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司敏有幾分氣運在身,就在她快受不了時,管事嬤嬤嫌棄她做事慢,重新分派任務,讓她去打掃庭院,讓劉春花去澆花。
司敏狠狠松了口氣。
劉春花卻不高興了,覺得司敏故意坑她。
一日我在打掃自己的地盤,忽然聽到樹叢後傳來爭執聲。
「喂,前段時間你澆花,我幫你打水,現在我澆花了,你怎麼不幫我打水啊?」
我探頭一瞧,竟然是劉春花和司敏吵了起來。
當然,是劉春花單方面吵。
司敏一貫柔弱大度,不爭不搶,故不與她爭辯,小聲說:「對不起,我馬上來幫你……」
她提著水桶打了水,踉踉跄跄地走回來,腳下忽然絆住東西,人摔倒在地,水桶也倒了。
「嗚……」
司敏抱著膝蓋哭起來,抬手抹淚期間,看到我站在不遠處,便哀哀叫道:「司蘭……」
那雙眼睛裡,清晰寫著「快來幫我吧」。
我翻了個白眼,轉身離開。
司敏不可置信地望著我,眼圈更紅了,抱著膝蓋嚶嚶哭泣,仿佛她是備受摧殘的小白花,是世上最慘的人。
我心如鐵石,繼續在旁邊掃自己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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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怎麼一個人哭啊?」
這時,有個男僕路過,隨口問道。
司敏淚眼蒙眬地望著他,像望著從天而降救苦救難的神仙。
她長得美,又做足了楚楚可憐的姿態,那男僕心軟了,連忙詢問她怎麼回事,得到回答後道:「哎,打水這種事,哪是小娘子做的,該男人做嘛!」
於是提著水桶離開,幫司敏把水打了。
等他聽說司敏居然在幫別人,男僕更加憐惜:「姑娘心善。」
司敏垂首不語。
男僕替司敏將水抬到花圃。
劉春花長相一般,黑黑的,男僕完全生不起憐香惜玉之情,不耐煩地對她道:「你怎麼可以欺負其他丫鬟?自己的事自己做,這地兒的管事嬤嬤是我老姨,小心我告一狀,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下人以腰帶顏色定尊卑。
男僕的腰帶是綠色,比我們的青色腰帶高一級。
劉春花嚇壞了:「之前……之前我也幫她打過水啊!」
司敏咬咬唇,小聲說:「我給過你半個饅頭。」
男僕一聽更氣,罵劉春花:「隻會佔便宜的賤蹄子!」
劉春花不敢再說話。
我在附近旁觀了全過程,不由冷笑,還以為司敏會踐行不爭不搶到底呢,結果能張口辯解的嘛。
那前世我被冤枉致死,她怎麼就不肯張口替我辯解兩句呢?
當真棍棒不落到自個兒身上,不知道疼?
這樣的人,敬而遠之。
我悄悄離開。
那男僕名叫楊生,之後多方幫助司敏。
有他相助,司敏的日子好過了許多。
不過也僅僅比以前好過一點,楊生的能力有限,不可能方方面面照顧到她。
他可以通過管事嬤嬤替司敏安排輕巧的活兒,但生活方面無能為力。
司敏依舊吃著粗飯,搶不到菜。
「司蘭……」
飯點時,我在狼吞虎咽,司敏在背後叫魂一樣叫了好幾次。
我受不了了,轉頭:「什麼事啊?」
她欲言又止,仿佛羞於啟齒的模樣。
我無言。
司敏人淡如菊、不爭不搶,故而不喜歡開口求人,都是別人眼巴巴地湊上去伺候,我以前也願意順著她。
如今,懶得搭理。
愛說不說,都不是侯府嫡姐了,更不是恩人,大家都在當低等婢女,憑什麼要慣著她?
我扭過頭繼續吃東西。
「司蘭……」
她繼續叫魂一樣喊,聲音頗為悽切。
我轉頭:「想幹嗎你直說啊!」
司敏張了張口,輕聲道:「可以……可以給我夾菜嗎?」
我:「……」
眾人吃驚地看她。
都是低等丫鬟,她怎麼好意思叫我幫她夾菜?
我說:「沒手嗎?自己夾!」
「我……我擠不進去……」
我冷笑:「搶我饅頭做人情的時候,手腳不挺快的嘛,肯定行。」
司敏委屈地扁扁嘴。
「喲,還當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居然要別人替你夾菜,要不要司蘭替你把飯吃了啊!」
劉春花輕哼一聲,陰陽怪氣。
上次被楊生訓斥,劉春花發現司敏偽善,已經徹底討厭司敏。
其他人也沒有替司敏說話。
司敏委屈得眼圈微紅,低著頭,一副羞愧又尷尬的模樣。
前世司敏因為經常分食物給其他人,得了善人的好名聲,為她成為小妾奠定了基礎。
如今沒有我的犧牲,她自己都不夠吃,肯定沒餘力分糧給別人。
劉春花也不像前世般對她感恩戴德,到處宣揚她的菩薩心腸,府上的主子們自然不會對其有好感。
司敏嬌軀顫抖,咬咬唇,最終沒有離開,像是下定決心般擠進人群裡,伸筷夾菜。
一邊吃一邊哭。
眾人都不理解她在哭什麼。
我知道。
她在哭自己堂堂仙女下凡塵,居然和一群丫鬟搶食,丟了尊嚴和架子!
晚上我打水洗漱,準備睡覺,聽到附近傳來動靜。
司敏嚶嚶地哭著道:「我已經丟下所有的傲骨和自尊,從不與人爭鬥,可世事總不盡如人意,別人不喜歡我……罷了,誰叫侯府沒落了呢。」
楊生心疼不已:「你竟是侯府小姐!淪落至此,真是委屈你了,那群賤丫頭都是些沒眼色的,慣會扒高踩低,莫要與她們計較……」
司敏淡然地說:「無妨,身處淤泥,心如澄明,既來之則安之。」
楊生大為震撼:「淪落至此,姑娘心性還能如此淡定,真叫人佩服……這是我攢的銀錢,隻有三兩,若不嫌棄,可以拿去買點兒好吃的。」
「這怎麼好意思呢?」
「拿著吧,隻盼你記得我就行。」
兩人推搡片刻,司敏柔柔地說:「我會永遠記得你是個好人……」
我聽得嘴角抽搐。
和下人們一起搶菜就叫丟下所有傲骨自尊,那我這個前侯府小姐又算什麼?那些被賣入青樓的姊妹又算什麼?
而且她嘴上說得淡然,手上沒停啊,直接把男人的錢收走了,這算什麼淡然?
還有,好人……這不是她打發男人的話嗎?
5
前世司敏在國公府當小妾,遇到以前的舊人,那公子對她有情,暗中相助。
我和司敏一條船,即便她私相授受,我也必須瞞著幫著,想著多個助力挺好,故而一直悄悄替她張羅。
那公子替她出了不少錢,不少力。
司敏從來不許諾男人任何東西,男人們總覺得她身上有股淡然的氣質,誇她「身在淤泥,心在淨土」「人淡如菊、與世無爭」,非常喜歡,願意為她付出。
後來司敏生下孩子,在國公府的地位穩固了,便涕淚連連地斷了與公子的聯系。
這個楊生也一樣,估計會成為司敏的臺階,以後沒用了,司敏會徹底拋棄他。
我心知肚明。
罷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不關我的事。
我懶得提醒,悄悄回屋睡覺。
司敏拿了楊生的錢,我以為她會改善一下生活,但她沒有。
過了兩日,她忽然在夜色裡拉住我,低聲道:「司蘭。」
見我要走,她朝我手裡放了幾個銅錢。
……原來她會用金銀打點他人啊,那為何上輩子跟個死人一樣,靜靜看著我被打死,隻會善良柔弱地哭泣?
深吸一口氣,我忍住怒意問道:「你想我做什麼?」
「好歹是姐妹,姐妹幫襯是應該的……」
她又想說些冠冕堂皇的話,我懶得聽,轉身就走。
見我不再吃她那一套,她終於說出目的:「司蘭,你和管事嬤嬤交好,能想個辦法讓我去內院嗎?」
我皺眉,疑惑地望著她,揣度她的用意。
我重生回來,像前世般,在幹完自己的活兒後去替管事嬤嬤幹活,獲得她的贊賞。
前世,內院婢女調動,我便把攢下來的銀錢全給了管事嬤嬤,讓她推薦。
經過幾道難關,我終於帶著姐姐當了世子爺的書房婢女。
那時候我以為世子爺見到姐姐,會照顧我們,沒想到世子爺壓根不知道我倆在府上,也沒給優待。
姐姐也繼續人淡如菊,什麼也不做。
我挖空心思安排姐姐經常在世子爺面前出現,她當啞巴,我便不停地訴說過往,勾起世子爺的憐惜。
如此一步步,終於讓姐姐走進世子爺的心,被納為良妾。
今生我並不打算帶司敏走,我前兩日已經暗示了管事嬤嬤要調去內院的想法,今兒司敏便攔住我,莫非從楊生那裡聽到了什麼風聲?
我問:「你想去內院當差,還是隻想去內院走走?」
司敏默默望著我。
我明白了,這是想用我的機會進內院當差呢!
哈,當我傻子嗎?
當初為了帶上她,我簡直絞盡腦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今生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姐姐想去內院當差,我辦不到。若是去內院走走,過段時間老夫人大壽,內院缺人手,嬤嬤可以安排我們去幫忙,隻是幫完忙就得回來。」
國公府等級森嚴,丫鬟分三等,能去哪兒不能去哪兒都有定數。
我和司敏來國公府三個月了,從來沒去過內院。
去不了內院,自然很難接觸到主子。
聽完我的話,司敏咬咬唇,似乎有點不滿意,但並未爭辯,輕聲說:「那去幫幫忙也挺好的。」
我明白了她的打算:「你想見國公府的人?」
司敏臉唰地紅了,低頭說:「沒有,就想去試試能不能遇到世子爺,打聽家人的狀況。」
家人的情況還需要打聽?明明就想去見世子嘛。
我本想拒絕,然而轉念一想,從前世的情形來看,世子並非對她毫無感情,若她能得青眼,我這個妹妹也會順帶沾點兒光,說不定能升上去。
就算沒升上去,幫她一把,撈撈油水也行啊。
當下等丫鬟最缺錢,我不介意掙她的錢。
於是我笑著道:「姐姐能想通真好,當初我勸你早點見世子爺,姐姐總說不願意叨擾,如今肯去見一見,世子爺看在舊情的份上,一定會照顧姐姐的……」
剛進國公府時,我以為國公府特意照顧姐姐才買我們回來,希望司敏能和舊人聯系,哪知道她端架子,不肯放下身段去求,盼望著別人主動調用她。
結果我倆當最低賤的丫鬟三個月,如今我不肯再替她負重前行,日子清苦,她受不了了,終於願意放下身段去求人。
果然,遇到吃喝拉撒,仙女也得走下神探。
「你誤會了,我不是去攀龍附鳳,隻是想問問家人的情況。」
司敏說得正義凜然。
呵呵。
我沒拆穿她,笑道:「我可以幫你牽線搭橋,不過嬤嬤手頭緊,你得使銀子才行。」
司敏猶豫:「還要給銀子嗎?」
我忍住罵她的衝動,你不使銀子,難不成想讓我使銀子?
「當然了,越多越好。」我耐著性子分析許久,按照楊生給的錢報了個數。
她猶豫片刻,將楊生的錢全交給我:「麻煩妹妹了。」
「放心吧姐姐。」
我笑著掂了掂錢袋子。
三等丫鬟的月例才二十錢,三兩銀子對如今的我們來說是一筆巨款。
司敏為了見世子,竟毫不猶豫地拋出來,果然不花自己的錢,絲毫不心痛呀。
我撈了好處,自然會幫她如願。
隻是,她就這樣跑過去見世子爺,能得青眼嗎?
世子爺當初喜歡她,是因為她當侯府小姐時名聲在外,到了國公府也有善良大度的名聲,做了世子爺的書房婢女,也維持自己人淡如菊的形象,其他的不雅事兒,全是我替她張羅。
如今她自己巴巴貼上去,世子爺還會喜歡?
我也挺好奇結果的。
6
翌日我把錢給了管事嬤嬤,讓她通融我和姐姐去壽宴幫忙,順帶將我調入內院的事落實下來。
嬤嬤得了錢,笑眯眯道:「沒問題,不過此事得年後才能辦。」
「謝謝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