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江辭夜醒了,我沒去看他,他卻來找我了。
「為什麼沒來找我?」
我心裡發虛:「你應該也聽說了。」
他按了按眉心:「我要聽你親口說。」
我不得已,扯著彌天大謊:
「我懷了你父親的孩子。你會是我孩子的哥哥,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閉了閉眼,克制了一切情緒:
「我不在乎。」
我一時語塞:「你是不是還有點不清醒?」
他的眉眼清冷,情緒卻如烈焰火海。
「你以為我是你嗎?」
我立刻反應過來:「你怎麼罵人呢?」
他眸底的烈焰熄了些,語氣也緩和了些。
「算了。」
「過完年我就回京交接好一切,我們到塞外去,不會有人認識我們,我們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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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驚濤駭浪。
他看著我,波瀾不驚。
「父親的孩子,我會愛屋及烏。你若是擔心我偏心,那就不生了。一個就夠了。」
「你的孩子,不能叫我哥哥,隻能叫我父親。」
我在無邊的震驚中掙扎出話來: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話?」
他沒有一絲一毫動搖:
「還有什麼我考慮不周全的,你說,我辦。」
有那麼一瞬間,我心動得要命。
可是最後一根理智的弦勒住了我。
一個原本光風霽月的人要為了我這麼一個下九流的貨色壓上他的全部。
不,不行的。
我慢慢說道:「對不起,雖然聽起來很心動,但太危險了。」
四下靜寂,燈火昏黃,他眉眼厲色漸起,嗓音也跟著冷了下來:
「一開始招惹我,難道就沒有考慮過會有什麼後果嗎?」
「我……當時沖動了。」
他冷笑:「你說,你對我一見鐘情,相思成疾,病入膏肓,這都是沖動?」
或許是他眸底的光太過冷淡,太過攝人。
我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那最開始,你也說你不可能會愛我啊,永遠不可能啊。現在我放棄了,不是對誰都好嗎?」
他看著後退的我,眉眼的厲色愈發濃烈,可他壓抑著情緒,確認。
「所以這是懲罰嗎?因為我沒及時愛上你?」
我抿著唇不敢說話。
他斂了神色:「我可以怎麼彌補,你教我,你想怎麼懲罰都行,不要說氣話。」
再說下去,我就要心軟了。
我深吸一口氣,冷言冷語:
「不是氣話。一開始招惹你,不過是我太無聊了,一時興起。」
「現在,我膩了,煩了,而且我已經懷了你父親的孩子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沒工夫再跟你鬼混下去了。」
他周身氣壓低沉。
「一時興起?」
我低下頭不看他:「是。」
「和我是鬼混?」
「難不成還是情之所至嗎?嫡長子,你隻不過是我一時的消遣,最初得到你,是有些好玩,可是現在,我覺得沒勁了,抱歉啊,我真的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讓他覺得我糟糕透頂,才能徹底死心吧。
他面如死灰,慘白得毫無血色。
「原來是我的錯覺。」
我的心口似乎被冰錐扎了一下,又麻又痛。
「趙瑩瑩,如你所願,我不會再管你。」
他提燈離去,泰然冷漠,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他逐漸走入那片燈火漸亮的光明中,而我身後的寂冷小院燈火漸弱。
光的偏愛與冷落,向來涇渭分明。
我站了一會,直到他的背影離去,才拖著疲憊的步伐鉆回黑暗的小院中。
16
爆竹聲中一歲除,轉眼就到除夕了。
入了夜,眾人齊聚大廳,設酒果聚飲,打牌,放鞭炮,放花燈,一派喜氣洋洋。
我跟主母幾個一桌,打起了馬吊。
大約是見我輸得太慘了,二姑娘自告奮勇,站到我身後指點江山。
結果,她推出一個牌,立刻點了三家炮。
我看著二姑娘:「……」
二姑娘撓了撓頭:「我給你找個軍師來,你等著。」
這時,剛好有人打起簾子走進來。
二姑娘趕緊沖那人喊:「哥哥,你快來幫幫小娘。」
我心裡一緊,以為是江辭夜。
卻聽見江停野的笑聲:「你這小妮子,又坑人了吧。」
二姑娘嘻嘻笑,硬是把江停野拽到我身後。
雖然很煩江停野,但是當著眾人的面,還得跟他裝和氣。
但還別說,他抱著手臂站在邊上,一通指揮,沒一會兒,幫我贏了滿滿當當一包錢。
我眉開眼笑,好吧,這狗東西是有那麼一點用處的,暫時可以利用利用。
主母笑道:「好哇,我也得請個軍師來。」
她請來的人是江辭夜。
有些日子沒見,他清瘦了些,愈發不茍言笑,氣質也愈發冷峻了。
哪怕是過節,他眉眼間也沒有沾染半點喜氣,隻是冷清。
我正恍惚著,隨手丟出了一張牌,他修長白凈的指骨一推,臉上沒有表情:「胡了。」
江停野敲了敲桌面:「小娘,你倒是專心點啊,別把我打下來的江山拱手讓人好嗎?」
又開始壘牌,那噼裡啪啦的牌聲像極了我心底七上八下的心緒。
我搖搖頭,根本聽不進江停野的話,又打出了一張牌,又聽見江辭夜漠然的嗓音:「胡。」
「……」
幾輪下來,慘敗。江辭夜把我一荷包的錢都贏了。
報復,他在報復我。
我悶悶地從牌桌上下來,坐到一旁吃蜜餞歇息。
看著空蕩蕩的荷包,我心底也空落落的。
餘光中,江辭夜也退了下來,他坐在離我最遠的位置喝茶。
最小的五姑娘湊到他身上去:「哥哥,我要吃瓜子。」
江辭夜把她抱在懷裡,慢條斯理地剝瓜子,修長白凈的手輕輕一捏,香甜飽滿的瓜子仁就展露出來。
我一時看得出神,五姑娘瞅向我,小手抓起一把江辭夜褪好的瓜子仁,跑過來遞給我:「小娘,你很想吃的話就給你吃,我讓哥哥再給我剝。」
我一下臉紅了,剛想婉拒,江辭夜那沉靜清冷的目光望了過來。
並不友好,帶著譴責的意味,仿佛我罪大惡極到連孩子也欺哄。
我想起輸得精光的錢袋,一時不忿,攤開手:「謝謝小五。」
我無視江辭夜的目光,捻起一顆飽滿的瓜子仁,咬破,唇齒溢香,吃得津津有味。
江辭夜收回目光,不再看我,把手裡的一捧瓜子仁隨手喂了腳邊的狗……
我突然覺得嘴裡的瓜子不香了。
過了會,主母他們打牌累了,又招呼我們過去,圍爐夜談。
主母像天底下所有的慈母一般,一到年節就操心孩子的人生大事。
「這哥兒到現在不開竅,我都懷疑他是不是不喜歡女人,有龍陽之好了?」
我口中正含了一口熱茶,一時沒忍住,撲哧一下,噴了出來,弄濕了一身。
眾人看著我:「……」
好吧,隻有我見過江辭夜那充滿侵略性的一面。
沒法解釋,我訕訕地敷衍了句:「不至於吧……」
坐在不遠處的江辭夜冷冷瞥了一眼過來,我心裡一慌,忙起了身,借口換衣服遁了。
若是折回我自己的院子換衣裳,一來一回,太費時間,我便去找二姑娘要套幹凈衣裳換,原本要在二姑娘房裡換,她房裡剛好放了一盆水仙花,我一聞有些惡心,幹脆躲到五姑娘房裡換。
換到一半,突然聽到有人推門進來,先是聽見五姑娘迷迷糊糊的聲音。
「哥哥,我還不睡,我要放爆竹。」
江辭夜的聲音緊跟著響起:「睡醒了哥哥再帶你玩,現在睡覺。」
是江辭夜送五姑娘回來睡覺了。
我心下劇烈一跳,低頭一看,此時躲在屏風後的我已經衣衫不整,沒辦法,我隻能抱著衣裳往後躲到櫃子裡去,動作很輕地關上了門。
男人的腳步聲愈發逼近,透過門縫,我看見江辭夜繞過屏風,把五姑娘放到床上,掖好被子,坐了一會兒,見她睡沉了就起身準備走,我松了一口氣,可就在這時,他皺起眉,低頭看地上,我一看,我的流蘇簪落地上了。
我頓時毛骨悚然。
他的目光落在我藏身的櫃子上,我的手心冒出冷汗,暗中祈禱他不要靠近這個櫃子。
然而,我的祈禱毫無用處。
他漠然地走過來,一門之隔,我幾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他垂下眉眼,猶豫著,似乎掙扎著什麼,最後,像是一種強烈的情緒支配了他。
他伸出手,搭在了把手上。
我瞬間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