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宮裡頭的皇後娘娘是江府的大姑娘,她宣我們入宮。
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樣的大人物呢,一國之母啊。
見我緊張,二姑娘安慰我:「小娘,你放心,大姐姐也會喜歡你的。」
「何以見得?」
「我們全家人都喜歡小娘這樣的大美人。」
我撲哧笑了:「你幾時見過這樣身材臃腫的大美人?」
「不是的,小娘這叫豐姿盈肌。」
「二姑娘,你若是個男子,恐怕要惹不少風流債。」
「小娘,我若是個男子,恐怕要被你迷得神魂顛倒。」
我唇角一彎,梨渦深深。
這時有人打起簾子來,是江辭夜。
他望了過來,清冷的丹鳳眼劃過一抹愉悅的光芒。
「怎麼這麼高興?」
「被我哄的啊。」
他一進來,就有種難言的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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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收斂起笑意。
他的目光也跟著冷下去。
江辭夜送我們到宮門前,就要和我們分道揚鑣,臨走前,他看著我,目光清淡,囑咐了句:
「就跟在家裡走親戚一樣就行了,我下了值來接你們。」
我客氣地應了句:「大公子忙的話也不用特意來接我們。我們自己回去就行。」
他唇線緊抿,有種不言而喻的冷冽。
「聽話。」
「……」
29
大姑娘生得溫柔美麗,就那麼含笑坐著,頓時就讓人覺得春風化雨。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輕聲細語:
「哥哥還特意吩咐我,小娘膽子小,叫我千萬別嚇著你了,哥哥真是多慮了,放著小娘這樣的大美人在跟前,誰能舍得責罵半句呢?」
我心頭一顫,原來他背後跟大姑娘打過招呼了。
這就是他人格優越的地方吧,基於責任,仍會照顧我。
「那是,小娘,我出門就跟你說過了吧,姐姐肯定也會喜歡你的,我們全家都喜歡大美人。」
……
拉了一天家常,天色漸晚,我有些坐不住了,大姑娘瞧出來了,叫了個宮人帶我去解手。
回來半道上,那個宮人又被一個管事的臨時叫去。
「夫人認得回去的路嗎?」
我不想給她添麻煩:「認得認得,你忙去吧,別耽誤了事。」
繞了一圈,宮裡頭縱橫交錯的宮道幾乎一模一樣,我走懵了,不知不覺就走到一處老舊的宮殿,周圍沒人,燈火也暗,我心裡沒來由地打鼓,想找人問路,正好這時,宮殿裡頭傳出細微的人聲。
我循聲找去,在一處破敗的門前停住了腳步,正想敲門,又鬼使神差地停下了手,往門縫裡掃了一眼。
這一眼,直叫我渾身血液發冷。
地上的金釵珠寶掉了一地,女人華麗繁復的宮裙也扔在一旁,一張褪了色的桌子上,一對男女在密會。
女人臉上一片潮紅,很沉醉的樣子。
男人背對著門,寬肩窄腰,身上穿著禁軍的制服,背影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
「江統領,你總是這樣不專心。」
男人不帶感情地笑了一聲:「能讓貴妃娘娘舒服就行。」
我頭皮發麻,這樣戲謔又放蕩的聲線,很熟悉。
「你把面具摘了嘛,我想好好瞧瞧你。」
男人無動於衷,不知做了什麼,女人又嚶嚀了一聲,似快樂又痛苦地抱怨了聲。
「什麼時候才可以不用偷偷摸摸的呢?」
「殺了皇帝,讓我們的兒子登基就可以了。」
我頓時手腳發軟。
女人輕笑:「孩子還在腹中呢,你怎知是兒子?」
「就算不是,也可以換,總之你會是太後。」
我的太陽穴一跳一跳的,心裡頭怕得厲害,屏住呼吸,一步步輕輕往後退。
誰知這時,屋頂上突然躍下一隻黑貓,嗷嗚一聲,撞倒了花瓶,驚動了屋內的人。
我驚恐萬分。
「誰?」
30
我躲在斷壁殘垣陰影處,那個戴著金色面具的男人提劍走了出來。
他一步步踩著落葉朝我的方向走來,我的心跳得快蹦出嗓子眼了。
男人的目光落在了地上,慌亂中我掉下的一隻碧綠耳墜子。
我拔了發髻上的金釵,緊緊握在手上,手心冒著冷汗。
他俯下身,撿起來,對著微弱的月光打量那隻碧綠耳墜子,目光漸深。
已穿戴好的女人走了出來:「人呢?殺了沒?」
男人把耳墜子握在手心,並沒讓女人看見。
「不過是一隻野貓。」
女人拍了拍心口,又摟住他的腰:「我明兒就讓陛下把這些畜生都逮起來撲殺了,煩人得很。」
「你該回去了。」
女人心不甘情不願:「你送我回去。」
男人捏著她的臉,吻了一下,三言兩語把女人打發走了。
月光皎潔,男人丟開手上的劍,走到斷壁殘垣前,席地而坐,和我隔著一道斷墻,背對背。
「好久不見啊,小娘。」
我心下一個咯噔。
戴金色面具的男人,天香樓的男人,和貴妃偷情的男人,是江停野。
「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在這樣的場景下重逢。」
「該怎麼辦呢?」他仰起頭,看著屋頂的月光,眼裡的殺意在翻騰著。
「本來不想把你卷進來的。」
一種顫慄席卷了我的身體,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斷墻那邊的男人不說話了,恐怕是在計劃怎麼處置我的屍體比較合適。
恐懼到極致,最後歸於平靜。
我看著流淌在斷壁殘垣上的月光,故作輕松問:
「江停野,今晚也是十五,和元宵那晚的月亮一樣圓。那晚你問我要不要吃東西,你給我買,我沒要,現在還來得及嗎?」
倚靠著墻的男人神色微凝。
他沉默了很久,終於,笑了下:
「可以,東交巷的餛飩很不錯,你要試一下嗎?」
在我出神的片刻,他已經站在了我面前,目光在我身上流轉,語氣一如既往地輕佻:「變醜了不少。」
我捏緊手中的簪子:「你總不能因為我變醜就毀約吧?」
他蹲下來,摘掉面具,和我面對面,那張驚艷的臉在夜色下深邃了幾分。
「不,我還是想給你買宵夜。但在此之前,我想請你幫個忙。」
他利落地奪走我手上的簪子,然後按住我的後腦勺,覆上我的唇。
一顆毒藥被他喂入我的口中。
我推開他,紅著眼摳嗓子眼,他伸出一隻手,輕而易舉將我雙手扣住。
「我畢竟沒殺你,一顆毒藥而已,不算過分吧?」
我氣得發抖:「我還得感謝你的不殺之恩嗎?」
他笑得開懷:「不客氣。」
「吃了這顆毒藥,我會怎麼樣?」
「倘若沒有定時服解藥,暴斃身亡罷了。」
「你簡直是喪心病狂。」
他滿不在乎:「隻要你天天跟我在一起,定時吃解藥不就行了。」
「你究竟想要我做什麼?」
「搬來我府上住。」
「不行。」
他聳了聳肩:「當然,你也可以向我哥全盤託出,請他找太醫院的顧博彥為你解毒,但你恐怕會失望,這個毒,除了我無人可解。另外,我會派人如影隨形地守護你的。」
毒藥,監視,徹底把我控制住。
我咬牙切齒:「卑鄙無恥。」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我實在想不通。
「究竟是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和貴妃私通合謀?皇後可是你的姐姐。」
他為我戴上耳墜子,輕描淡寫:「我沒見過故鄉草原的月亮,但我身上流的是故鄉草原的血。」
他是敵國臥底。
我心頭一震。
「你明明是江府的二公子。」
他輕笑了聲:「我也希望我自己是,很不幸,我娘也是個細作,她嫁給江老爺時已經懷有身孕了。從我記事開始,她就教我騙人、殺人……她死了,我代替她掌管天香樓,成天忙著打探消息,我煩透了,不如賭一回,直接殺了你們的皇帝,取而代之,我就可以回家鄉了。」
一些混亂的碎片在腦海裡開始串起來,江辭夜曾經說他去天香樓查案子,花魁暴斃,緊跟著江停野設計大火救蘇靜婉,蘇靜婉和他定親後,憑著蘇靜婉父親的關系,他進了錦衣衛,勾搭上貴妃,當了統領……
「花魁暴斃,跟你有關系對嗎?」
江停野不否認:「江辭夜查到天香樓了,幸好那晚你去了,否則,恐怕要暴露了。」
「要不是他查得緊,我也不用那麼著急轉移到京城來了。」
「在天香樓的時候,我為什麼沒聽出你的聲音?」
「一個細作,會點口技很正常。」
我的太陽穴一跳一跳的。
「當初你讓我勾引你爹,並不是要爭家產,是為了把我發展成你的棋子,方便打探消息,對嗎?」
「顯而易見。」
「讓我勾引江辭夜是……」我心中一凜,「從一開始,我就是你拿來對付江辭夜的棋子,你想用我毀了江辭夜。」
他嘆了口氣:「做個笨蛋美人不好嗎?為什麼非要知道真相?」
我倒吸一口涼氣:「要我搬到你府上,是因為要等我腹中的孩子出生,用這個孩子牽制江辭夜,對嗎?」
江辭夜位居首輔,權勢顯赫,如果貴妃的孩子要登基,必須清除江辭夜這個障礙,否則有他在,哪怕皇帝死了,登基的人也隻會是大姑娘親生的小太子。
而我的孩子就是牽制江辭夜的關鍵。
哪怕江辭夜已經不愛我了,他這麼護短的人,總會顧忌自己的血脈,故事的開始,我就是江停野對付江辭夜的棋子,一枚淺薄無知的棋子。
江停野看著我,沒說話,漆黑的瞳仁在黑暗中微微泛藍。
「你好可怕啊,江停野。」
他沉默了會兒,緩緩問道:「如果我說,隻是因為想見你,每天都想見你,你會信嗎?」
「你覺得我會信嗎?蘇靜婉、貴妃她們都以為你是真心愛著她們的吧?你演得太好了,江停野。」
他垂下眼,漫不經心擺弄著手裡的面具:「我對你很坦誠,不是嗎?我將我的秘密都向你坦誠了,你是唯一一個聽過我的秘密還好好活著的人。」
江停野操縱女人的手段真是太高明了,他能用寥寥幾句話讓你以為自己是他唯一珍視的人。
我定了定神,這時候和他撕破臉皮沒什麼好處,隻能虛與委蛇。
「江停野,我聽你的,搬到你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