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婚禮的,主要是彭家的親友,梁君則的大隊長為我們證婚。
那天的天氣不好,從下午開始烏雲滾滾,傍晚時分風雨大作。
「梁君則,你願意娶夏清梨為妻,從此愛護她、保護她,不管未來是好還是壞,是艱難還是安樂,你都願意會陪她一起度過嗎?」
「我願意。」
7
思緒從遙遠的時光中拉回來,梁君則早已不在我身邊。
明飛遠的汽車還在行駛,外面的景色越來越蕭瑟,這不像是「吃牛排」的地方。
最終,車停在一處廢舊廠房前。
明飛遠讓下屬看著熙奈,他把我帶進廠房。
「吃牛排之前,咱有點小活兒得幹。」他跟我說,「警察抓了我二弟,我同意交換人質,用你把他還回來。」
他打開對講機,命令道:「狙擊手就位,一旦人質交換結束,警察帶夏清梨離開的時候,立即開槍,一個都不留。」
他扯著我的頭發,「你說,來交人質的會不會是梁君則?你心心念念的梁君則?」
我笑了。你最好別祈禱是他。他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的笑容令他憤怒。他面露狠厲,「你這個該死的叛徒!」
奇怪,我怎麼是叛徒呢?我從未背叛過我的信仰。
二十分鍾後,對講機那邊匯報:「明少,他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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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飛遠和手下槍上了膛。
廠房門開了,走進來三個人。
中間的人我認識,是明飛遠的二弟明小虎。
另外兩人,我看了又看,不認識。
看他們的氣質,應該是我曾經的同行。
明飛遠眯起眼睛,「梁君則呢?梁君則怎麼沒來?」
「明飛遠!你要的人我們已經給你帶來了!」對面的便衣警察說,「我們開始交換人質吧!」
「老子說的是,要梁君則親自來!你們他媽的涮我呢?」
明飛遠怒喝,舉起手槍,咔咔上了膛。
一時間,劍拔弩張。
「明……明飛遠。」
五年來,我第一次開口說話。
「留、留下明小虎,放那兩個警……察走。」
他陰冷地瞥了我一眼,「憑什麼?」
「我不走了,我跟著你。」
他沒有理我。
我緩緩地跪下,哀求:「不要放我走,我要你,要熙奈,我們一家三口,遠走高飛,好、好不好?」
他冰封的面龐松動了一些,終是垂下眼眸,放下槍。
「把明小虎留下,兩個警察滾蛋!」
回去一路上,明飛遠鐵青著臉不說話。
熙奈也不鬧騰了,乖乖地玩玩具。
她的玩具,是一把仿真槍。
回到別墅,明飛遠說:「濃濃,把熙奈帶到樓上去!」
濃濃過來把熙奈牽走。
明飛遠回身就甩了我一巴掌。
「想當熙奈的媽媽?你也配!」他掐住我的脖子,「梁君則不現身,老子遲早殺了你這個妖孽!」
我隻是笑,鼻血流出來,流進嘴裡,染紅了牙齒,應該挺像妖孽的。
明飛遠松開手,我跌坐在地。
我又被押回牢房。
熟悉的黑暗,熟悉的潮湿,熟悉的死寂。我竟找回了些許安全感。
我縮在牆角,發呆。
被關了五年,我學會了用發呆度過無數個日日夜夜。
發呆的時候,過去的回憶一幕幕在眼前漂浮、交錯、重疊、撕裂。梁君則、明飛遠,我的爸爸媽媽,我的養父養母,都曾出現在我面前,真實得讓我難分真假。
哐啷,哐啷。
外面的鐵門又響起。這個時間不是送飯的時間,是誰來了?
手電筒的光束打進來,光的後方,隱約可以看出是一個身材俏麗的女人。
她是濃濃。
「夏清梨,你過來。」
她朝我招招手。
我爬起來,走到鐵欄杆旁。
她把一個塑料袋塞進我手裡。
「這是一些止痛藥,也許可以幫你緩解痛苦。」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對我示好。
濃濃離開前,我讓她把手電筒留給我。
我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張照片,借著手電筒的亮光,我打量著照片上的人。
這是他留給我的唯一一張照片。
帥氣的警察制服,俊俏的面孔,明亮的眼睛,陽光的笑容。
君則哥,好久不見你了啊。
思緒又回到五年前。
8
婚禮上,司儀問道:
「梁君則,你願意娶夏清梨為妻,從此愛護她、保護她,不管未來是好還是壞,是艱難還是安樂,你都願意會陪她一起度過嗎?」
「我願意。」
隻聽輕微的咻一聲,司儀的額頭上出現了一個紅點。
司儀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我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梁君則突然擋在我前面,把我撲倒。
飯店的玻璃噼裡啪啦碎了,賓客尖叫起來。
我這才反應過來,發生槍戰了。
「清梨,走,趕緊走!」梁君則拉著我的手往後廚跑。
我回頭看了一眼。梁君則的父母,也是我的養父養母,倒在了血泊中。還有他的十幾個親朋好友,都成了活靶子。
梁君則打開後廚通向地下室的門,「清梨,你從這下去,可以繞到外面。我在這裡幫你守著。」
「君則哥,一起走啊……」我哭道。
他苦笑著搖搖頭,背過身。
他的背上,有兩個槍眼。
他替我擋的槍。
我崩潰了。
我把他拉進地下室,找到一個儲物間,「君則哥,你別急,我幫你止血取子彈,你撐住啊……」
梁君則已經說不出話了,不停地吐血。血嗆回肺部,呼吸困難,臉憋得青紫。
我什麼也做不了了,什麼也做不了了!
老天啊!不要奪走我的君則!
不要讓我一無所有!
……
他沒有受太久的罪,約莫一分鍾以後,就停止了呼吸,瞳孔放大。
那雙總是溫柔望著我的眼睛,渙散成了一汪渾濁的冷潭。
我來不及哭泣,整個人是懵的。隻記得把他的屍體用布蓋住了,鎖住儲藏間的門。我不能讓明飛遠得到他的屍體。他會把他的頭當足球玩。
走出後廚,明飛遠的槍就抵住了我的額頭。
一槍託打中我的下颌,掉了兩顆牙。
反手又是一拳,把我打翻在地。
又是一腿,踢在我的腰上……
可我卻感覺不到痛。
心如死灰,隻剩麻木。
9
所以,梁君則死在了五年前。
而明飛遠並不知道此事。
當時警方來得很快,明飛遠來不及搜查現場,就帶著我走了。
我猜警方隱瞞梁君則的死,是要利用明飛遠的復仇之心,讓他自己露出破綻。
比如這次以梁君則的名義交換人質,就是騙明飛遠出來,好實施抓捕。
可是明飛遠太警惕,加上還有我這個人質在手上,警方最終沒有行動。
阿輝下來給我送飯時,我說:「我想見明少。」
阿輝狐疑地看了看我,離開了。
片刻之後,明飛遠來了。
又是一身酒氣。
我記得他以前不愛喝酒的,唯獨一次酒後,他把我強暴了。
所以,我一聞到酒氣,就感到不妙。
這時候的他易激惹,情緒化,很容易做出傷害我的事。
但硬幣都有正反面。
酒後的他,判斷力下降,更容易動感情。
「找我有什麼事?」他冷漠地問,一臉的厭世。
我走上前,輕輕地,小心地,抱住他的腰,頭靠在他的胸前。
我聽到他的呼吸停頓了一下。
「不要生我的氣了好嗎?」
他任我抱著,沒有Ţũ₆掙脫,問我:「什麼原因?」
「什麼?」
「什麼原因,讓你突然 180 度大轉彎,竟開始求我原諒了?」
「因為……我看到了我們的女兒。我之前以為她死了,萬念俱ẗű₆灰。而這次看到她,她那麼可愛,我想好好做她的母親,把我所有的愛給她。」
「那我呢?」
「你?」我認真地,「我也會,會愛你。」
明飛遠眉目一軟,抱住我,愈發用力,仿佛要把我揉進他身體裡去。
「夏清梨,五年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無時無刻不在恨你,我好想殺了你。可是真的殺了你,我的生命好像就沒有什麼盼頭了。」
很好。他肯跟我透露心聲,說明他動搖了,我有機會了。
我繼續進攻:「那就,帶我和女兒,遠走高飛吧。」
他許久沒有說話,心髒強有力地跳動,不知他那深深的內心裡在盤算著什麼。
「夏清梨,你想得倒美。」他話鋒一轉,扼住我的脖子。
「這輩子,我們都不可能重歸於好。你為什麼一臉懵懂?你不知道為什麼嗎?要我再告訴你一遍嗎?」
他湊到我耳邊,一字一句地說:「你的心頭好梁警官,害死了我爸爸,我大姐,我哥哥,我侄女……我全家都毀在他手上。而他用的是你提供的情報。我和你,隔著血海深仇,我要是原諒了你,我會被天打雷劈,下十八層地獄!」
他的語氣哀絕、痛苦,滿腔恨意無處發泄。
10
他說得沒錯,我和他之間,確實隔著血海深仇。
婚禮那一晚的槍戰,中道幫打死了梁君則的親人,他們也是我的親人。梁君則在我懷裡死去,他的血染透了我的衣服。
如果不是仇恨支撐著我,我要活著看到明飛遠受到懲罰,我也不會像個鬼一樣蹉跎五年。
明飛遠說:「我們倆,曾經那麼相愛,走到如今這一步,我隻覺得失敗極了。怎麼,夏清梨,你為什麼這副表情,你敢說你沒愛過我嗎?」
我想說,明飛遠,我的父母是被你的父親明震殺死的,我怎麼可能愛上你?
「阿飛哥,我是愛過你的。」我哽咽,「隻是後來知道,你的爸爸殺了我的爸爸,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份感情……
明飛遠無奈地閉上眼,兩行清淚劃ṱü⁴過臉龐。
再睜開眼,他目光陰戾,一把將我推開,「如果不是你的背叛,害我爸被梁君則所殺,我們倆何至於到這種你死我活的境地!」
有一點我沒聽懂。明飛遠說,他的爸爸是梁君則所殺?可是梁君則在婚禮上身受重傷,他根本沒有反擊的機會。
我覺得頭疼,很亂,思緒纏繞成了一團一團,真相被掩藏在迷霧中。
突然,胃痛如絞。我捂著肚子,痛苦呻吟。
明飛遠問我怎麼了,我一口血,噴在了他臉上。
我事先把濃濃給我的止痛藥全吃了,導致嚴重的胃出血。
明飛遠把我抱出黑牢,狂奔著送到別墅的醫療室內。
醫生檢查了我的身體情況,搖頭。
「明少,沒有 CT,隻能通過表象判斷:她身上多器官衰竭,可能有癌,而且是末期,得立即檢查治療。」
「哪個醫院能治?我這就準備車!」明飛遠火急火燎。
「明少……」醫生說,「本地的醫院,都治不了這種大病,況且,出了森宕州,就是警方的天下……還是送到歐洲去治吧,拖不得了。」
「明少,咱們不是要遠走高飛了嗎?」一旁的濃濃說,「把她帶上,去歐洲治吧。」
明飛遠眼中閃過一絲戾氣。
然後他笑了一下。
突然轉身,狠狠甩了濃濃一巴掌。
「誰說我要去歐洲?你以為我會帶你走嗎?婊子,這是什麼?」
他拿起一個塑料袋,正是濃濃給我裝止痛藥的塑料袋。
「明少!」濃濃慌了,直接就跪下了,「我隻是看她疼得太厲害,同情她……」
「你同情叛徒?你看看叛徒會不會同情你!」
濃濃望向我,眼裡滿是絕望,我面無表情,避開她的注視。
「把她拉下去,打!」明飛遠道。
濃濃的哀求聲越來越遠,戛然而止。
11
醫生開了藥就走了。留下我和明飛遠兩人在屋裡。
明飛遠站在窗邊吸煙。暖黃的夕陽照在他的半邊臉上,一明一暗。
「想跟我走嗎?」他沉沉地問道。
我愣了一下。
說:「想。可是,去哪呢?」
「你去了就知道了。」
「什麼時候動身?」
「三天後。」他吐出一縷煙霧,「在這邊還有些資產要處理。」
「三天,還挺緊迫的。」我小心地說道,「可是,我沒有護照,怕是走不了。」
「不需要護照。」他掐滅煙頭,扭頭望著我,「你給老子好好撐著,到了那邊,我會給你找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
「為什麼?」我問他,「為什麼還要救我?」
他沉默,想了很久,似乎才想出一個理由:「熙奈不能沒有母親。」
「雖然你這個賤人不配做她的母親。」他的語氣又狠厲起來。
不管怎麼樣,我得到了重要信息——
明飛遠團伙計劃於三天後離境。他說不需要護照,說明我們不是從正規機場的海關出境。
我推測,他們應該是要乘坐私人飛機或者輪船離開。但森宕州離碼頭較遠,從附近機場離開的可能性更大。
「媽媽。」
奶聲奶氣的呼喚把我從思緒中拉出來。
熙奈穿著粉裙子,扎著麻花辮,俏生生地站在門口,可可愛愛。
我朝她招手:「熙奈,過來,讓媽媽抱抱。」
她跑過來,很乖地伏在我懷裡。
「媽媽,你不要再惹爸爸生氣了。爸爸不生氣,我就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
「好,媽媽知道了。」我有些哽咽,「媽媽愛著爸爸,和你一樣愛著爸爸。」
我抱緊熙奈。餘光瞥到,明飛遠站在二樓,低頭看著我們。
駐足了一會兒,他便離開了。
我低聲跟熙奈說:「幫媽媽一個忙,可以嗎?」
「好呀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