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手背壓了壓臉頰:「沒有,可能是空調太熱了。」
身旁的人忽而醒來,他身子往前傾,將空調撥片向上調。
我趕忙看向別處,裴應章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
今年的元旦和往常無異,隻在飯桌上,我媽頻頻看向我,她想和我道歉,卻拉不下面子。
我早已習慣,悶聲吃完飯回了房間。
臨近十二點的時候,我和宋琦玉,裴應章正在打遊戲。
門外響起宋琦文的聲音:「小玉姐姐,我找你。」
我和宋琦玉相視一眼,打開了門。
隻見宋琦文手裡捧著七八顆大白兔奶糖,聲音甜而脆:「姐姐,這是媽媽讓我給你的,你吃,很甜。」
我往左邊一看,走廊上空無一人,隻有一道人影垂在地面,很小的時候,我隻要哭,我媽就會用奶糖哄我。
我接過奶糖,摸了摸她腦袋:「好,謝謝你,新年快樂。」
遠處是一片煙花綻放。
又一個新年來到。
過完年後,裴應章進入高三最後一個學期,變得異常忙碌起來。
他成績很好,常年霸榜年級前三,隻是學習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三月十二,是他十八歲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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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宋琦玉一起做了一個蛋糕送去他班上,又各自準備了禮物,表面上,我送的是一份適合收藏的詩集。
日暮時分,裴應章的同學都在為他慶生,大家歡呼著。
趁此機會,我偷偷往他背包塞了一盒自己做的香薰。
隻是給他塞東西的人太多了,一不小心,就都掉了出來。
我手忙腳亂地收拾,裴應章很快注意到,朝我走過來。
我立馬解釋:「你這禮物好多啊,我的書都放不下了。」
後知後覺,有種欲蓋彌彰的意味。
裴應章彎腰撿起香薰,他未拆開,放在鼻尖下聞了聞,隨後,挑眉看我。
「很好聞,不知道是誰送的。」
那時,我的心跳像放飛一百隻鴿子,呼啦振翅的聲音填滿整個腦袋。
故此,我並未注意到,他在下一秒牽起我的手。
我一直以為,是我先開始了一場漫無目的暗戀,我在某個隱秘的瞬間沉淪,使得我像一隻船失去領航者。
但其實,指引我的太陽一直都在。
隻是當局者迷。
3
這一年的裴應章考上 C 城西大,成為一名法學生。
這一年的宋琦玉開始接納宋琦文,偶爾會輔導她寫作業。
這一年的媽媽對我不再冷眼旁觀,我生日那天,她也會送上一份禮物。
這一年的小夏姐,雖然還在與顧西辭糾纏,但她好像佔了點上風,不再怯弱。
與此同時,我和她的關系急轉直下,她不願意告訴我關於她的故事,也不願讓我插手,我隻能順其自然。
就像書中寫的那樣,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瀟湘我向秦。
這一年我十五歲,在酸澀的少女心事裡,看窗外四季變化,開始患得患失。
這種感覺很奇怪,明明知道自己得不到,配不上,可隻要他一出現,目光就會不由自主追尋過去。
無聊時,總會想打開手機探尋他的生活,在期待,在害怕,如果哪天他有了喜歡的人呢?
見面時,總忍不住打量他的眉,他的眼,在他回望過來後第一瞬間避開,心髒怦怦怦跳動。
這種悵然若失又朝思暮想的心情,讓我很快為此付出了代價。
我的成績首次跌出年級第十。
看到排名的那一瞬,我竟然是在害怕,裴應章會不會對我露出失望的表情。
一想到這幅場景,我如臨大敵。
我告訴宋琦玉,讓她保守這件事,誰知,她哼了一聲。
「你這些天十分可疑,舅舅早就注意到了,他說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在坐立難安的期待中,夜色緩緩降臨。
數不清多少次看向窗外,心髒像顆漂在水面上的浮漂,起起伏伏。
終於,終於那輛黑色的奔馳駛入視線中。
離上次見裴應章有 43 天了,這陣子他也沒發什麼朋友圈。
我還在胡思亂想,裴應章就推開了門。
如此快的速度。
他帶著一身的水汽,神情肅冷,遙遠得好像另一個世界的旅人。
裴應章一步一步走過來:「聽說,你這次考得很不錯。」
我不敢直面他的怒火,低下頭。
裴應章停在離我三步外,抽出椅子,姿態散漫地蹺起了二郎腿,目光帶了點痞氣,原來他不再是少年,而是大人了。
「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麼數學最基本的題做錯了?後面的大題卻都對了?英語的作文直接沒寫,語文又跑題?你腦子是離家出走了?」
說到最後一句,已然帶了點怒氣。
氣氛在無聲的對峙中,凝滯良久,裴應章突然站起來。
「梁玉,我想你這一路走來有多難,你自己知道,你和琦玉不同,我不是你的長輩,但我希望你能規劃好自己的人生。」
他轉身往外走,在即將踏出門口的那一剎那,我的情緒撕破理智的禁錮,開了口。
「裴應章。」
這是我第一次正式連名帶姓呼喚他的名字。
他回過頭。
我迎上他的目光:「我喜歡上了一個男人。」
毫不避諱。
他亦坦蕩地看著我:「無論喜歡上哪個男人,你都要好好讀書,至少在你成年之前不可以早戀。」
「上了大學就可以談戀愛嗎?那你呢?」
我下意識握緊了手。
他並未立即回話,而是鄭重地思考後,回復了我:「不會,至少在大學這四年不會談戀愛。」
裴應章是個重諾之人,他說過的事絕不食言,警鈴解除,至少還有四年時間。
我放松下來:「我知道了,以後會好好學習的。」
那天晚上,裴應章向我推薦了一部電影:初戀這件小事。
他說喜歡上一個人是件很正常的事,但也是一件很小的事,不要為此停下成長的腳步,往前看往前走。
當時,我理解得懵懵懂懂,時過經年才發現他的隱晦。
我十五歲的少女心事,在那日被摁下了暫停鍵,等待一個秋天的到來。
時間在上課、考試、短暫休息中一晃而過。
我們像固定 NPC,在不同場景裡出現,那些快樂的、難過的情緒一旦過了時間節點,就會封存在記憶裡。
等回過頭看,才發現那原來隻是一件很小的事。
然而,人生不是一帆風順,至少我不是,小夏姐也不是。
時間來到高二暑假,這年,我十七歲。
和所有正常高中生一樣,按部就班地上課、下課、寫試卷。
悠闲的假日時光一去不復返,我的暑假從兩個月壓縮成十四天,還要寫二十來張試卷。
我和宋琦玉習慣先苦後甜,準備把所有的功課在假期第一天寫完,然後再出去瘋玩。
書房裡隻剩下我們奮筆疾書寫字的沙沙聲。
顧西辭就在此時闖進來,幾年未見,他原本就凌厲的臉變得更加銳利,那雙眼裡像藏著深不見底的海域,此刻,正直直地盯著我。
他開門見山問:「程夏在哪裡?」
我一頭霧水:「什麼?」
我上高一那年,小夏姐考上了一所師範大學,校區在隔壁市,從那以後,我和她成了朋友圈裡的點贊之交。
生活再無交集。
顧西辭蹙眉道:「這幾天她沒有和你聯系過嗎?」
我搖搖頭,他垂在身側的手忽而抖動一下,隨後摁住眉心。
見狀,我心裡湧出一股不祥的預感:「她怎麼了?」
她在三天前突然退學了,當時的顧西辭正在國外,他想讓小夏姐考研,和他在同一個城市裡,結束異國戀。
但被小夏姐拒絕,兩人爆發爭吵。
等顧西辭冷靜下來時,人就已經從學校退學了。
她的同學、老師都不知道她的下落。
顧西辭報警後,警察說她已經成年,因為吵架才離校出走,不算失蹤,不予立案。
找了三天,沒見著人,顧西辭想起了我。
可我已經許久沒和小夏姐聯系了。
我問他小夏姐最後消失的時間和地點。
顧西辭說:「她跟著一個男的上了車,方向是 C 市,但沒上高速,故意選了小路,避開了攝像頭。」
他掏出手機,視頻裡小夏姐背對著攝像頭,對面是一個矮矮胖胖的男人,黑衣黑褲戴著白口罩。
他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小夏姐僵了一瞬間,然後跟著男人上了車。
此後,便再無音訊。
這也是警察不予立案的原因,她並不是被人脅迫離開,而是主動。
我看著視頻裡的男人,沒來由地想起小夏姐曾和我說過一句話:不要找小馬哥,他惹不起。
可這視頻中的人與小馬哥的身形相差甚遠,除非……他們是同伙。
顧西辭看穿了我,他問:「你想到什麼了?」
我皺著眉:「天星街,sweety 夜店,有個叫小馬哥的男人,但我不確定是不是他的同伙。」
他點了點頭,轉身往後走。
我跟出去的時候,宋琦玉也跟了過來。
我讓她在家待著,她不肯,同我一起上了顧西辭的車。
顧西辭沒阻止我倆,宋家離市中心有二十多公裡,無人的公路上,車輛急速行駛,金烏西墜,我們像是在追趕什麼。
在導航剛播報完離目的地還有十公裡的時候,有一輛黑色的車跟在後面。
後視鏡裡,遠光燈不斷閃爍。
顧西辭不耐道:「停車。」
司機得令,踩下一腳剎車。
後面跟著的車也停下,穿著白衣黑褲的男人隨即下車,拉開車門。
是裴應章,他不知道從哪裡得到消息,又從大學城趕過來。
天色將晚未晚,呈現出一片湛藍的顏色。
晚風拂過發梢,他黑亮的眼眸裡燒著一團野火,他壓著怒氣對顧西辭道:「她們倆未成年,她們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顧西辭瞥了他一眼:「我沒工夫跟你們爭,要麼下車,要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