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濃濃阿姨,她怎麼樣了?」
「她被打傷了,在床上躺著呢。」
「你去濃濃阿姨送點熱水吧。順便跟濃濃阿姨說,三天後,我們會乘坐私人飛機離開這裡,讓她做好準備。」
「好的,我記住啦。」
她正準備走,我又拉住她,「熙奈,這是咱倆之間的秘密,不要告訴任何人,好不好?」
「爸爸也不能告訴嗎?」
「爸爸還在生濃濃阿姨的氣,所以不要讓他知道了。」
12
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覺身邊躺了個人,把我環抱住。
濃烈的酒氣。
「夏清梨,我該拿你怎麼辦……」他沙啞地說。
「阿飛哥,我是你的,你願意把我怎樣,就把我怎樣。」
「夏清梨,五年了,我沒有見過你。可是,沒有一天不恨你,沒有一天不想你……」
「阿飛哥,給我一次贖罪的機會吧,往後餘生,我會好好地待在你和熙奈身邊,做一個好妻子,一個好媽媽。」
他許久沒有說話。頭貼著我的後頸。
「好,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他說。
Advertisement
突然,他的手掐住我的脖子,雖沒有特別用力,也讓我喘氣困難。
「那你還想著梁君則嗎?」他的語氣驟然冷酷。
「沒有……我早都忘記他長什麼樣了,五年了,ẗű⁻他都沒有來救我,他根本不在意我……咳咳,阿飛哥,我喘不過氣了……」
明飛遠松手。「好了,沒事了。睡覺吧。」
不一會兒,他便沉沉睡去,我卻心有餘悸。這個男人比五年前更加喜怒陰晴不定。
三天後。
是明飛遠所說的要離開的日子。
可是別墅裡異常平靜,上上下下沒有任何動身的跡象。
我有些焦躁。
一直到天黑,終於有了動靜。
明飛遠來到臥室,把我抱起來朝外走。
別墅外,停了五輛悍馬。
我和明飛遠坐進中間的一輛車裡,熙奈早都坐在後排,玩著她那把仿真槍。
我問明飛遠:「給孩子玩槍,你確定沒問題嗎?」
明飛遠道:「我的女兒,從小就要勇敢。」
這時,明小虎匆匆跑來,敲車窗。
明飛遠放下車窗,「怎麼了?」
「濃濃不見了,一整天沒見到她人影。」
明飛遠道:「不管她了,通知下去,立即動身!」
車隊駛出園區,飛速前行。
行駛的方向是西邊。
越行駛越開闊,林木減少,建築稀少。
我意識到,這裡應該是有一個飛機場,可供小型私人飛機起落。
如果明飛遠從這裡離境,神不知鬼不覺,就可以輕輕松松逃出警方的掌控。
車隊在一片空地上停下,我下車,果然看見不遠處有一駕灣流飛機,飛機周圍都是端著機槍的守衛。
明飛遠抱起熙奈,「寶貝兒,走咯,我們去意大利。」
他牽住我的手,目光灼灼地望著我,「清梨,意大利,你喜歡嗎?」
我笑得眯起了眼,「喜歡。」
他感慨:「好久沒見你笑過了。以後,常笑一笑吧,風風雨雨都已經過去了。」
他話音剛落,走在我們前面的阿輝,突然倒地。
他的後腦勺成了一個血窟窿。
「警察!有警察!」明小虎嘶聲力竭地喊起來。
明飛遠拉著我和熙奈躲在一輛悍馬後面。
「你們躲好,別出來!」他從腰間拔出槍,跑了出去。
一時間,槍聲不斷。
13
在黑牢裡的時候,濃濃給了我一袋止痛藥。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對我示好。
她左右看看,壓低聲音:「清梨姐,我是梁君則的下屬。暗號:紅梅花開。」
我驚愕。
然後是激動。
「這裡就你自己一個人嗎?太危險了!你快走吧!」
「就我一個人。不過您放心,我很謹慎,不會露出破綻的。」
「萬一呢?你看看我,你想變成我這樣嗎?」
「清梨姐,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需要你的幫忙!」
濃濃說,警方早都盯上了中道幫在森宕州的這一處據點。但森宕州屬於當地軍方的地盤,明飛遠和當地軍方關系很好,所以警方不方便進來實施抓捕。
「明飛遠馬上要走了,我們想對他進行攔截抓捕。但我們現在不知道他何時走、從哪走、去往哪。清梨姐,我想請你幫忙從明飛遠口中套出這些信息。」
「我怎麼套呢?他恨我入骨……」
「清梨姐,我在明飛遠身邊臥底了兩年,他對你是什麼感情,我有所了解。你隻要好好利用他的感情,就能獲得他的信任。他肯定不忍心殺你,會帶著你一起走。我們會把你救下來。」
我從明飛遠那裡套來了信息,讓熙奈把話帶給濃濃。警方據此推斷出明飛遠會從這個機場離開,提前設好了埋伏。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然而,明飛遠人多,且都是亡命之徒,武器精良,還有一架車載重機槍,警方竟一時被壓制。
這時,我看到了熙奈手裡的仿真槍。
「熙奈,把槍借給媽媽一用。」
「媽媽要幹什麼……」
我從她手中奪過仿真槍,站起身,對著前方不遠明飛遠的背影,開槍。
塑料子彈飛射出去,打中了他的後腦勺。
他回頭,我又是一槍,射中他的眼睛。
他的陣腳亂了,暴露在警方的火力之下。
胸口瞬間中了兩槍。
他背靠著悍馬車,顫抖著,從口袋裡掏出一樣圓形的黑色物體。
警方正在逼近。
明飛遠看著我,突然,咧嘴笑了。
「清梨,我同梁君則一起死,你可開心?」
我想,他真是個瘋批。
突然,意識到他要幹什麼。
他手裡拿的,是炸彈。
他要跟警察同歸於盡。
警察越靠越近,其中有一人,我看著似乎眼熟。
明飛遠拉動了炸彈的拉環,準備把炸彈扔出去。
「不要!」我撲上去,緊緊地抱住他。
他受著重傷,掙脫不了我,便在我懷裡笑。
「清梨,我們死在一起,挺好。」
嗯,他說得對。
當初我未能和梁君則一起死,獨自苟活了這麼久,就是為了這一刻,和明飛遠同歸於盡。
這一剎那,我似乎看到梁君則向我奔來。
君則哥,來接我走吧。黃泉之下,我還做你的新娘。
14
夏警官和妻子躺在血泊中,他們的五歲女兒呆呆地站在一旁。
明震吹了吹槍口,這把槍剛剛射殺了這對警察夫妻。
他把槍對準小女孩。他辦事向來謹慎,不留活口。
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兒子阿飛。他少個玩伴,一直很孤獨。
明震收起槍,走過去把女孩抱起來,捂住她的眼睛:「姑娘,沒事,別怕。」
明震把女孩帶回家,阿飛很欣喜地跑過來,像喜歡小動物一樣摸摸她的頭,蹭蹭她的臉。
「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也不怯,「我叫夏清梨。」
「我叫明飛遠。以後,你就是我妹妹。」
明震一直覺得女孩是因為過度恐懼,忘記了自己父母被殺的事。她很快適應了明家,和明飛遠相處融洽。他們一起吃飯,一起玩耍,一起上學,一起練槍法,一起學著怎麼殺人。
明飛遠二十五歲那年,明震把中道幫的頭把交椅讓給了他,自己隱居幕後,過退休生活。
明飛遠精明強幹,比他的父親更冷酷無情,更心狠手辣。
他還有個得力助手,二十三歲的夏清梨。
這兩人被道上稱為「雌雄雙煞」。
明飛遠有個習慣,每次幹大票之前,要去景寧寺燒香。仿佛這樣就可以尋求到心靈的安寧。
每次上山燒香,夏清梨都陪著他。但她從不跪拜佛祖,他燒香時,她就站在崖邊看風景。
那天,紅梅花開的時節,她看到梅樹下,一個男人正在向一個女人求婚。
她記憶超群,一眼認出了那個男人。他叫梁君則,是個警察。
小時候,他家與她家在一個家屬院,是鄰居。他長得虎頭虎腦,很帥氣的小男生,家屬院的小女孩都喜歡他,包括夏清梨。
隻是,她從未和他說過話。
她父母死後,她被黑幫拐走,也就再也沒見過梁君則。
直到一年前,她發現他成了刑警,並且負責調查中道幫的案子。
她莫名其妙地對他上了心,開始暗中觀察他。
有一次在網上看到了一篇公安系統會議的報道,裡面有一張梁君則的照片。她把照片打印出來,藏在枕頭下。
這些,當然不能讓明飛遠知道。
近來明飛遠對她的態度越來越曖昧,看她的目光裡總是有一團火在燃燒。
她感到很不舒服。從小給他一起長大,對她來說他就是兄長,她對他絕無其他的感情。
可他顯然對她動了其他心思。
他一直很尊重她的意願。可是那天,做完一筆槍支交易後,他喝了酒,迷蒙地看著她說:
「梨,你身材真好。」
他把槍抵著她的額頭,「脫。」
她倔強地抿著嘴,一動不動。
他笑了,「你在為梁君則守身如玉是嗎?」
她吃驚,他怎麼提起了梁君則?
「你天天觀察他,枕頭底下放他的照片,以為我不知道?」
這天,他第一次打了她。下手狠重,打過之後把她強暴,強暴之後又打她,最後她脾髒破裂,進了醫院。
被推進手術室之前,明飛遠拉著她的手,哭著說他愛她。
「清梨,我會負責,我會娶你。」
夏清梨睡了很長的一覺,醒來後,她跑了,躲起來了。
七個月後,明飛遠在一個偏僻的村莊找到她,她已是大腹便便,懷著七個月的身孕。
他抱住她,「清梨,嫁給我吧,讓我照顧你一輩子……」
她木然地點點頭。
婚禮不能大張旗鼓。他們選了縣城裡的一家飯店,舉行了簡單的婚禮。
參加婚禮的,主要是明家的親戚,還有中道幫的首要人物。
那天的天氣不好,從下午開始烏雲滾滾,傍晚時分風雨大作。
「明飛遠,你願意娶夏清梨為妻,從此愛護她、保護她,不管未來是好還是壞,是艱難還是安樂,你都願意會陪她一起度過嗎?」
「我願意。」
15
然後就發生了激烈的槍戰。
警察的強大火力如滾滾巨雷平推而來,明家人和中道幫負隅頑抗,都吃了槍子。
夏清梨親眼看到,她的養父明震,雙目圓睜倒在血泊裡。
一如當年她的父母那樣。
明飛遠拉著她躲在儲藏間。中道幫的後援隨後到來,警方人手不夠,退走了。
明飛遠躲過一劫。
事後,明飛遠在警方安排的線人報信:婚禮當天,有人給梁君則打了個匿名電話,告訴他中道幫的首腦會齊聚在某某飯店。
再一查,打匿名電話的,正是他的「新婚妻子」夏清梨。
明飛遠瘋了。他狂暴地毒打她,把她往死裡折磨。「叛徒!賤人!叛徒!」
七個月的胎兒,被生生打了下來。
他拎著胎兒的雙腿,把她扔進垃圾桶。
卻聽到一絲弱弱的哭聲,像貓叫。
他把孩子拎出來,掐住她柔軟細嫩的脖子。
最終又松開了手。
她被關在黑牢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這樣的處境, 令人在瘋狂中錯亂。
也許是大腦的自我保護機制,她的記憶朝著她理想中的方向改寫。
她以為,自己是被善良的梁家收養的, 跟她一起長大的是她從小就暗戀的梁君則。
她以為,自己當上了正義的警察,而不是黑幫的二把手。
她以為,紅梅樹下梁君Ṫů⁻則求婚的對象是她。
她以為, 她做手術是在執行任務中受傷的。
她以為,她在明飛遠身邊是臥底。
她以為,懷孕七個月來找她的男人是梁君則。
她以為, 和她在婚禮上許下誓言的人是梁君則。
她以為,梁君則為了保護她,死了。
她以為, 她從來不是叛徒。
……
唯有這樣, 帶著正義的信仰和對梁君則的懷念,她才能在黑暗和孤寂中苦苦支撐。
然而, 一切都隻是夢幻, 是她的大腦給她的謊言。
……
劇烈的爆炸過後,機場一片狼藉。
中道幫頭目明飛遠和夏清梨隻剩下斷肢殘臂。一個腦袋被炸飛到梁君則的腳邊, 雖然已被燒焦, 梁君則還是認出,這是夏清梨的腦袋。
他對她的了解僅限於:她是犧牲警察的遺孤, 是明震的養女, 是中道幫的二把手, 是明飛遠的妻子, 以及,她被囚禁了五年。
他甚至不知道,明飛遠婚禮那次給他打電話報信的人是她。
他也不知道, 這個陌生的女人, 把他當作信仰,愛了很久很久。
又或許,她愛的是去世的警察爸爸, 她愛的是爸爸正義的事業, 愛的是陽光之下正常人的生活。可她終其一生,都被罪惡的枷鎖束縛。
濃濃是知道這一切的。她在明飛遠身邊臥底時,去黑牢看過夏清梨, 那時她正好癔症發作、神志不清,給濃濃說了很多。
夏清梨提到梁君則在紅梅樹下給她求婚時, 一臉的幸福。
濃濃皺緊眉頭。她差點就告訴她,梁君則在紅梅樹下求婚的,是她柳濃濃。
她不會把這一切告訴梁君則, 永遠不會。
關於夏清梨的一切, 都在爆炸的這一刻灰飛煙滅。
她的命不足一提,梁君則看著她凌亂的屍體, 也隻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時, 從一輛車底下,鑽出一個小姑娘。
她愣愣地望著爸爸媽媽的殘屍,那可憐的模樣,像極了很多年前, 五ťŭ₃歲的夏清梨。
也許,又一個輪回,開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