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驚訝,我在他書房混了這麼久,從不知道他藏了酒,也從未見過他這樣頹唐的時候。
……
江辭夜似乎喝醉了,他閉著眼,仰頭靠在墻上,一動不動,下頜線沉默又冷峻。
我隻能趁著這時逃離。
怕驚醒他,我脫了鞋,拎在手上,踮起腳尖,一步步慢慢往門口走去。
手剛搭上門拴的瞬間,後頸一涼。
一隻強勁的手臂從身後環上我的腰,炙熱的鼻息落在我頸間。
冰涼柔軟的唇就那麼沒有任何預兆地落了下來。
我頭皮一麻,驚慌低呼:「江辭夜……」
他一言不發,隻是充滿侵略性地吻我。
「隻有這種時候,你才乖些。」
他喑啞的聲線低低注入我的耳畔。
我的骸骨掠過一陣陣酥麻,不禁打了個哆嗦。
他將我放到榻上,身上有些涼,我打了個冷戰,忽然想起醫書上的警告。
瞬間清醒,欲望冷卻:「江辭夜,不行。」
所幸,他擁有相當強大的克制和禮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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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停下吻我的動作,壓抑了欲望,低哼了聲,帶著寒冽的酒氣。
「真想把你囚起來。」
我臉色一白,他又皺了皺眉:「但你會不高興。」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像冬夜落在大地上的雪,隱秘而孤獨:「我對你沒有任何辦法。」
他抵著我的肩頭,安靜地擁著我,大掌覆在我的小腹上。
是一種保護又佔有的姿態。
在安靜的依偎中,他身上那種戾氣漸漸消失。
外頭凜冽的北風隔絕在門外,我的額頭抵在他溫熱的胸膛前,不得不承認,這男人給人一種致命的安全感。
漸漸地,肩上的重量沉了些。
男人一動不動,沉靜得像一頭冬眠的獅子。
安靜得過分。
我覺得納悶,碰了碰他:「江辭夜?」
回應我的,隻有均勻起伏的呼吸。
他睡過去了。
我恍然大悟,他剛才是喝醉了,不省人事,才對我親近。
等他清醒了,恐怕要恢復那種蔑視又嘲諷的目光了。
一想到這,我一刻都不敢再待下去,趕緊撥開他的手,逃離此處。
20
江辭夜過完元宵就要回京城了,下次見面,遙遙無期。
所以現在,偷看他的每一眼,就像偷看煙花餘燼最後那點亮光,懷揣著隨時熄滅的心情。
元宵這晚,江辭夜帶著妹妹們出去玩,二姑娘又盛情邀請我一同出門,我欣然應允。
這是最後一晚和江辭夜相處。
我咬牙花重金買了一件浮光錦,期盼在即將遠行的男人眼裡看到一抹為我浮現的艷色。
元宵當天,天光未亮我就起床了,對著鏡子描眉畫唇,塗脂抹粉,百般試妝,比出嫁那天還費心思,我太想給江辭夜留個好印象了。
入了夜,妝成,鏡中女子雲髻峨峨,眉目流轉,艷若芙蕖出綠水。
我忐忑又期待。
昏黃的月光像發舊的書卷,適時地叩動窗戶。
我聽見二姑娘的笑聲,聽見她端端正正喊大哥哥,我毫無矜持地飛奔到窗戶前,悄悄推開,偷看閣樓下等候的男人。
他一襲青袍,白玉簪束發,站在昏黃的月光中,負手而立,像舊書中淡墨勾勒出的剪影,鐫刻在一段鐵鑄的回憶中。
我忍不住嘴角翹起來。
二姑娘發現了偷窺的我,她毫不吝嗇她的贊美,眼裡閃著光,驚呼起來:
「小娘,你這也太美麗了吧。」
江辭夜的目光跟在她的驚呼後掠了過來,我覺得自己有一刻屏息,忐忑不安到極點。
我像是等待審判的犯人。
他會喜歡嗎?會不會在今夜多看我幾眼?
枝葉微顫,月光被輕輕松松撕碎,紙屑般窸窸窣窣灑落。
江辭夜冷淡地瞥了我一眼,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毫無波瀾。
我覺得心底那點火焰瞬間熄滅了。
他抱起了小五,又跟二姑娘說:「走吧。」
我扯了扯身上的浮光錦,覺出了幾分別扭。
穿得如此隆重,像極了一個當眾出醜的人。
可來不及換衣裳了,不會有人等我。
我慌忙下樓,提燈快步跟了上去。
21
我原本是想,在最後一晚和江辭夜和平共處,留些愉快的回憶。
日後想起來,起碼是一個美好的結尾。
是我癡心妄想了。
哪怕同行,江辭夜也不曾再望過我一眼。
偶爾我同幾個姑娘說笑,心裡暗暗期盼他說上一兩句,可但凡我參與的話題,他都沉默以待。
每次我剛趕到他身邊,他長腿一邁,又抱著五姑娘往其他地方去,總要和我拉開一段距離。
就算再愚鈍,到了此時,我多少也體會出他此時的心情了。
原本他是心情愉悅地帶妹妹們出來玩的,可偏偏有我在,美好的元宵夜都蒙上了陰影。
看見我,令他心煩吧。
他應該很希望我消失吧。
恰好這時,又有一群人潮水般湧了過來,將我和前方的人都隔開了。
我似溺水般掙扎了會,發現沒人注意到我落下了,前方男人的背影漸行漸遠,我嘆了口氣,放棄了,幹脆提起燈往後方閑逛去。
路上的人都結伴而行,要麼是熱熱鬧鬧一大家子,要麼是含羞帶怯的一對情人。
我看得眼熱,撫了撫仍不顯懷的小腹,到下一個元宵節,會有一個人陪我吧。
慢慢就逛到了一處投壺博彩處,彩頭是一個金子打的平安鎖,看起來分量很足,值個百八十兩的。
我動了心思,我們這邊的習俗是父親會為初生的孩子打一個平安鎖,我腹中這小東西沒父親,還是由我這個娘親為它博一個吧。
遊戲規則是一局交五兩,五支箭一局,五投五中才能贏得彩頭。
玩了整整十局,最後一局就差最後一箭就全中了,我就跟被魚餌吊著的魚一樣,心焦地喊著再來一局,一摸兜,荷包空了。
「賒個賬唄?」
「姑娘,你這頭上的玉簪子也可以抵錢的。」
就這麼被忽悠著,玉簪子、玉鐲子,統統抵上了……
一盞茶的工夫,沒了,又沒了。
就剩一副耳墜子了。
我正心煩氣躁,身後響起小五清脆如銀鈴般的聲音:
「小娘,我和哥哥找你很久了。」
回過頭,江辭夜抱著小五,目光銳利地盯著我,我瞬間被那種目光釘在了原處。
他語氣不善:「你跟我出來的,走丟了我沒法交代。」
這是嫌我給他添麻煩了。
其實我早就後悔跟著他一起出來了,他煩我也煩。
我默了默:「我這麼大個人,丟不了。」
他神色漠然:「會被騙走。」
「向來隻有我騙別人的分兒。」
「倘若不是心甘情願,你以為你騙得了誰?」
就在這時,攤主湊過來問:「姑娘,你還玩不玩了?要不把耳墜子也壓上?」
江辭夜瞥了我一眼:「簪子,鐲子,都輸了?」
我抿了抿唇,有幾分難為情,因為在他面前丟臉了,最後這點形象也沒有了。
「公子是來找夫人的吧?夫人十分喜歡這個平安鎖的彩頭,不若公子替夫人贏了去,哄夫人高興。」
火上澆油。
我一下跳腳罵道:「你眼瞎啊,我哪點長得像他夫人了,我們半點關系也沒有。」
江辭夜眸底漆黑,情緒不明:「聽見了嗎?我和她沒關系。」
氣氛一度冷沉,跟結了冰一樣。
攤主似乎察覺到什麼,默默往後退了一步。
這時,小五搖了搖江辭夜的手臂,撒嬌:「大哥哥,要平安鎖。」
萬丈冰封瞬間被瓦解。
沒人能拒絕得了一個軟糯糯的小五。
江辭夜交了十兩銀子給攤主。
我看著那攤主笑得賊眉鼠眼的樣子,腦子突然一陣清明。
我語氣涼涼地勸江辭夜:「別玩了,你怎麼投都不會中的,我試過了,玩了幾十局,總是差一箭,我懷疑他在箭上動了手腳。」
他並不理會我,直接投了一局。
就差一箭,輸了。
攤主笑得很開心:「接近了接近了,公子下一局肯定能贏。」
我承認,我有點幸災樂禍:「大公子,我剛才已經提醒過你了。」
江辭夜沒理我,放下手裡的箭,無動於衷:「小五,哥哥去金鋪給你打一個,不投了。」
嘖,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攤主急了:「公子,不如這樣,我再加些彩頭,您看夫人和小妹妹都這麼喜歡這個平安鎖,您也不想讓她們失望而歸吧。」
「說說看。」
「一個平安鎖,再加個五十兩。」
江辭夜一聲不吭,抱起小五就要走。
攤主急得要命,攔下他:「公子,你說要怎樣?」
江辭夜沉吟片刻:「一百兩一局,你的彩頭還得算上她輸的錢和首飾。」
「行吧,就當我跟公子交個朋友。」
我分明看見攤主轉過身時忍不住捂嘴偷笑。
「……」
江辭夜怎麼也這麼好騙啊?
算了,反正下不來臺的人是他。
……
最後一箭。
攤主笑瞇瞇:「公子仔細點,就差最後一箭了。」
江辭夜顛了顛手裡的箭,微微瞇起眼,神情專注。
下一刻,凜風穿空。
「咚」地一聲,是箭正中壺心的聲音。
攤主臉上四平八穩的笑容像一瞬間裂開了,支離破碎。
原想看笑話的我表情也瞬間凝固。
「你怎麼做到的?」
江辭夜不冷不熱:「箭有問題,你背著攤主換了不就好了?」
「……所以你第一把是故意輸的,你還裝作要走,是要引攤主上鉤?」
「這會倒不蠢了。」
我氣悶:「可你是什麼時候換的?」
江辭夜一臉平靜:「我的暗衛換的。」
「……」所以還聲東擊西了。
我抓了抓頭發:「一個平安鎖,有必要這麼大陣仗嗎?」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我臉上:「她想要的東西,我會不遺餘力為她爭取,無論貴賤。」
不得不說,被江辭夜護著的人,還真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