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網上打聽到了小夏姐的下落,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被送去南區的福利院,等元旦放假我就去找她。
我還買了別的東西,手套和零食,鼓鼓囊囊,塞滿了背包。
一直忙活到晚上七點,擔心碰到車輛進出太顯眼,進了別墅區後,我早早下車步行。
雪下起來有簌簌的聲音,踩在腳下嘎吱嘎吱的。
一切按照正常的軌跡進行,直到重物落水的聲音傳來。
我循聲望去,觀賞湖中正撲騰著一個小女孩。
是小公主。
身體比腦子先做出反應,我扔下背包縱身躍進湖中。
接觸到水的那一瞬間,刺骨的寒意如針扎一般密密麻麻包裹住身體。
我奮力向前遊去,又拼盡全力將她送上岸。
然而,不等我站穩。
我就被人劈頭蓋臉打了一巴掌,失去重力的我摔在湖邊。
與此同時,我媽哭喊道:「你不要再碰她!你心思這麼惡毒,你要害死你妹妹嗎?白眼狼!」
我沒力氣站起來了,隻仰頭看她。
就這樣吧,被趕出去,我再也不貪心了。
我冷眼看著她掏出手機打電話,像等待判刑的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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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來判詞,隻等來少年一句拉長聲調的說笑:「依我看,有些人嘴巴不用就捐了,有些人腦子也該捐了。」
明明是打攪是非的局外人,偏他帶著一股悠闲自得的意味。
他脫下外套蓋在我身上,眉毛一揚,將播放著視頻的手機扔在地上。
畫面一開始,是宋琦玉拉著他在拍視頻,正好拍到小公主撿球,被絆倒摔進湖中,以及我下水撈人的全過程。
他稍一用力,將我從地上拉起來。
「長了張嘴為何不用?」
我沉默不答。
他往前一步,語氣含笑:「不打算向你女兒道歉?」
我媽臉色慘白,沒落下尊嚴二字,她抱著小公主走了。
風吹過來,水滴落在地。
宋琦玉小跑過來,我聽見她疑惑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她是傻子嗎?」
風雪漸大,我已聽不清少年的回答,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醒來的時候,房間暗沉沉的,守在床邊的莊媽很有職業素養。
我剛睜開眼睛,她便詢問我:「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嗎?」
緩過神來,我搖搖頭。
她道:「昨夜趙醫生檢查過了,應該是沒什麼大礙,你暈過去是因為低血糖,在學校沒吃飯嗎?」
語氣變得很溫柔,我說:「吃了一點點。」
因為平時說不上幾句話,很快,房間裡寂靜無聲。
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離開宋家去福利院,勞莊媽轉告給我媽媽。
莊媽聽完,眼裡閃過幾分憐憫,她搖了搖頭。
她告訴我,昨夜我暈過去之後,是那少年將我抱回來的,宋琦玉借此機會發作,指著我媽鼻子罵了半個小時。
臨了,少年風輕雲淡道:「就算是父母,做錯了事誤會孩子了,也該道歉,不是嗎?」
事情鬧得很大,莊媽說,若我前腳搬去福利院,後腳,宋琦玉就敢騎上我媽脖子罵她。
為此,我媽是不會同意我離開這裡的。
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莊媽又道:「少爺說,讓你安心住下。」
我一時哽住,不知該說什麼。
有時候,人越想得到什麼就越是失去什麼,我想要留在媽媽身旁時,越是被她推開,當我想要離開時,她卻要將我困住。
莊媽走後,房間裡黑漆漆一片,我思緒煩悶睡不著覺,起身走到窗臺吹風試圖解悶。
夜裡,雪下得很大,月亮高懸於天。
花園裡有幾棵聖誕樹,是前段時間過節遺留下來的,上面的彩燈一閃一閃。
我觀四周無人,房間在一樓隻需翻過窗臺就可抵達,猶豫了一會。
我穿過庭院,站在聖誕樹下學著他們許願的樣子,雙手合十,誠心誠意。
可我卻不知該許什麼願望。
我有時候希望自己死在一個寂靜的夜晚中,有時候又希望自己的過去是一場噩夢,醒來後,會有愛我的父母。
有時候相信苦盡甘來,春暖花開,有時候覺得人生不過是從一個苦坑跳進另一個苦坑。
有時候看別人手裡的蛋糕很好吃,當吃進嘴裡後,我會懷疑是不是自己倒霉才會選中那塊不好吃的。
人道洛陽花似錦,偏我來時不逢春。
站得久了,肩膀上落下一層雪。
「怎麼?打算凍死自己換你媽一句對不起?」
清越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我睜開了眼睛。
他又開口:「眼淚有用的話,世界上就不會擁有武器,它換不來愧疚,人心本就是偏著長的,愛也是。」
這些耳熟能詳的大道理我都明白,但真真切切感受到那一巴掌時,心還是會被委屈、難受所淹沒。
我知道她不愛我,可她為什麼要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我,打我呢?
我嘆了口氣,回頭:「你是觀世音菩薩轉世嗎?」
他微微皺眉,疑惑地看著我。
我聳聳肩,故作輕松道:「如此心地善良,大發慈悲,我該給您磕一個。」
他被我逗笑,朝我走來:「今天張嘴了?昨天怎麼不說話?難不成是因為腦子進水了?」
「……」
我如鲠在喉,很想沒素質地罵回去,轉念一想,宋琦玉是他妹妹,以她的戰鬥力,我贏不了。
他雙手插兜,從裡面掏出一個貓罐頭:「走吧,陪我去喂貓。」
我不明就裡,問他:「什麼貓?」
他道:「你媽媽丟了的那隻布偶,被我撿回來了。」
「你自己去吧,有點冷,我要回去了。」
我轉過身,被他握住手腕,接觸的地方傳來陣陣暖流,我抬頭與他四目相對。
他眉眼銳利,看人時帶著點忌諱如深的冷意,此刻,他對我說:「我怕黑。」
這人的反差感就像老虎張開血盆大口喵喵喵三聲,我沒忍住,喉間溢出一聲笑。
在他面無表情地注視下,我跟著他一同前往地下室。
這隻白色的布偶貓,被我媽遺棄後,他一時不忍,便將其收養在這裡,平時由莊媽照顧。
今日因為莊媽照顧我,忘記給它喂食,所以他才會半夜過來喂貓。
他摸了摸小貓的腦袋,眼裡流蕩著溫柔的情緒,我不再說話,房間裡隻剩下貓咪呼嚕的聲音。
這晚,我躺在床上,隱約覺得日子似乎在慢慢變好。
救人這件事挽回了我在宋家的口碑。
宋琦玉和我媽對著幹的時候,不再罵我。
莊媽和其他佣人也會對我露出笑容。
好人有好報這句話在我身上得到了體現,期末成績我考了全班第十二名,隻可惜無人與我分享喜悅。
寒假的第一天,我收拾好東西,和莊媽報備後,準備去福利院找小夏姐。
剛出大門,迎面碰上一輛寶馬。
宋琦玉氣衝衝地從車上摔門而出,看樣子不知誰又惹她生氣了,我趕忙低頭裝作沒看見。
她擋在我面前:「你跟我一樣大是吧?數學考多少分?你不要騙我!」
我無奈道:「95。」
一個人獨處的好處,大概就是可以將全身心都投入學習。
我還當過四年的乞丐,因為這段經歷,我在思想上較同齡人更加成熟,做題時,更懂得舉一反三。
老師講一遍,我就會了。
聽完這個數字,宋琦玉臉黑了。
她身後的少年輕笑了一聲,邁著長腿走過來。
他今日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絨服,臃腫的板型和沉悶的顏色,反而襯得他身形磊落而清秀。
自上次在雪夜喂貓後,這是我和他第一次見面。
宋琦玉惱羞成怒:「舅舅!你不可以嘲笑我!」
舅舅?我被這稱呼震驚到瞪圓了眼睛,連心裡話都說了出來:「你們不是兄妹嗎?」
宋琦玉狐疑道:「你瘋了?我姓宋,舅舅姓裴,我們怎麼會是兄妹,你不會在我家住了這麼久,連人物關系都搞不清吧?你知道你救的小孩叫什麼嗎?」
一問三不知,我尷尬地笑了笑。
沒人和我說,我也沒去問,隻是一聽到舅舅這個詞,老是想起我那位肚子圓滾滾的舅舅,再看身旁站著的少年,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嘴角微勾,笑意不達眼底:「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我頭皮一陣發麻:「不知道。」
他弧度再次上揚:「聽好了,我叫裴應章,按照輩分,你該叫我一聲舅舅,你那個同母異父的妹妹叫宋琦文。」
循循善誘的語氣聽著總有種危險,我倒退一步:「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沒走兩步,就被裴應章揪住後脖頸:「去哪?背這麼多東西?」
宋琦玉像是發現新大陸:「你媽不讓你住我家了?我現在就去罵死她。」
她眼裡閃著異常興奮的光芒,在她的萬分期待中我搖了搖頭。
「我去福利院看朋友,包裡的東西都是我買給她用的。」
宋琦玉再次黑臉。
裴應章揪著我往車上走:「想去哪裡,叫司機送就是,顧西辭下車。」
車上應聲下來一個男生,和裴應章一般大的年紀,與我擦肩而過的瞬間,他的眼神如鷹一般銳利,直勾勾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底一顫,被裴應章塞進車廂裡。
車輪滾滾向前。
時隔半年,我終於見到了小夏姐。
她已長胖、長高了許多,笑起來,酒窩都大了不少,我高興地跟在她身後,和她分享在宋家的故事。
她還像之前那樣,溫柔地傾聽我說話。
相比較我的生活,她在福利院的日子像一條溪流靜靜地遊走,奔向遠方,沒什麼刁難和寄人籬下的難堪。
我坐在臺階上曬太陽,身體舒展開來。
不遠處,小夏姐正在陪其他小孩子玩老鷹抓小雞,歡聲笑語充斥在耳邊。
我不合時宜地想起在宋家的日子,再一次後悔沒有跟小夏姐來到福利院。
腦海中的畫面停留在裴應章喂貓的瞬間,說不清他這個人給我的感覺,像一團霧氣,令人捉摸不定。
既想起裴應章,那宋琦玉也不得不出現,她是千嬌萬寵的大小姐,比起初見,她今日對我的態度好了很多。
如果在我獨立前,能保持這個樣子,那我在宋家的生活不會太難受。
我託著腮在腦海裡規劃,等反應過來時,小夏姐已經笑吟吟看了我很久。
她伸手撫平我緊皺的眉頭:「不是說在媽媽家過得還不錯嗎?怎麼愁眉苦臉的?」
我歪倒在她懷中:「沒什麼,隻是想起一些事,姐姐,怎麼樣才能別人和我做朋友?討好她的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