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說,這一年,他真的沒再回宋家,即便是過年也隻是和宋琦玉打了個視頻電話。
裴應章準備考研,他在宿舍裡學習,幹淨的桌面上放著泡面桶。
宋琦玉說小舅,你好可憐,大過年還在吃泡面。
他笑了一下,沒反駁,隻說讓宋琦玉好好學習。
他好像在故意回避關於我的一切,我猜,他發現了我喜歡他,所以在我尚未表白前,將這段感情扼殺在搖籃裡。
我有點難過,又覺得這是他再正常不過的反應。
他始終將我當成和宋琦玉一樣的小朋友看待罷了。
難過之後,是高三最後一個學期,離還剩一百天的時候,學校召開誓師大會,宋琦玉邀請裴應章過來,但被他拒絕了。
他真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人。
我有些遺憾。
每天上課下課,周而復始,時間在堆疊的試卷中悄然過去,再抬頭的時候已是高考前最後一天。
那種大戰來臨的緊張感是無法復刻的,同時,分道揚鑣的離別也在每時每刻提醒我們,這場耗時十八年的考試即將結束。
於是,一切變得緊張而又匆忙。
有人忙著表白,有人忙著寫同學錄,有人忙著檢查準考證。
大家都在奔向美好的未來。
宋琦玉打電話給裴應章撒嬌,想要他明早送我們去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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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為他是不會錯過這場考試,但沒想到他居然會為了避嫌而拒絕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半點情緒波動都沒有,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
在一個很平常的下午,高考結束了。
大家都很興奮,出校門的時候都是用跑的。
夕陽西下,陽光照在地面,留有一層淺淺的輝光。
裴應章站在樟樹綠蔭裡,他捧著兩束顏色極為鮮豔的花束,那場景讓人聯想到春日陌上花開的畫面。
我又驚又喜,不等我思考,宋琦玉直接衝上去:「我還以為你真的不來接我們了!」
她接過捧花,大口呼吸著。
我慢吞吞地走過去,抓緊書包帶子,沒有伸手。
裴應章的目光向我投來,他將花塞進我手中,空氣頓時被玫瑰的香甜氣息所感染。
我意識到他送宋琦玉的花是向日葵,送我的是粉色玫瑰。
宋琦玉也發覺到了,問他為什麼不是一樣的?
裴應章錯開話題,問她考得怎麼樣?
宋琦玉長籲一口氣:「還不錯,但我數學感覺考得有點不太好,唉,考都考了,不管了。」
裴應章順勢問起了我,親昵的語氣好似我們從未斷聯過。
我一時沉浸在玫瑰氣息裡,沒聽到。
宋琦玉用手肘捅我:「你還在和小舅冷戰嗎?」
我抬頭看向裴應章,四目相對,他黑亮的眼眸盛滿笑意,仿佛正在等待我的答案。
我迅速收回目光:「沒有,考得還行。」
他眉梢輕挑,拉開車門:「恭喜兩位大小姐考完了,接下來想去做什麼呢?」
宋琦玉率先鑽進車廂,我第二,裴應章第三。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人,一瞬間好像回到過去。
我的臉如山火燎原,燃燒起來。
人真的會反復,不知死活地對同一個人動心。
裴應章打開車窗,風倒灌進來,宋琦玉正在給別人回消息,並沒有注意到我的異常。
他的身子朝我這邊微傾,微熱的氣息撲在我耳邊,隨後伸手輕敲一下我的腦袋:「怎麼?還在和我生氣嗎?」
我腦子裡像炸了一朵煙花,佯裝鎮定:「真的沒有。」
宋琦玉聽了轉過來看著我倆:「你們不要再冷戰啦!」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裴應章,隻好生硬地轉移話題:「琦玉,我晚上就不去同學會了。」
她啊了一聲,拉著我的手搖晃撒嬌:「為什麼啊?」
「太吵了。」
「不嘛,好歹高中三年同窗,考完了聚一下。」
宋琦玉大概不知道自己臉上寫滿了明晃晃的字,她有事瞞著我。
轉念一想,若我不去,回去後就要和裴應章單獨相處,最終答應下來。
裴應章瞥了我一眼,沒說話,把我們送到商場後交代了幾句注意安全,目送我們離去。
高考後的聚會帶了點窮人乍富的心態,大家都在肆意解壓,就像那句話,再不瘋狂我們就老了。
如我所料,有個男生在聚會上向我表白,但那隻是單純地告訴我,他喜歡我,並不想借此機會要挾我在一起。
我婉拒後,他反而釋然般安慰起了我。
人群太吵,我們肩並肩在商場路邊說話,我手捧著他送我的花。
心裡徒生好奇,我問他,為什麼明知道結果,還要去做呢?
他隻道不想留下遺憾,而且有結果才會放下。
他的話給了我一個新思路,好結果壞結果都是結果,要不要勇敢一次呢?
因為是和同學聚會,宋琦玉放下了戒心,等我和男同學回來時,她已經有點醉意了。
我扶著她回到車上,剛拉開車門,便看到裴應章仰靠座椅睡著的模樣。
他睜開眼睛:「回來了?」
我訝異道:「你在這等了一晚上嗎?」
他點點頭,隨即將宋琦玉抱進最裡側,自己仍舊在最外側。
車輛行駛在夜色中,宋琦玉睡著了,裴應章也合上了眼。
因為男生那句話,我心裡像有一片來回湧動的海潮聲,不斷拉扯。
裴應章忽而開口:「梁玉,你想好學什麼專業了嗎?」
我搖搖頭:「還沒想好,你有什麼推薦嗎?」
「我隻能給你部分參考,而且還要建立在你的喜好上面。」
「那我看看琦玉選什麼,我……」
裴應章立直上半身,認真地看著我。
「你們是獨立的個體,不必看她選什麼,難不成她去哪裡,你就去哪裡?」
他目光在瞬間變得凌厲,仿佛隻要我說是,他就把我丟出去,我縮了縮脖子,不敢吭聲。
裴應章再次無奈嘆氣。
回到宋家後,他給我發消息,這是斷聯後的第一條。
【出來一下,我有事找你。】
凌晨五點半,天邊泛起一圈魚肚白,空氣裡有股清冽的潮湿感。
裴應章站在走廊盡頭,雙手插兜等著我。
六月份的清晨,他身形挺拔如松竹。
我帶著沉重又輕盈的矛盾心情靠近他。
很喜歡他,但又擔心他會拒絕我。
然而,裴應章開門見山道:「你之前說喜歡一個男人,是我,對嗎?」
他說這話時,正低頭看我,靜水般的眼眸中倒映我一個人的身影。
分明是問話,卻帶著篤定的意味,原來我這些蜿蜒曲折的心事他都知道。
被戳穿後,我慌不擇路,轉身就跑。
裴應章抓住我的手:「怕什麼?」
我不敢看他,腦子一片混亂,下意識道歉:「對不起。」
他嘆氣:「為什麼要道歉?」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在他面前我總是自卑、抬不起頭的。
裴應章的呼吸像是被打亂了:「你不必道歉,因為我也喜歡你。」
無法形容此時此刻的喜悅,好似出門隨手買的彩票中了幾百萬大獎,一時間,不敢相信。
我待在原地,連眼睛都不敢眨。
裴應章按住我後頸,稍稍用力將我攬入懷裡,這是一個很短暫的擁抱。
他的聲音很淡:「但我們現在還不能在一起。」
話音落地,他松開了我。
「為什麼?」
他側身,手肘支撐在欄杆上,眉眼間籠罩一片鬱色:「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我一直覺得裴應章身上裹著一團迷霧,明明家世優越,卻有著歷經滄桑的成熟,為人處世與同齡人相差極大。
裴應章望向遠方:「從生物學上來說,我和琦玉是同母異父,我是她的哥哥,不是舅舅。」
他十指緊扣在一起,親手撕下傷疤,向我展露背後的秘密。
我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裴應章神情平靜:「我很小的時候就住在這裡,原本我該稱為外公外婆的人成了我的父母……」
他們並不常來宋家,因為他們覺得這件事是難以開口的,尤其是像他們這種身份的人。
他從會說話開始就喊她為姐姐。
那個會跳芭蕾舞的姐姐,在學習上聰明絕頂,但在戀愛中被人耍得團團轉。
她二十二歲那年,碰上了一個久經風月場的花花公子。
那人手段十分高明,放餌、捕獲、在下班路上送她回家,演一場英雄救美的戲,剛從象牙塔裡走出來的女大學生,根本防不住。
剛開始郎情妾意,蜜裡調油,有過那麼幾段令人稱羨的好日子。
但時間久了,花花公子也就喪失了最初的新鮮感。
拈花惹草,本就是他最拿手的。
事情做多了,再怎麼遲鈍的人都會發覺,更何況,他根本就沒打算掩飾。
他們頻繁地吵架,女孩在背叛和眼淚中一次次失望。
最終愛意耗盡,一拍兩散。
忙於工作的父母反應過來時,女孩已懷了孩子。
他們勃然大怒,執意要將孩子打掉,女孩不肯,以死相逼,保住了孩子。
未婚先育的名聲太壞,怕受影響,一家三口出國旅遊散心。
再回來時,多了一個新生兒,記在父母名下,實則由姐姐養著。
這招偷天換日騙過了大多數人,也包括姐姐的丈夫。
他一直不知道名義上的小舅子是妻子的孩子。
不過,他也不是真心踏入這場婚姻,宋琦玉四歲那年。
他偶然得知白月光過得並不好,兩人在同學會上再見鍾情,如幹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事情被發現,女孩的精神受到打擊。
她不明白,為什麼再一次遭到背叛。
纏綿在骨子裡的痛苦,一發不可收拾,將她對愛情的美好期望發酵成一潭臭水。
宋琦玉六歲那年,永遠失去了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