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扣扣」
桌子被人敲響。
耳機裡的英語聽力被打斷——
我抬起頭,看見陸深勾著周野肩膀,沖我熱情道:「夏學霸,走啊,一塊吃飯去。」
已經連著好幾天了。
以往在學校,周野同我交流甚少,更別提一起吃中午飯這種事。
前幾次想拒絕的時候,周野卻開口道:「這次月考,我爸沒找你麼?」
我愣了下,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周父確實找過我。
進書房的時候,他剛處理完一堆文件,見我進來了,從桌面上推過來一份成績單。
是周野的。
他揉了揉眉心:「朱夏,周野有需要的話,你幫幫他。」
「我不希望期末再看見這樣的成績。」
最後一句與其說是叮囑,倒更像是命令。
周野需要,我就必須要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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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周父資助我的等價條件。
我不能拒絕。
食堂人滿為患,最要緊的是——
周野太惹眼了。
加上陸深那頭綠毛,想不被注意都難。
「都幾天了,你真不打算換發色了?」
祁遲坐我旁邊,支著下巴抵在桌子上,身子微側著,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倒是擋住了大半的目光。
「難道你們不覺得看久了還挺炫酷的嘛?」
陸深說著還捋了把頭發。
「再說了......」
後面的話我沒注意聽,因為手機忽然彈出了一條信息——
岑持之:[視頻]
我心下一動。
點開來是一段小視頻,是貍奴的。
渾身雪白的貓咪露著肚皮躺倒在地上,臉不知沾到了什麼,黑乎乎的。
頭頂處是隻骨節分明的手,大概是被禿嚕得舒服了,粉色的肉墊在空氣中揮舞著。
上邊的傷痕已經淡了,不仔細瞧看不出來。
岑持之:【它現在不僅可以上竄下跳,還能把墨水打翻,糊了自己一臉。】
後面跟著一個無奈的表情。
我忍不住輕笑出聲。
「......你說是吧,夏學霸?」
「嗯?」
我抬起頭,眼神有些迷茫。
「不對啊,夏學霸,」陸深瞇了瞇眼,「你笑什麼?」
「沒有啊。」
我不動聲色的熄了手機屏。
猝然對上周野眼神,冷冷的,不知道看了我多久。
祁遲的目光從我收起的手機上滑過,眉梢微挑,扯開了話題:「下午有場球賽,選拔賽的最後一場,你要來嗎?」
「對了我都給忘了,」陸深一拍腦門,「夏學霸你還沒看過我們比賽呢吧,這可是進市聯的決賽啊,你就來看看嘛。」
撇開別的不說,陸深是有點可愛在身上的。
頂著頭綠毛,嘴上的話卻軟啦吧啦的。
周野斜瞥了陸深一眼:「好好說話。」
我看了眼不遠處戴著紅袖苦哈哈往這邊看的檢查紀風的同學,道:「行啊,你把頭發染回黑的,我就去。」
「真的?」
「真的。」
「卷子改好了嗎?」
周野突然打斷。
他說的是月考試卷。
我看過周野的卷子,錯的並不多,分數不高,是因為他空了好幾道大題。
不是不會,是故意沒做。
但我並不打算深究這其中的原因,周野少時反骨就重,如今雖說收斂了,但還是能看見桀驁的影子。
「改好了,已經放在你桌面了。」我收拾著餐盤,準備起身,「題不難,你自己就可以看懂,我還別的事,就不跟你們一塊回去了。」
說著我就要離開。
周野忽地甩了甩手。
「當啷」
筷子擲在餐盤上,跟清脆的一聲。
「朱夏,你還真是——」
真是什麼?
我不知道,因為周野先提著餐盤走了。
「誒阿野——」
陸深兩頭看看,還是跟上了周野。
祁遲不緊不慢地起了身:「無緣無故就被人避如蛇蠍,換誰都會生氣的,對吧?」
【十】
下午的選拔決賽是在本校的籃球場舉辦的。
學校很重視,來的人也很多。
周野系著紅色的發帶,額頭的碎發撥了開來,濃顏深邃的五官優勢發揮得恰到好處。
祁遲和陸深站在他旁邊,正在熱身。
我看了眼座位旁邊放著的礦泉水,是陸深進場前給我的。
「夏學霸,待會比賽結束你就給阿野送水,他很好哄的,特別是你。」
場上的比賽已經開始了。
我剛想俯下身想把礦泉水拿起,卻被過道上走過的人不小心踢倒了。
「不好意思,沒有摔壞吧?」
來的人是個女孩子,她穿著一身白裙子,長發披肩,眉目溫婉動人,神情帶著幾分愧疚。
「沒事。」
我把礦泉水撿了起來,拍了拍,然後擰開了蓋子,喝了幾口。
沒辦法,我有些渴了。
出來的時候也忘了帶水。
盡管是室內,外邊的天氣還是很炎熱。
女孩子在我旁邊坐下了:「我還以為你的水也是要給場上的人送去的,想著摔壞了就不好了。」
我側目,看見了她手裡也拿著一瓶水。
我笑笑,沒有應答。
比賽很激烈,觀眾席上的加油助威聲不斷。
我趁著這時間,把在崔老頭那做的筆記又拿出來溫習了一遍。
最近忙著月考,倒是落了許多。
不知過了多久,隨著一聲哨落,觀眾席歡呼聲雷動。
我抬起頭,瞥了一眼場上的比分。
周野的隊伍壓倒性勝利。
他們相互擊了掌,轉身要走回休息區。
陸深朝我這大力揮了揮手。
我沒動,旁邊坐著的女孩子卻顯得有些激動地起了身,往下跑去。
我跟在她身後。
看見她直奔周野:「阿野!」
周野正拿起毛巾擦汗,看見來人愣了下。
「婠婠?」
是祁遲先反應過來的。
「你回國了?」
我在原地停了腳步。
死去的回憶突然攻擊我。
那本幾年前看過的名為《虐文》的書,情節早已淡忘的差不多,但卻清楚的留下了一個名字——
溫婠。
男主真正的青梅竹馬。
【十一】
陸深說要給溫婠辦一場風光的接風宴。
我原本正準備離開,卻被溫婠拉住了:「朱夏也一起來吧,以後我們會經常見面的。」
她笑意淺淺。
溫周兩家是世交,溫婠是在我進周家的前一年出的國。
他們的感情遠比我來的這三年深厚得多。
來的很多人都是周野溫婠共同的朋友。
他們聊得熱火朝天,倒顯得一旁的我有些格格不入。
「溫婠,怎麼突然想回國了?」
忽然有人問道。
溫婠倒是很坦然:「想見阿野。」
周野就坐在她旁邊。
眾人哄聲一片。
但這並不令人驚訝,在他們眼裡,兩人從小一塊長大,成為一對是理所當然的事。
我安安靜靜在角落坐著。
桌子上有各色的果盤,撒了碎冰,堆著冰塊,很消暑氣。
我一塊接一塊,吃了不少。
冰塊的冷冽好似能短暫地消除一些莫名的煩躁。
不僅是因為溫婠,更是因為那本淡去久遠的《虐文》。
「這下正主回來了,也不用擔心鳩佔鵲巢了。」
人群裡不知誰冒出了一句。
我手一頓。
「瞎說什麼呢你!」
陸深冷了語氣。
我想繼續去拿那冰果,忽然那果盤被人同時按住了。
是祁遲和周野。
祁遲微挑了眉,收了手:「冰的還是少吃些的好。」
周野把果盤拿起給了服務員:「麻煩換一份不加冰的。」
接連的這幾下讓場面有些詭異的安靜。
還是溫婠先出的聲:「這是清安寺的長生結吧?」
她問的是我手腕上的紅繩。
顯然是剛才看到了。
我下意識撫過那紅繩,禮貌地笑了笑算是應答。
「什麼什麼結?」陸深困惑,「那不就是根紅繩子麼?」
溫婠笑了笑:「清安寺的長生結很有名的,
一年一結,十年十滿,
寓意長生無憂,平安喜樂,
重要的是這個不能自求,隻能為他人而求,
當年我奶奶就為我爺爺去寺裡求過,所以我見過。」
她轉向我:「朱夏這個都有三個結了,不知道是為誰求的呢?」
溫婠很聰明,恰到好處地轉移了話題。
「我還以為就是女孩子的手鏈呢,原來這裡面還這麼多門道啊,」陸深顯然很感興趣,「那夏學霸你是為誰求的啊?」
周野的目光也遞了過來。
三個結,三年。
這麼算來,就是從我住進周家的那一年開始。
他看著我,目光有些松動。
我斂下了眼,隻道:「一個很重要的人。」
【十二】
崔老頭不知什麼時候喜歡上了遛鳥。
搖椅也不躺了,把那鳥籠隨身帶著,掛在木架上,逗了半天。
「都趴了一上午了,怎麼,拯救世界太累了?」崔老頭邊喂食那鳥,還不忘數落我。
我有些無奈地笑笑,半晌,忽地問道:「師父,你說一個人的命運真的會被寫好嗎?」
「嘿呦,」崔老頭怪模怪樣地哼唧一聲,跟鳥玩起了叼食,嘴上卻問我,「你看見鎮口那個擺攤算命的黑瞎子了嗎?」
「看見了。」
「你怎麼不去拜他為師啊。」
「......」
不得不說,崔老頭陰陽怪氣的本事還是穩定發揮。
「行了,閉店吧。」
崔老頭把鳥籠取了下來。
「現在?」
外頭還青天白日的。
「岑家那小子說要送我套名家茶具,你去替我取回來吧。」
...
清水鎮的午後有些發悶。
天色卷著青雲,頗有幾分雨水將至的意味。
岑家的墻外開滿了凌霄花。
我走到的時候,門口等著的人正蹲在地上,給雪白的貓咪擦著什麼。
那小家伙像是栽坑裡了,糊了自己滿臉泥。
倒是皮得不省心。
少年耐心地用帕子把它的臉擦凈。
他今天穿了簡單的白衫,眼睫低垂著,那顆眼角的黑痣像是水墨落著。
勾勒清姿。
我走上前:「持之。」
少年應聲抬起頭,笑意溫淺:「你來了。」
白凈的左臉上沾了些泥,大概是不小心濺到了,他像是沒察覺。
我下意識伸手,快觸到的時候還是收了回來。
他愣了下。
「你這裡沾了泥。」我示意。
岑持之站起身,貍奴喵地一聲從他腳邊跑開了。
他朝我微彎下腰,神色無辜又自然:「我的手臟了,能拜託你幫我擦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