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容僵住,嘆氣道:「如果是討歡心,那就隻能投其所好,他要什麼你給什麼,如果是交朋友,那就得用真誠,而不是套路和公式。」
小夏姐定定地看著我,「小玉,在你媽媽家,你真的開心嗎?」
我在舅舅家時,就學會了報喜不報憂,扯出笑容道:「嗯,還不錯,我還可以給你買新衣服,以後也會經常過來的。」
我沒有騙她,至少在物質上,我過得很不錯。
人不能既要還要。
一日時光一晃而過,我坐上了回宋家的車,福利院的門口貼著欣欣向榮的大字標,不斷往後倒退。
小夏姐化成一個小黑點,直至消失在視野中,再也不見。
我心裡泛起惆悵,癱倒在後座上。
司機放起了舒緩的歌曲,上下班時間正是高峰期,我們被堵在車流中。
我想起了小夏姐剛剛說的投其所好。
但宋琦玉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還缺什麼呢?
車子久久停在原地不動彈,司機嘆了幾口氣。
我靈光一閃,問他:「叔叔,為什麼裴應章會住在宋家呀?」
司機也嫌無聊,便接了我的話:「裴少爺的年紀與大小姐相仿,兩人自幼便玩在一處,原夫人因病去世後,老爺擔心大小姐受欺負,便將裴少爺養在宋家了。」
順著這個話匣子,我打聽到不少事情。
但仔細數數,沒什麼要緊的點,宋琦玉與我不同,她生來便是被捧在手心的,我能給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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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小夏姐約定,寒假時期,每隔三日見一次面。
她如今也上了學,在南城的二十九中上初一,這個年紀本該上高中的,但她落下的課程太多,跟不上,隻能從初中開始。
吃過苦的人再讀書,總會奮力些,緊趕慢趕,這年的期末成績,她是第十名。
今年開春前,下了好大一場雪,那時候我和她跪在地下通道,連鼻涕泡都被凍住了。
任誰都沒想到,年底的我們吃飽穿暖上了學,坐在明亮的教室裡,念書寫字。
日子若有了盼頭,便似流水般過得飛快。
因為見小夏姐,我進出宋家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這日傍晚,我剛跨過大門,宋琦玉就站在二樓窗戶邊高聲喚我名字。
她雙手叉腰:「你怎麼又出去玩了!」
我聽司機提過幾嘴,宋琦玉期末成績沒考好,裴應章正抓著她補習,想來是看我能出門,心裡有些不平衡。
我隨口扯了個幌子:「我在外頭補習。」
她轉身朝裡屋說了句什麼,裴應章走出來,嘴角帶笑。
「一個也是教,兩個也是教,你別去外面補習了,從今日起便和琦玉一起上課,你現在來二樓書房。」
我愣在原地,莊媽推搡著給我換了雙粉色的拖鞋,住進來到現在,我隻進過一次宋家大廳,還是因為宋琦玉丟了項鏈。
其餘時間我都在房間裡。
精致輝煌的旋轉樓梯往上延伸,我剛上二樓,就碰上了我媽。
她皺著眉道:「誰允許你上來的?」
那眼神好似我是什麼髒東西,我揚起下巴示意她回頭。
宋琦玉站在她身後:「我允許的,怎麼了?」
我媽呆住了,眼睜睜地看著宋琦玉走到我身側,挽著我手,一副好姐妹情深的模樣。
她漲紅了一張臉。
宋琦玉對我媽的反應極其滿意,回到書房後,眉飛色舞地在裴應章面前表演。
我不知道宋琦玉為何這樣厭惡我媽,但她們的糾紛並不是我能插手的。
我隻安靜如雞地坐著,裴應章注意到,遞過來一張試卷,修長的手指點了點。
「看看你實力。」
這套題並不難,後面的應用題步驟很多,寫起來很費時間,等我落下最後一筆時。
宋琦玉都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身上蓋著裴應章的羽絨服。
裴應章坐在我對面低頭寫試卷,頭頂淺白的燈照在他身上,像撒了圈淡淡的銀輝。
他察覺到我的視線,抬起頭與我四目相對,擔心吵醒宋琦玉,衝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將試卷遞過去,裴應章接過,隨後他開始批改,臉上沒有半點被我打斷思路的不耐和煩躁。
房間隻剩下寫字的沙沙聲。
我有些無聊,環顧四周,看到了放在椅背上的校服,上面寫著明章中學。
這是南城最好的學校,人人都說考進這裡就等於半隻腳踏進重本。
小夏姐想考這裡的高中,而我想考初中,到時候見面的機會肯定會多起來。
我在心裡默默算分數,發現自己還差一百多分才能考進這裡,而且它還有英語口語考試。
這是我最差的一科。
正思考怎麼提高口語時,裴應章推了張便籤過來。
【明天早上八點半在這裡學英語,下午學數學,晚上是語文,每三天休息一天,把你微信號給我,我發課程表給你。】
宋琦玉的英語老師是一個極具紳士禮儀的英國外教,他說英語時帶有倫敦腔調,我僥幸聽過幾句,很好聽。
沒想到,裴應章會讓我跟著一起學。
嘴裡像是嘗到一顆青杏,酸澀張不開口,我一筆一劃地寫道:【謝謝。】附上微信號碼。
他看完,很輕地笑了一聲,又寫。
【畢竟我是菩薩在世,心地善良,不用謝,很晚了,我送琦玉回房間,你在數學方面很有天賦,後面的應用題,我給你示範了幾種便捷的解法,可以嘗試這個思路。】
裴應章動作很輕地抱起宋琦玉,我拿好便箋和試卷跟在他身後。
一直跟到他送完宋琦玉往自己房間走,裴應章忽而頓住腳步,我一時不察撞了上去。
他挑眉,低聲詢問:「為何跟著我?」
我理直氣壯地看著他:「你不是怕黑?我送你回去。」
他愣了愣,啞然失笑:「多謝女俠出手相助。」
我故作輕松地說不用謝,卻發現,此時月色明朗,燈火輝煌,並不是上次雪夜伸手不見五指的晚上。
我自覺尷尬,轉身就走。
裴應章揪住我後脖子,笑意盎然:「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
當天晚上,我拿著試卷翻來覆去地研究,裴應章一共寫了三種解法,在我摸索到第二種時,手機振動了一聲。
有人給我發消息:【早點睡,明天還要上課。】
是裴應章發的,他的頭像是一片黑色,很奇怪,他明明怕黑,卻用這個頭像,是在以毒攻毒嗎?
我原以為宋琦玉多多少少會對我有些意見的,但第二日見面,她笑著衝我打了聲招呼。
後來隻要下課休息,她必拉著我在我媽面前晃悠,僅一天時間,我媽就被氣紅了三次臉,最後直接出門,避而不見。
我這才知道,宋琦玉發現隻要她在我媽面前維護我,就能成功讓我媽吃癟。
因此,我成了她最趁手的武器。
我在宋家的日子變得滿滿當當,忙著上課,忙著給宋琦玉當幫手,忙著抽空去見小夏姐。
宋琦玉率性而活潑,雖然第一次見面,她對我不是很友好,但熟悉之後,她會大大方方地向我釋放善意。
各式各樣的裙子、玩具、項鏈她都會給我買一份。
裴應章內斂而穩重,無論我問他什麼題,他都會耐心地講清每個知識點,隻是嘴巴時不時毒舌一點。
當我答對時,他也會像個長輩一樣,毫不吝嗇地誇獎我。
我可以隨意在宋家進出,所有佣人開始對我禮貌有加,連我媽都不敢對我有什麼壞臉色。
一轉眼就到了過年,紅色的對聯和窗花將世界裝扮得喜氣洋洋。
臘月二十六這天,我本來打算去找小夏姐,但她卻給我打電話說福利院來了幾個領導參觀,要我別過去。
我隻能應了聲好。
補習早在昨日就停了,一下子,我又變成了一個人,空蕩蕩的房間裡,隻有呼吸聲。
宋琦玉在此時一掌推開房門,我驚訝地看著她,裴應章半倚靠著門框。
他們身後是一片暖洋洋的光。
宋琦玉二話不說拉著我往外走,嘴裡念叨:「走啊走啊,一起去滑雪。」
我想抽回手:「我不會,就不去了。」
宋琦玉不肯松開:「不會就學,學不會就硬學!滑雪裝備我都給你買好了,今年最後一次營業了,衝衝衝!」
我就這樣被他們從四四方方的佣人房拉去了自由馳騁的滑雪場。
這年除夕,她又拉著我上了飯桌,每給我夾一塊肉時,我媽臉色便要白一度,她在我耳邊笑得肚子疼。
仔細想想,從那時起,宋琦玉就把我當成了好朋友。
當晚,我們三個人一起放完了最後一根仙女棒。
璀璨的煙花好似繁星在雪中閃耀,也映在了我們眼底,裴應章給我和宋琦玉一人發了一個紅包,上面寫著。
年年皆勝意,歲歲常歡愉。
字跡如寒刃鋒利,卻又在筆鋒上透著幾分少年氣。
我看著他的側臉,呼吸不自覺地停頓幾秒。
煙花散盡,宋琦玉拉著我躺在她的床上,她和裴應章一樣,怕黑,房間裡亮堂得刺眼。
又不喜歡戴眼罩,故此睡得十分不舒坦。
逼著我籤訂一份《我永遠不和媽媽好》的協議後,我成了她的人形玩偶。
她睡覺時像個八爪魚,黏在我身上,夜裡會哭著喊媽媽。
後來,我才知道,她和我一樣,六歲時失去了媽媽。
她是死別,我是生離。
年後,宋琦玉找了裴應章,將我轉去明章附小,和她一個班級,同進同出。
日子周而復始,就像我曾相信的苦盡甘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2
我上初二這年,小夏姐突然轉進明章高中部讀高二,她給我發來消息的時候,我正在奮筆疾書。
宋琦玉因為暑假玩得太高興,沒寫暑假作業。
我和裴應章一個幫她補數學,一個幫她補語文。
裴應章今年高三了,這三年過去,他比從前更加成熟,鼻梁挺立,眉眼深邃,帶著笑看人時,像清晨的雲,清冽而溫柔。
隻嘴巴仍舊毒舌,他唉聲嘆氣道:「你們放了暑假去新疆、去內蒙古玩,就留我一個人上課,現在我還得幫你分擔作業,真是有福你們享,有難我來擔。」
宋琦玉頭也不抬:「好舅舅,我的好舅舅,快點吧,明天就要開學了。」
我看了一眼手機,十分開心地回小夏姐消息:【那我們明天見,你在哪個班?】
直到補完作業了,她也沒回我。
我又陸陸續續發了幾句,她都沒回,不知為何,一種不好的預感從腳底爬上心頭。
我翻看聊天記錄,發現大部分都是我在找她,從年初開始,她就一直在拒絕我去福利院,理由都是要學習,沒時間。
有些事情隻有事後回過頭時,才會後知後覺找尋到蛛絲馬跡。
而我因為過得太順遂,忽略了小夏姐的異常。
翌日,開學典禮上,我頻頻看向高中部,試圖在人潮中找到小夏姐,但不知為何一個上午都沒看到。
以至於中午吃飯時,我盯著碗裡的菜,有些心不在焉。
裴應章道:「考試沒考好?」
宋琦玉:「別卷了,姐,你都年級第一了,留點活路 OK?」
我仍舊呆滯著。
裴應章在我眼前揮了揮手,打斷我思緒後,我詫異地看著他。
他蹙起眉頭:「你在想什麼?飯都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