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修長的指節從容不迫地拉開了把手。
男人看見我,目光轉深。
我雙手遮住,咬著唇:「我衣服弄濕了,正在這換。」
他一言不發,那雙丹鳳眼寒波澹澹,就那麼沉靜地盯著我。
像身處一個炎熱的夏夜,我覺得身上沾滿了濡濕的汗水,黏成一片。
我深吸了一口氣,心口卻因極度的緊張起伏得更厲害。
月色雪嫩,粉色的菡萏嬌艷欲滴。
輕風一拂,羞澀的花骨朵兒低顫,嫩生生,水汪汪,含苞欲放。
外頭的門在這時又發出了響動。
「五姑娘睡著了嗎?」是五姑娘的奶娘。
若是讓第三人看見我這樣衣衫不整和江辭夜在一起,後果不堪設想,萬分驚恐之下,我一把拽住江辭夜的領子,把他拉入緊兀的櫃子裡。
他被迫俯下身,滾燙的呼吸燎在了我耳邊,我渾身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
整個人像置身於滾燙火海,又像浮沉於汪洋大海中。
無法言喻,隻能說是水深火熱。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下水色旖旎的薄紗上,帶了探究審判的意味,卻無半點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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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看得羞憤欲焚,他卻冷眼旁觀。
香汗淋漓,我用口型辯駁:「太熱了,那是汗水。」
他長眉微挑,修長的手指一抹。
我驚得張了張唇。
他何等洞察人心,不再深究:「你說是就是。」
「……」
他丟給我一塊手帕,風輕雲淡,「不打算擦擦嗎?」
我的臉一下跟爆竹炸開一樣,紅得透透的。
18
和江辭夜一前一後出現,江停野看著我的目光有些狐疑。
旁人不注意時,江停野假裝拿蜜餞,彎下腰,離我很近,壓低聲音:「去幹嗎了,這麼久?」
我想起衣櫃裡耳熱的畫面,不由嗓子一緊:
「我就是去換了件衣裳,你管得未免太多。」
江停野的目光在我頸間流動。
「去哪換的?」
「二姑娘房裡。」
就在這時,二姑娘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
「小娘,你剛才不是要去我房裡換衣裳嗎?怎麼不見人呢?」
江停野的目光一下變涼。
我後頸一冷。
江停野指著一旁的花燈,語氣陰惻惻:「小娘,不去放河燈嗎?」
「不了吧……」我話沒說完,他低聲威脅我:「我請的那個大夫嘴巴好像不太嚴。」
我一個哆嗦,趕緊抱起一盞花燈,招呼二姑娘:「走啊,放花燈祈福去。」
有二姑娘在,江停野總不能對我做什麼吧?
餘光中,江停野皮笑肉不笑,手裡拎了一盞燈跟了出來。
到了河邊,人聲漸稀,附近假山綿延。
我剛蹲下來想放花燈,江停野就開口了:「小娘,你的耳墜子掉了。」
我摸了摸,不太想管。
江停野卻暗示我,目光落在那片黑漆漆的假山裡:「不去找找?」
我甚至都還沒開口,他已經用口型逼我了:「大夫。」
「……」
二姑娘說要幫我一起找,剛說完,她的花燈就被一陣古怪的風吹滅了。
江停野:「二妹妹,燈滅了可不吉利,你先點燈吧,我陪小娘去找吧。」
不安,極度地不安。
我提著燈進入假山,嗓子眼一直懸著,江停野就像個甩不脫的幽靈般跟在我身後。
剛轉入假山深處,掩映的山石完全遮住外面的視線,江停野拽住了我的手腕,往他身上一帶。
我驚恐無比,卻不得不壓低聲:「江停野,你想幹什麼?」
他命令我把燈舉高些:「檢查。」
我氣得發抖:「你不是要娶蘇靜婉了嗎?難道沒人教過你做人要忠貞不渝嗎?」
江停野笑了,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忠貞不渝?誰教你的?」
我張了張嘴,一時間有些語塞,忠貞不渝這個詞從我這種浪蕩女嘴裡冒出來,是有些格格不入。
我在這一刻,後知後覺地發現江辭夜對我潛移默化的影響,未免也太強大了。
我竟然打心眼裡信仰了他所信仰的。
「又是我哥?」
「或許我們需要更親密些,才能讓你看見我。」
不可理喻,我用盡全力推開他,卻被他按到墻上,他一手鎖住我掙扎的手,一手控制住我的下頜,逼我承受。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的聲線在假山門口低低響起。
「菀菀,你在裡面嗎?」
我急忙推開江停野,提著燈朝那個方向飛奔出去,一邊應道:
「是我,不是菀菀。」
到了洞口,燈火如霧,在一片朦朧中,就那麼對上江辭夜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清冷。
他的目光在我的手腕上流轉,眸色有些深。
我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有些衣衫不整,被男人捏過的手腕也落下了觸目的痕跡。
我心裡一緊,胡亂解釋道:「我丟了耳墜子,在裡頭找呢,太暗了,不小心撞到……」
江辭夜打斷了我的話,沒有多餘的情緒:「你在做什麼,我不關心。」
我怔了怔,扯下袖子,遮住手腕,低著聲:「你是來找菀菀的吧?她在河邊放燈。」
他斂了神色,轉身就朝河邊走。
河邊人多,可以躲避江停野。
我便也提燈跟在他身後,他停下腳步,看著我,神色冷得不行:「跟著我做什麼?」
「不是跟著你,我也想去河邊放燈祈福。」
他那雙丹鳳眼微垂著,很漠然。
「不找耳墜子了嗎?」
「不……」沒說完,被緊隨其後的江停野打斷了,他笑得不懷好意:「小娘,你走那麼急幹嗎?你的耳墜子不要了?」
一看,江停野手裡正擺弄著我那雙鑲綠寶玉的耳墜子。
我臉色一白,衣衫不整,手腕有紅痕,耳墜子在男人的手裡,同時出現在假山裡,怎麼看都有洗脫不清的嫌疑。
我心下忐忑地觀察江辭夜。
他背對著月光,深秀冷峻的臉部輪廓攏在一線陰鬱的黑暗中,眉眼的線條冽出鋒芒來。
明明一言不發,卻有種讓人膽戰心驚的壓迫感。
我連忙撇清和江停野的關系:「你在哪找到的啊?我自己幹找半天都找不著。」
江停野唇邊的笑意更惡劣了。
「小娘你總是這麼馬虎,一玩起來,什麼也顧不上了。」
他說這種話,分明就是故意讓人誤會,我氣得發抖,餘光中,江辭夜薄唇抿成線,眼底寒芒懾人,利刃般落在那副耳墜子上。
這副該死的耳墜子。
我忙伸手去奪:「謝謝二公子,可以還我了。」
誰知江停野往後一退,我因用力過猛,竟像投懷送抱般朝江停野身上栽去。
江停野的笑意放大。
我驚恐得要命。
就在這時,一隻大手忍無可忍地拎住我的後領子,往後猛地一拉。
兇得要命,冷酷無情。
我心驚膽戰,站穩後,回過頭,對上江辭夜那雙冰冷無波的丹鳳眼。
他松開手,嗓音淡得像一吹就散的晨霧:「懷著孩子,安分點。」
「……」
我難堪又窘迫。
19
我是頭一回懷孩子,便琢磨著多學些養胎的學問,想起來江辭夜的書房放了一些醫書,我便趁著江辭夜不在的時候,偷偷去了他的書房。
翻了一遍,看到書中觸目驚心的告誡:「三月之內不宜有房事。」
我心下一凜,小東西平安無事真是萬幸。
正想著,門外傳來兩道男聲,一道是江辭夜的,另一道有那麼點耳熟,但記不起來是誰。
眼看著他們就要推門進來,我一想到江辭夜那冷冰冰的眼神,心裡就打怵,連忙躲到書桌底下。
門外的人推門進來了。
江辭夜和那人談了些無聊的政務,我聽得直打瞌睡。
直到後面,另外那人遲疑地問:「江兄,請恕我冒昧,不知府上六姑娘是否已有婚配?」
「六姑娘?」
那人又清潤地笑了聲:「不知江兄是否還記得,先前我誤闖了貴府梅林,冒犯了府上一位姑娘,她從樹上摔了下來,我一時情急,忘了男女之防扶了她。」
我一下子記起來,這個人,不就是那個誇我雅致的公子嗎?
不會吧,還真信了我是六姑娘,我這種輕浮的氣質,哪點像高門貴女了?
真是個眼拙的。
正想著,又聽江辭夜的嗓音冷了下來。
「你是說她?」語氣相當鄙夷。
「是,不怕江兄笑話,梅林一見,驚鴻一瞥,若是六姑娘尚未婚嫁,顧某鬥膽,想求娶府上六姑娘。」
我嘴角一抽,一種不祥的預感。
隻聽江辭夜冷笑了聲:「顧兄,你說的六姑娘是府上的趙姨娘,我父親的妾,現在正懷著我父親的孩子。她貪玩,總愛拿人尋開心,她說她是六姑娘,大約也是一時玩心起,望顧兄莫要見怪,我替她致歉。」
「……」
顧博彥一下失魂落魄,很快就告辭了。
書房一下子安靜了,也不知道江辭夜在做什麼,我掀起一點布往外看。
就在這時,江辭夜似發泄般突然將桌上的茶盞盡數一掃。
「哐啷」一片震聲,把我心臟嚇得差點蹦出來了。
尖銳的碎片激濺,驟然劃破男人凈秀如瓷的臉,割出一道細長鮮艷的血痕來。
他無動於衷,背對著光,像廢棄古廟中的神明,因世人背叛,得不到香火供奉,在蜘蛛絲與野藤的侵蝕下,長年累月的無望中,墮落成邪靈。
周身布滿瘴氣一般的陰鬱與黑暗,叫人不由得感到害怕。
我捂著心口,一聲不敢吭。
江辭夜走到書架前,推動暗格,一排酒露出來。
他拎起一瓶酒,席地而坐,眉眼低垂,麻木地往嘴裡灌,毫無節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