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他們對我很好,幾乎是把我當家人一樣對待,我不太想在他們面前提起那段往事,總讓我想起那個遊樂場,我將手伸進別人包裡的瞬間。
自卑和窘迫總讓我疑心這份幸福是我偷來的,無法正視曾經的自己。
我支支吾吾道:「沒什麼,想上午老師說的數學題呢。」
宋琦玉嘴裡掉了半個蛋出來,一臉疑惑。
「上午開學典禮,哪裡來的數學課?有課嗎?我怎麼不知道?」
「……」我連忙改口,「不是,想一道題的解法。」
「可我看你一直踮起腳,不像是想題目,倒像是找人,你不會……」
宋琦玉瞪圓眼睛,「喜歡上了那個張志文吧?」
話音剛落地,裴應章就放下碗筷,雙手抱臂,他微眯著眼:「溫馨提示,你現在才初二。」
我一邊擺手一邊搖頭:「不不不,我沒有。」
宋琦玉還想再問,廣播裡放起了雷打不動的音樂。
我火速站起來,回避問題:「我……吃飽了,回宿舍睡午覺了。」
下午,宋琦玉再問,我也是顧左右而言他,好在剛開學,瑣事比較多,她很快就將此事拋在腦後。
之後那幾天,我偷摸趁宋琦玉不注意的時候,在高中部晃來晃去,沒見到小夏姐,反而碰上了裴應章。
他一把抓住我後脖頸,仗著身高,勁又大,直接把我拎去頂樓梯處。
天臺門關著,目之所及皆是昏沉沉的暗色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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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應章穿著夏季 POLO 領短袖的校服,藍白的配色顯得他格外清爽。
我不敢直視他眼睛,他冷笑一聲,有種生氣的跡象。
「可以啊,梁玉,背著我在這裡追哪個男生?還是高中的?怎麼初中生現在滿足不了你了?」
我小聲反駁:「沒有…」
「那你來這邊做什麼?我同桌可都看見你四次了。」
我這才想起,他班上的人幾乎都認識我和宋琦玉,畢竟他每一次籃球比賽,宋琦玉和我都會為他搖旗吶喊。
我低下頭,不知該不該交代。
過近的距離使我能聽到他胸腔裡的心跳聲,他似乎是被我氣狠了。
裴應章極有耐心,他堵住我的去路,等我開口。
時間一分一秒度過,我拗不過他,隻好告訴他,我是來找一個叫程夏的女孩。
他剛要問是誰。
樓下便傳來一道女聲:「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放過我?」
聽著很熟悉。
另一道男聲響起:「我說了,當我女朋友,之前的事我就一筆勾銷。」
女孩帶著點哭聲:「可我現在已經是你女朋友了。」
「那我暑假約你,你怎麼不出來?耍我玩是嗎?要不是老子去找你,你還躲著呢。」
女孩仍舊在哭,我越聽越不對勁。
「顧西辭!你要幹什麼?」女孩一聲驚呼,緊接著,腳步聲越來越近。
下一秒,我、裴應章、小夏姐、顧西辭,四人面面相覷。
小夏姐趴在顧西辭肩膀上,她的眼眶裡似盛著兩汪泉水,而顧西辭神色先是震驚,而後,意味不明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打擾了,告辭。」
他扛著小夏姐轉身就要離開,我連忙喊住他:「你……小夏姐……」
顧西辭我認識,和裴應章同一個班,學校裡人人都說他是明章高中部校霸,據說是因為衝撞老師、毆打同學而喜提此稱號。
他父親是這學校最大的股東,不然,明章早就將他開除。
我跟他之所以認識,完全是因為裴應章的緣故,他們兩人常常在一起打籃球,來過幾次宋家。
顧西辭長相偏向桀骜不馴,蹙眉看人時,十分兇狠,我和宋琦玉對他都有種敬畏和懼怕。
此刻,他卻與我的小夏姐以這樣一種詭異的姿勢出現在我面前。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裴應章無聲地給我使了一個眼色,他走向前,兩個男生像是有約定俗成的默契,顧西辭將小夏姐放下。
他們離開了。
我扶住小夏姐,想帶她去醫務室,她嗚嗚咽咽地拒絕了我。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悲傷,我不願開口揭開她的傷疤,但又擔心她的安危,畢竟顧西辭看上去不像什麼好人。
我將聲音壓到最低,問她需要幫忙嗎?
她的淚珠掛在睫毛上,很用力地牽起嘴角朝我笑。
「不用,我回班上了。」
我突然發現她瘦了,跟沒進福利院之前一樣瘦,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其卷走。
一種焦躁的、不安的心情逆著經脈湧上心頭。
我死死掐住手心,不讓自己衝動。
在小夏姐的再三要求下,我沒能送她回去。
但我記住了校牌上的班級:高一(8)班。
下午上課時,我頻頻出神,反復回憶樓梯上的那幾個場景,顧西辭到底做了什麼事情呢?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時,數學老師點名要我回答黑板上的題目。
平日裡對答如流的我,磕磕絆絆,三句話說錯了四個公式,大家紛紛向我投來奇怪的目光。
宋琦玉替我解圍,說我是身體不舒服,老師便讓我們去了醫務室。
裴應章得到消息趕過來,他將宋琦玉支走後,拿了把椅子與我並排坐。
醫務室裡隻有日光流淌在地上,一片靜謐。
「顧西辭和我說了他們之間的事,你要聽嗎?」
終於要面對了嗎?他會想起我是那個小偷嗎?我強忍著不適點點頭。
「你還記得你和程夏那次去遊樂場嗎?我們見過。」
所以他一直記得我是那個小偷,我眼眶泛起酸,頭越來越低,他嘆了口氣,遞給我紙巾。
「那天,程夏帶回去的手表是顧西辭他母親留給他的遺物。」
心底泛起驚濤駭浪,我抬頭,震驚地看著他。
一瞬間,好像回到過去。
那個遊樂場的晚上,我們排隊向四娘上繳贓物,我雖然第一次沒有得手,但被四娘打了一巴掌後,克服了所有的恐懼。
之後,我偷了幾部手機,而小夏姐偷了一塊手表,價格不算高昂。
我記得那塊手表,銀色的,指針發出滴滴答答的響聲,此刻,恰如一顆子彈越過光陰正中我的眉心。
裴應章還在繼續,他說我去福利院的那天,顧西辭就認出了我,他找人調查我的事情。
於是順藤摸瓜找到了小夏姐,但那塊手表早就上繳給了四娘,下落不明。
最後,一無所獲的顧西辭在憤恨之下衝小夏姐撒火。
冤有頭,債有主。
這不是我能插手的事情,難怪小夏姐執意讓我離開。
裴應章攬住我肩膀:「梁玉,這不是你們的錯,我也告訴他了。」
但……顧西辭會聽嗎?或者說,他自己也知道不是小夏姐的錯,他還是那樣做了。
我想起他說的,當我女朋友,他到底想做什麼呢?
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心底翻湧,在身體裡四處亂竄,我以為從四娘手裡逃脫,就可以重獲新生。
我以為裴應章和宋琦玉接受了我,就天真地覺得,一切會過去。
苦盡甘來不過是風雨欲來的假象,人一定要為過去犯下的錯承擔責任,小夏姐如此,我亦如此。
「對不起。」
可我隻能拿一句幹巴巴的對不起來道歉。
裴應章伸手抹去我的眼淚,他垂著眼睛,像悲憫眾生的神明。
「這不是你們的錯,沒必要為此道歉。」
淚水不受控制,越來越多,裴應章慌神,在我臉上胡亂地擦著。
他嘆氣道:「別哭了,你實在過意不去的話,不如好好想想,有沒有和四娘接手的人,不過這麼久了,線索應該都斷了。」
剎那間,我想起一個人,小馬哥。
在四娘那待了幾年,隻有他會過來,他不是四娘手下的人,那次,我故意引來警察,他因為盜竊被關了三年。
去年應該放出來了。
我思考的模樣被裴應章看在眼裡,他問:「你想起來了?能找到手表的話,顧西辭應該不會再糾纏程夏。」
我有些猶豫,要不要跟他說,畢竟四娘背後有人,不然不會隻判小馬哥盜竊,萬一對方勢力很廣,會不會牽扯到他和宋琦玉?
裴應章當即敲了我腦袋一下:「你的眼裡寫滿了我要一個人勇闖天涯。」
我耷拉下頭:「小馬哥,去年應該從監獄裡放出來……」
裴應章點點頭:「這事不要告訴琦玉,不然她書也不讀了,拉著你去找人,我晚點找人去查。」
我吸了吸鼻子,剛想說話時,宋琦玉從外頭衝進來,一臉悲痛地看著我。
「你好可憐啊。」
我與裴應章面面相覷,她難道都知道了?
緊接著,宋琦玉道:「我剛剛去打飯,路過操場的時候,碰到張志文跟語文課代表表白。」
她看著我的淚水,「你哭吧,沒關系的,隻是失戀而已。」
裴應章笑出了聲。
夜深人靜的晚上,我反復回憶起那段我曾不願提及的過往,試圖在裡面找到蛛絲馬跡。
是解救小夏姐,也是解救自己。
時間在日思夜想中度過,轉眼到了中秋節。
今年中秋國慶連在一起,學校一口氣放了十天假,明章對成績要求嚴格,高三隻放三天。
裴應章查消息的效率很快,他告訴我,小馬哥出來後,仍舊在 C 市的天星街混日子,在一家名為 sweety 的夜店當打手。
他告訴我等他放假後,再處理這事,讓我不要擅自行動。
我想起關於天星街的傳言,那裡是 C 市夜店一條街,各方勢力都在此扎根,某些違法犯罪的勾當在這裡就相當於找到溫床。
隱秘的想法在慢慢膨脹,我如今十四了,隻是去看一眼應該沒多大關系,最關鍵的是我不想牽連到宋家。
裴應章明天不在,趁機打探一眼就行。
但不知為什麼,第二日,宋琦玉一直黏著我。
我狐疑地問她。
宋琦玉眨巴眨巴眼:「舅舅說你失戀了,讓我多陪陪你,不要讓你想不開。」
我一時無語哽住,隻好老老實實地待在書房裡寫功課。
我媽為了避開宋琦玉,這幾年隻要是放月假,都會帶著宋琦文出去住。
這晚十點,她哭哭啼啼地回來,衝到我面前,問我知不知道關於四娘的事情,她有沒有同伙之類。
她又將孩子看丟了。
在美容會所,宋琦文不知被什麼所吸引,一個人跑去對面馬路,一輛車經過,她就不見了。
跟上次一樣的手法。
但四娘早被抓進監獄,她想到了我,她像發瘋一樣,抓著我的肩膀搖,問我知不知道同伙,知不知道她孩子的下落。
宋琦玉想過來制止她,反被她一把推倒在地。
我掙脫不開她的手,大聲喊道:「我說了我不知道,四娘他們很小心的,從不讓我們接觸。」
她愣住,繼而打了我一巴掌,惡狠狠道:「你分明就是不想說,你待了四年怎麼可能什麼都不知道?你就是見不得你妹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