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緊安全帶拒絕:「我不下車。」
裴應章深吸了一口氣:「我來處理,你們……」
我仰頭與他對視:「她是我的姐姐,無論怎樣,我都不會放棄她。」
裴應章抿緊嘴,左手握成拳低罵一聲上了車。
宋琦玉坐在最左邊,我坐第二,裴應章第三,顧西辭靠著最右邊。
四個人坐在一起,難免有些擁擠。
挨著裴應章的那一側,無緣無故發起燙來。
裴應章轉頭看向右邊:「宋琦玉,你又在這裡湊什麼鬼熱鬧?」
被點名的宋琦玉眼神躲閃:「我,她來我也要來,都是好姐妹啊。」
裴應章氣笑了:「你在說什麼?」
宋琦玉和我一樣,死死地抓住安全帶。
「我不管,反正留我一個人在家是絕無此種可能的,我還可以幫你守住梁玉,她膽子大得很,說不定趁你不注意就去找那個小夏姐了。」
我還未來得及張嘴,不知道宋琦玉哪兩個字惹怒了顧西辭,他冷聲斥道:「不會說話就給我閉嘴。」
宋琦玉一顫。
裴應章嗤笑道:「早跟你說過,慢慢來,現在好了,一車子人跟你找,怎麼?你就這麼哄不住她?」
顧西辭反擊:「你行,你的方法好,這車上還不是四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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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和那次樓梯口一樣的情緒。
四個人話不投機半句多,霎時間,車裡安靜下來,隻有窗外的風景不斷倒退。
進入市中心以後,車速明顯變慢,但還算順利地達到了天星街口。
裴應章不肯讓我下車,勒令宋琦玉將我看好,讓司機鎖了車門,他和顧西辭的背影很快融進人潮中。
有種強烈的不安感在來回撞擊心口,我總想到四娘背後的人。
這條街燈紅酒綠,來往的男男女女打扮得一個比一個潮流,混混痞子彎腰站在牆角下抽煙。
我猜掌管小馬哥和四娘的老大是同一個人。
同時也是這一片區的老大。
我能猜出來,小夏姐應該早就猜出來,不然她也不會說我們惹不起小馬哥。
我又開始後悔把裴應章和宋琦玉牽扯進來,沒有我,他也不會要處理這麼多麻煩。
沒有我,宋琦玉現在應該在家好好做作業。
我惴惴不安地趴在車窗邊,盯著最亮的招牌燈,祈禱一切平平安安。
宋琦玉靠過來,杏眼裡帶了點疑惑:「梁玉,小夏姐就這麼重要,哪怕你冒著危險也要換她回來?」
我點了點頭:「嗯,很重要,對我好的人都重要。」
她抱住我:「可是,舅舅說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在保證自身安全的情況下,去保護別人。」
我想笑著哄她,可怎麼都笑不出來。
人和人不一樣的,小夏姐很重要,我們曾在雪地裡相依為命,手牽手走過十幾公裡的路,腳底全都是血泡。
隻有她,會為我向四娘求藥,會一邊掉眼淚一邊給我上藥,那麼難熬的日子隻有她對我最好。
不然我不會為了救她,故意引來警察。
雖然我們近幾年都沒聯系,但人要懂得知恩圖報。
宋琦玉嘆氣:「梁玉,那我和舅舅重要嗎?如果……」
我堵住她嘴巴:「呸呸呸,胡說什麼?你們都重要,無論是誰我都會……」
她打斷我,亮晶晶的眼睛盯著我。
「如果有那麼一天,需要你犧牲自己來換我或者舅舅,那麼我告訴你,不要,我希望你好好愛自己,好好保護自己。」
愛自己……可我沒有那麼重要,我連自己爸媽都不喜歡我。
不值得的,人要死得其所,要知恩圖報。
外面喧哗的人聲穿過玻璃,悶聲落進耳畔。
小腹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我弓著腰蜷縮成一團。
宋琦玉慌忙問我怎麼回事,我驟然想起,這幾天是生理期。
也許是小時候凍著了,我每次來的時候都會因為痛經痛到死去活來。
宋琦玉得到司機明確的拒絕後,打電話給裴應章:「舅舅,她生理期到了,你快過來放我們出去!」
我臉紅得像煮熟的蝦。
過了幾分鍾,裴應章回到車上。
他拎著一大袋生理期用品彎腰鑽進車廂,詢問我要不要去醫院。
我搖頭:「不用、她怎麼樣?」
裴應章俯身將我抱下車:「我帶她去找洗手間,琦玉你老實待著。」
我們按照導航,穿過天星街來到裡頭的小巷子,燈光昏暗。
路邊圍著很多精神小伙,頭發五顏六色,他們聚在一起邊看牌邊抽煙,時不時向我們投來打量的眼神。
裴應章摟住我腰的手縮緊,他微微低頭,聲音沉沉:「不要把臉露出來。」
我乖巧地將臉向內轉去,嘴唇擦過襯衫,在上面留下一個唇印。
從兩年前開始,我變得小心機起來,見裴應章的時候會化淡妝,再忙也會塗一點淡色口紅,就是為了在他面前保持好的形象。
今天我塗的口紅是某家熱門的桃粉色號,此刻,綺麗的顏色在雪白的襯衫上顯得極其曖昧。
幾乎是一瞬間,我感受到裴應章胸口一緊,喉嚨像是無端塞進沒有熟的柿子,他的呼吸和我的呼吸都變得沉重發澀。
我們各自懷揣著心事到了目的地。
C 市是座千年古城,如今的市中心大都以古建築為主,就連公共洗手間都建成了一座古樸的亭子。
正值旅遊旺季,廊檐下,懸掛著古香古色的燈籠,散發淡淡光輝。
他把我放下,腳接觸地面的剎那,我迅速往門口跑去,卻又被他拽住手腕。
我紅著臉看裴應章。
他的喉嚨上下滾動了一下,啞著嗓音說。
「給你買的東西,我不知道你習慣用什麼,叫店員都拿了一份,還有布洛芬和礦泉水,等下再去買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我低聲說了句謝謝,轉身跑進洗手間,手掌止不住顫抖著,心跳幾乎要從胸口跳出。
還在想怎麼面對他,外面響起摩託車轟鳴的聲音,像在耳朵裡爆炸一樣。
我快速整理好,別扭地扯著衣角出來,裴應章站在門口,對面圍著一圈混混。
很多很多人,五顏六色好似一堆蘑菇扎在一起。
最前面是一個穿灰衛衣的男人,他雙手插兜倚靠在一輛黑色摩託上,狹長的眼漫不經心看過來。
我心下一驚,有種獵物被獵人盯上的危險感覺。
裴應章鎮定自若地抓住我的手,擋在我身前。
那灰衛衣男人站直身子,嘴裡嚼著口香糖:「梁玉?好久不見。」
我睜大眼睛,努力想要將他認出來。
他笑了笑:「我們沒見過,不過,你認識小馬哥,你很聰明,你故意引來警察救了自己,四娘恐怕到死都不知道是你的手筆。」
話說著,有人走到他身旁,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隨後,也看向我。
視線相接,我認出來人,是小馬哥,他頂著當下時興的霧霾藍色頭發,左臉有一道傷疤,此刻正打量我。
裴應章也猜出來了,他安撫著我:「沒事,我已經報警了。」
男人用口香糖吹出一個泡泡:「警察到這最多五分鍾,所以,我也不廢話了。」
凌厲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你猜那個叫宋琦玉的小姑娘現在在哪裡?」
我呼吸一滯,高聲問他:「你想幹什麼?」
裴應章捧起我的腦袋,迫使我抬頭看他。
「琦玉跟顧西辭的司機在同一輛車上,若有危險,那司機直接開車就行,梁玉,別自亂陣腳,別聽他瞎說。」
男人拊掌:「聰明,所以你該擔心自己。」
後面的人慢慢湧上來。
我:「你想幹什麼?」
男人挑眉看我:「借用你一個小時,陪我去看一個人。」
「程夏?」
他點頭,垂眼的瞬間掩蓋一絲落寞,他掏出一串紅繩手鏈:「你去的話,裴應章就不用受罪,不去那就怪不了我了。
「本來這事也牽扯不到別人,一切看你的選擇。」
裴應章將我抱進懷裡,捂住我的耳朵,他聲音又急又快:「梁玉,別聽他的,不要衝動。」
我直直地盯著那條手鏈。
分不清七歲還是八歲,我和小夏姐在沿街乞討的時候,碰到一個和尚。
佛家以慈悲為懷,他不僅施舍了好幾個饅頭給我們,還一人給了一串紅繩銅錢手鏈,說是開過光,能保佑我們早日脫離苦海。
四娘信佛,沒收這串手鏈。
我有理由相信小夏姐在男人手裡。
此刻,腦海裡,有道聲音越來越大。
跟他走吧,不要再牽連無辜的人,你喜歡裴應章,也不想看到他因為你受傷吧,能躲得過一時,還能躲得過一世嗎?
我抬眼看向裴應章,他如有所感地低下頭,語氣無比虔誠:「別這樣,梁玉,不要聽他的,警察很快就到。」
可,遲來的正義有用嗎?傷害並不會因此減免半分痛苦。
那些血跡斑斑的記憶瘋狂閃現,我閉上眼,開始掙脫他的桎梏,裴應章的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失控。
他近乎是嘶吼著叫我理智一點。
可我理智不了,沒人比我更清楚他們的手段。
男人打了個手勢,四面八方的人圍過來,阻止裴應章,將他的手掰開。
時間被慢鏡頭拉成一帧一帧,與裴應章徹底分開的那一帧裡,我睜開了眼睛。
平日裡,那雙淡漠的眼裡如今是一片猩紅。
我顧不上其他,轉身朝男人走去。
男人拍拍摩託後座,示意道:「別擔心,我不會對你怎麼樣。」
「他呢?」
男人笑道:「你放心好了,保證全頭全尾。」
上車後,轟隆的聲音響徹天際,將身後的呼喊聲掩蓋住。
我無法想象裴應章此刻的心情,心裡彌漫上一種慷慨赴死的悲壯。
或許,我能活到現在已是上天垂憐。
男人對市區交通很熟悉,不過二十分鍾,摩託車穿過大街小巷,從一條鮮為人知的路出了城區。
空氣變得凜冽,目之所及是模糊成團的黑霧。
我頻頻回頭,直到拐過一個大彎,城市被山丘所阻擋,耳邊隻有呼嘯風聲。
我在腦海裡構建地圖,努力記住自己的方位,很快又過了幾個岔口。
我突然意識到,再往前四公裡就是宋琦文曾被綁架的農莊——好客來。
但很遺憾,沒在這裡停,而是停在十公裡以外的莊園。
男人將車停在一片杉樹林外,他輕車熟路,帶我來到一棟庭院後面。
月光皎潔,照亮他左耳上的痣,與記憶中的某個片段銜接起來。
我眨了幾下眼,驚恐道:「我見過你。」
男人撩起眼皮,淡聲道:「哪裡?」
我直視他的眼睛:「在市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