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了話,羨慕地看了一眼小五手中的平安鎖,很快又移開目光,提了燈籠,跟江辭夜說了聲:「那不打擾了,你們玩吧,我去別處逛逛。」
他目光微冷,一下捏住我的手腕,很用力:「不行。」
我疑惑地看著他。
他抿了抿唇,緩緩松開手,執拗道:「小五從剛才就鬧著要找你。作為長輩,總不能隻顧著自己享樂吧。」
「……」我隻好問小五,「你想跟小娘一塊玩嗎?」
小五使勁點了點頭:「小娘香香,軟軟,小五喜歡。」
我刮了一下她鼻尖,笑瞇瞇:「我們家小五真會哄人。」
「才不是哄人,小五說的都是真的。」小五又轉向江辭夜,問,「哥哥,你說小娘是不是香香軟軟的,抱起來好舒服。」
和江辭夜清冷的目光相撞,一種尷尬像升騰的熱氣急劇升起。
我的臉微熱,他移開目光,眺望別處,裝作沒聽見。
「哥哥,你怎麼不說話?小娘香不香,軟不軟?」
我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
江辭夜卻開了口,嗓音像沙礫滾動般喑啞:
「哥哥怎麼知道?」
小五眨著小鹿般的大眼睛:「哥哥為什麼不知道?」
我和江辭夜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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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想,眼睛一亮:「小五知道了,因為哥哥是大人,不用小娘抱。可是小五沒有撒謊,哥哥抱一抱小娘,就會知道小五說的都是真的了。」
我窘迫得簡直要原地打洞鉆進去,連忙轉移小五注意力:「小五,小娘給你買糖葫蘆去。」
還好,小孩子好騙,糖葫蘆一吃上,小五立刻忘了剛才那茬,興高採烈,還特別乖巧地遞過來喂我吃:「小娘吃。」
我輕輕咬了一口。
誰知下一刻,她又喂給了她親愛的哥哥。
「哥哥也吃。」
江辭夜抿緊了唇,表情抗拒。
我嗓子發緊:「小五,哥哥他不愛吃甜的。」
「小娘騙人,哥哥明明喜歡吃甜的。」
我正頭疼,江辭夜卻低下頭,就著我咬過的地方,沉默地咬了一口。
我目瞪口呆,看著他。
紅色鮮艷的糖霜沾在他冷色的唇瓣上,有種禁欲又欲色的矛盾感。
我不自覺心跳漏了半拍。
他對上我的目光,指腹緩緩擦拭著柔軟的唇,若無其事解釋:
「我隻是為了哄她。」
「哦。」我當然不會自作多情。
正說著,耳邊傳來一陣漫不經心的男聲。
「你們都在這呢。」
江停野。
他折扇一收走過來,我瞬間覺得周遭的氣氛一下冷了。
他絲毫不避嫌地打量我的小腹,頭疼似的嘆了口氣:「怎麼不乖乖在家歇著,成天外面跑,動了胎氣怎麼辦?」
他這種口吻,我覺得有些奇怪,還沒品出什麼意思,陡然發現江辭夜的臉色冷了。
我心上沒來由地抽動。
江停野伸手過來:「小娘,不如我送你回府吧,這人太多了,小心沖撞了。」
我有些心煩,避開他的手:「不勞二公子煩心了,我玩累了自然就會回去了。」
江停野仍笑著,像戴了個虛假的面具:「大夫上回不是囑咐過,三個月前要小心嗎?怎麼,又忘了?」
我神色一凜,對上江停野的目光,他眼神中的威脅明晃晃。
被人捏著把柄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我無可奈何,垂下眼,幹笑了聲:「差點忘了,被你這麼一說,確實有點累了。」我看了眼江辭夜,「大公子,那你們玩著,我跟二公子先回府了。」
江辭夜一聲不發,眉眼低垂,周身氣壓低沉,似風雨欲來前的烏雲壓頂。
不等他說話,江停野扶上我的手:「走吧。」
剛轉身,小五急忙叫住我:「小娘,平安鎖給你。」
我腳步一頓,這又不是什麼瓜子,我可以理所當然地接受孩子的善意,這是她哥哥費盡心思哄她高興的玩意兒:「小五,這是你哥哥送給你的禮物,不可以隨便送給旁人。」
「可是小娘你很喜歡啊。」
孩子的眼睛總是清澈,一眼看透大人隱藏起來的心思。
我勉強笑道:「謝謝小五,但我真的不能要。」
小五卻扭頭問江辭夜:「哥哥同意我把平安鎖送給小娘嗎?如果哥哥同意,小娘就會願意收了。」
我的心弦一下又繃緊了。
我很怕聽到什麼刻薄無情的拒絕,這晚就要結束了,我實在不想停止在這種揪心的時候。
隻聽江辭夜不帶感情道:「不過一個平安鎖,隻要小五高興,喂狗也行。」
最後我得到了那個平安鎖,不怎麼愉悅。
22
我把氣撒在江停野身上:「你究竟想怎樣?江停野。」
他臉上虛偽的笑容卸下了:「我提醒過你,不要再接近我哥,我沒有那麼好的耐心。」
「我是你的所有物嗎?」
「以後會是。」
我氣得嘴唇顫抖:「不會,永遠不會。江停野,我不喜歡你,我還懷著你哥的孩子,你不覺得膈應嗎?」
「趙瑩瑩,你跟我裝什麼貞潔烈女?怎麼?還打算一輩子為他守貞了。」
「別忘了,你是以什麼身份接近他的?你可是他的小娘,當初怎麼就不嫌膈應了?」
我渾身發抖,在江停野面前,我卑鄙醜陋的靈魂無所藏身。
我破罐子破摔:「我愛上他了。」
江停野不敢置信地盯著我,瞳孔微微放大,臉色有些發白。
「趙瑩瑩,你說,你愛他?」
我定定地看著他:「是,我愛江辭夜,他讓我高興,讓我難過,讓我為自己的卑劣感到羞恥,因為愛著他,我才怯懦,我小心翼翼地隱藏我的心意,害怕給他帶來一絲一毫的危險,江停野,你不會懂這種滋味,你說你想要我,隻不過是你那該死的佔有欲作祟,你不覺得你很可悲嗎?」
江停野臉色白得像紙,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可怕。
「可悲?」
「你根本不懂得愛,隻會像個孩子一樣搶東西,想要就一定要得到。」
江停野氣笑了,烏黑到泛藍的眼睛盯著我,閃爍著不明的光芒。
「不然呢?我想要的東西為什麼要拱手讓人?趙瑩瑩,跟我不好嗎?我們看透對方,不必虛與委蛇,我們才是天生一對。」
我的太陽穴一跳一跳的:「不,我受夠你了。」
他寒笑:「可惜,你還得忍耐。你的罪證,正在你的身體中孕育著。」
我失去力氣,一手撐著桌子:「我討厭你,江停野。」
空氣一下安靜下來,他竟難得地沒有奚落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看著窗外明亮的月亮,語氣變了。
「大過節的,不吵了。」他的手搭在我肩上,「你有什麼想吃的?我去給你買。」
23
江辭夜走了,沒過多久,江停野也去了京城,蘇靜婉的父親舉薦他入了錦衣衛。
我的日子一下子清閑起來,除了養胎,沒有旁的事,倒也不悶,二姑娘時不時跟我講些外頭的奇聞逸事,小五也常常來我院子裡逗些貓兒狗兒玩,她總會提到她大哥哥。
有一天,小五皺著眉頭說:「阿娘說,表姐在哥哥家住,以後要嫁給哥哥。小娘,大哥哥喜歡表姐嗎?」
說的時候,我正在用鳳仙花汁兒染指甲,一個錯神,打翻了,淋了一身,很狼狽。
「我也不知道。」
江南的春天總是一川煙雨,梅子時節,衣裳都發潮發霉,我重金買的那件浮光錦也不能逃過噩運,我心疼地燒了,也不會再有值得穿的機會了。
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知夏深,池塘上的芙蕖開了,豐饒妖艷。
我採了幾次,後面身子開始沉了,又犯懶躺了幾天。
等到再想採,等待我的隻有一池枯荷。
回來路上,我不小心摔了一跤,鬧出了點麻煩。
江停野留下來的那個大夫說,動了胎氣,要靜養一陣,再看後邊怎麼樣。
他眉頭緊鎖,讓我感覺情況似乎不太好。
當晚我就做了個噩夢,夢見我娘親生弟弟時大出血難產的畫面,醒來時大汗淋漓。
不知是怎麼傳出去的,主母知道了我做噩夢的事,怕我年輕不經事,為了安慰我,做了個決定,讓二姑娘帶著我入京去,叫江辭夜請相熟的太醫為我調理。
若是從前,出於虛榮心,我總要千方百計再精心打扮一番,可是現在,我看著鏡子中蒼白虛弱的自己,小腹高隆,身材臃腫,哪還有半點姿色可言,我閉了閉眼,實在不忍看下去。
這副模樣和江辭夜重逢,多少有些難堪。
當晚我又做了另一個噩夢。
夢中,江辭夜擁著一個如花美眷,站在高階上,目光冷冷地看著我:
「哪來的醜婦人,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