臉上的笑意不著痕跡地淡了淡。
「我來是想問,朱夏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吃午飯,」她攏了攏耳邊的碎發,依舊笑道,「畢竟來了這麼久,我隻顧著同阿野他們在一塊了,倒是還沒怎麼和朱夏接觸過呢。」
同桌眼睛眨巴眨巴:「得吃多少溜溜梅才能修成這種語言藝術啊?」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什麼?」
顯然這梗還沒傳到國外。
周野從後邊走了過來,他不輕不重地掃了我一眼,話卻是對溫婠說的。
「走吧。」
溫婠猶豫:「朱夏還沒——」
「她和我吃了,二位慢走哈。」
同桌眼力見上來了。
周野沒再看我們,率先邁了步子。
溫婠隨即跟了上去。
同桌回頭見我還在憋笑,搖了搖頭:「我要收回之前說的話。」
「怎麼了?」
「虐文的基礎得建立在女主對男主莫名其妙的山無稜天地合海枯石爛不死不休卑微至極被虐也無怨無悔的愛意上,而你——顯然沒有。」
【十六】
今天的食堂依舊人頭攢動。
我和同桌找了處不顯眼的位置坐著。
忽然前方響起不小的竊竊私語。
不遠處走著三個人,周野和陸深走在溫婠的兩側。
自從陸深染回黑發後就沒再搞別的花裡胡哨的發色了,看上去莫名乖巧。
他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惹得溫婠頻頻低笑。
俊男美女在人群中總是顯眼的。
更何況是這種經常活躍在大家茶餘飯後八卦裡的話題人物。
「按這形勢下去,又不知道會怎麼編排你了。」
同桌搖搖頭,又想起什麼。
「不過你被編排得也不少了。」
確實。
這也是為什麼我不想和周野他們在學校多有來往的原因。
現下的情形我反倒樂得其所。
我聳聳肩,剛想繼續吃飯,身邊忽地坐下一個人。
「祁遲?」
他坐下得自然,手裡還拿了一小盤切好的西瓜。
「不歡迎嗎?」他笑著問我同桌。
同桌看看我,又看回去,十分上道:「沒有沒有,您坐。」
我問他:「你怎麼來了,周野他們在——」
「來找你的。」祁遲的桃花眼勾笑。
「怎麼了嗎?」
我實在沒能想到什麼祁遲找我的理由。
他把那小盤西瓜推了過來。
「撬墻角啊。」
我一愣。
同桌眨巴眨巴眼:「這是可以聽的嗎?」
「祁遲——」
陸深的叫聲由遠及近,他過來就勾住了祁遲的脖子。
「你這家伙來遲就算了還背著我們和夏學霸吃飯!」
後面跟著的是周野和溫婠。
祁遲趁亂對我眨眨眼:「呀,被發現了。」
「發現什麼?」陸深伸頭過來追問。
我張了張口,溫婠卻走到了桌子旁邊:「朱夏,可以和你們一塊坐嗎?周邊好像沒位子了。」
周野站在她身後,居高的視線在我和祁遲上晃過,黑眸裡一時間看不出情緒。
「哇哦。」同桌對我無聲地比了個嘴型。
目光從四面八方湧過來,我有些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