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不對。
我皺眉,有心想要反駁。
可陸言和已經閉上了眼,一副把自己封閉起來的模樣。
想著這幾日裡這嬌生慣養的小公子的確是受了不少打擊。
我到底把說教的話咽了下去。
盤算著過幾日等這人好些了,再同他好好說說。
可我不曾料到。
陸言和這一封閉卻是存了死志。
5.
我清早出去賣肉。
等傍晚收攤回來時,放在陸言和手旁的食物是一點都不曾動過。
於是我隻好硬掰開陸言和的嘴逼著他吃。
他被嗆得厲害。
眼眶通紅。
也不知道是在氣我還是氣自己。
幾日下去這人就瘦了許多,遠沒有先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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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不行。
我想著同他好好說。
可陸言和大多時候都是閉著眼,一聲不吭。
便是我故意對著他動手動腳也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我也沒惱。
隻是第二日出門前,把屋內的恭桶拿了出去。
午時回來了一趟。
陸言和依舊平躺在床上動也不動。
可臉色漲得通紅。
我隻裝作不曾看到,回屋拿了東西就打算離開。
卻在踏出房門的那一刻聽到了那人細若蚊吶的聲音:
「殺、殺豬的…Ŧü⁴…」
聲音太小。
我動作一頓,又抬腳。
這次陸言和的聲音倒是大了許多。
帶著急切,卻依舊虛弱:
「殺豬的,恭桶呢?」
「壞了,」我頭也不回:「你要是忍不住就弄床上。」
陸言和有些愕然:「怎、怎能——」
「反正都是我回來收拾。」
我轉過身,認真看著他:「左右都是要死的人了,還在乎這點臉面做什麼?」
原本漲紅的臉上瞬間慘白一片。
陸言和死死抓緊床褥,手背上青筋暴出。
我等著他的回復。
卻沒想陸言和幹脆一聲不吭地努力翻身下床。
最後狠狠地摔在地上,動靜極大。
我深吸氣。
眼瞧著這人犟著性子咬著牙打算要爬出去。
我直接快步走過去將人抱了起來。
「放我下來!」
「成親時花的都是我的銀子。」
我面無表情地打斷了陸言和的話:「我本來攢著嫁妝想找個如意郎君。你若是死了,那就是連累得我人財兩失。」
陸言和掙扎的動作一頓。
「想死可以,你先將我那些銀子還回來。」
我抱著陸言和進了茅廁:「或者你活著,給我一個人。」
陸言和死死地咬著下唇。
他瞪我。
我低頭看他。
半晌後,他咬牙:「放我下來。」
「這幾日又不是沒見過。」
我不以為意。
但眼瞧著這人一副快要羞暈過去的模樣。
我想著到底不能一下子逼太急了,索性把人放了下來:「好了叫我。」
陸言和面色通紅。
可還是叫了我。
怒氣衝衝:「殺豬的!」
好歹比先前多了口氣。
我把人抱回了屋,又出去。
回來時手上多了件衣裳和一個針黹盒。
說:「我不會針線活。前些年都是託了隔壁林大娘,如今家中多了個人。左右你闲著也沒事做,我等會就請大娘來教教你。」
「你、你讓我做這些女子做的活兒?」
陸言和愕然,語氣裡滿是抗拒。
我皺眉:「什麼女子男子的,我連豬都殺得,你一個想死的人連這點事都做不得?」
陸言和說不出話。
我瞥了眼他腰部以下的位置,又繼續:「還銀子,或者今日我便直接將那夜不曾完成的洞房事成了。先前我想著你受了傷不曾動手,如今你左右都是要尋死的,不如便宜了我。你這臉生得好看,身子骨雖不行,但又不影響那活兒。」
說著我就伸手想解了他的衣裳。
陸言和氣得渾身發抖。
緊抓著領口怒吼:「我不會尋死!那些銀子我也會還你!」
「我怎麼知曉你是不是在騙我?」
手上的動作沒停。
陸言和這幾日吃的不多,我輕輕松松就將他的手扯開。
低著頭又說:「白日裡我不在家,說不準你就找了個機會尋死,到時我還要花錢找人做棺材,賠的錢更多。」
陸言和動作一僵。
倒是方便了我扯開衣裳,露出瘦削的胸膛。
直到我俯下身時,陸言和才張嘴。
嗓音幹澀:「我會識字,平日裡可以抄書,可以幫人代寫書信,也可以教村子裡的孩童識字來掙錢。」
我抬頭盯著他。
陸言和忍著難堪別過頭,繼續:
「家裡的活兒我也可以學著做。我不會尋死,我會把欠了你的銀子都還給你。你若是不信,我今日便可以開始,你看著……」
說到後面,這人聲音顫抖,隱隱帶著哭腔。
可眼底卻是有著團怒火在燒。
不是先前的一潭死水了。
「行。」
我點頭。
「還有……」
大概是想到自己先前的無力掙脫。
陸言和深吸氣,咬牙切齒:「我要吃飯!」
「可以。」
我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許是真的餓極了,又憋著一肚子氣,陸言和這次吃得又急又多。
卻依舊保持著儀態。
不愧是京城來的貴人啊。
我沒忍住感慨。
到底是和我們這些粗人不是一路的。
被我盯得久了,陸言和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他瞪我:「你一直看著我做什麼?」
可隱藏在黑發下的耳垂越來越紅。
「你好看啊。」
我老實回答。
瞧著這人又要發火了,我又急忙說:「我趕著回來,還不曾吃過飯。」
陸言和一愣。
他也不吭聲,隻下筷的速度越發快了。
像是在故意報復。
我好笑,起身去拿碗筷。
原以為照那速度,飯菜不會剩多少了。
可回來時陸言和已經放下了筷子。
肉菜還有不少。
「看什麼看!」
許是注意到我有些訝異的目光,陸言和又生氣了起來:「你做得太膩了,我、我吃不慣!」
可先前我分明注意到這人吃到眼睛都眯了起來。
我點頭,倒也沒拆穿。
等到吃完收拾碗筷出去時,我才想起了什麼。
又回頭:「我找了木匠做了副輪椅。等那輪椅做好了,你就幫我喂家裡的雞還有豬。家裡的活兒還真不少,總不能一直都麻煩林大娘。」
陸言和悶悶地嗯了聲。
可眼底隱隱有一絲光終於亮了起來。
6.
衣裳還沒縫好。
陸言和手上倒是多了不少針眼。
難為他一聲不吭。
隻是偶爾和我鬥上幾句嘴。
反倒是林大娘幾番來找我,欲言又止。
最後委婉:「這男子縫衣做活到底有些不妥。要是傳了出去,別人會瞧不起你相公的。」
「這有什麼?」我低頭拆著豬肉,不甚在意:「您看起先誰瞧得起我殺豬,如今我不照樣活得比他們都好?都是為了活著,有什麼好瞧不瞧得起的。」
「可這男子都極為好面子……」
「他們都說人活著是為了面子。可我又知道,越沒本事的人越好面子。拼著口氣活著,說不準哪天就碰上老天爺開了眼呢?」
我把豬肉遞給林大娘時,眼角瞥到門口有一點灰色衣角。
是坐著輪椅的陸言和。
也是運氣好,那木匠處正好有一個老舊的輪椅。
我便先借來給陸言和用。
這幾日他便笨拙地坐著輪椅在家喂豬喂雞,最後愈發熟練了起來。
連聲響都小了。
「我是說不過你,」林大娘嘆氣,又忍不住遲疑:「不過近來我聽村子裡有不少人說你這相公名聲不好,家那邊似乎也犯了什麼罪,故而來這邊逃難。阿朝,你同他成親了可會跟著連累?」
村子裡的人並不知道陸言和的身份。
想來又是那群人在肆意詆毀著他。
「大娘這幾日裡可覺得我相公就如那些人說的那般不堪?」
我反問,笑了笑:「即便是他家那邊真出了什麼事,我也跟著一塊兒面對。日子是我自己要過的,總是聽旁人說道什麼?我啊,隻要用心看便是了。」
「是這個理兒。」林大娘也跟著笑了起來:「我瞧你相公行為舉止應當是個富貴人家出來的,可對著我這糟老婆子卻是恭敬有禮,不見一點脾氣。前些日子我身子有些不適,連我家那口子都還沒發現,你這相公便勸我早些回去歇息。你們都是好的,下次再聽到那些話,老婆子我就先替你們罵回去!」
ťŭ₄林大娘年輕時便是個極為潑辣不饒人的。
可她人緣好,鄰裡鄰居有個事兒她都盡量幫忙,在村裡是能說得上話的人。
我眼睛一亮:「那我就先謝謝大娘了。」
「阿陸是Ťú²我相公,他在我眼裡自然是千好萬好的。」
話音剛落。
門口那角衣裳便匆匆收回。
隱約有瓷缸碰到的聲響,帶著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什麼聲音?」
我面不改色:「許是老鼠。」
而等我回了屋子,那當了回「小老鼠」的陸言和正低頭愣愣地看著手上的衣裳。
見我來了,他也隻是抬頭目光復雜地看著我。
又帶著一點發現真相後的了然。
我喝水動作一頓:「怎麼了?」
陸言和斂眸,語氣生硬地開口:
「我如今還是不會縫衣服。」
「沒事,慢慢學就行了,總比我那手藝好。」
「我想先開始抄書。」
「行,我明日就去縣城裡的書局問問。你對筆墨可有何要求?」
「沒有。」
陸言和頓了下。
這次,他緊緊地盯著我,像是不肯放過我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又帶著些試探:「你也看到那些人不會放過我。若是我家那邊……再出了什麼事,他們可能會殺了我,甚至牽連到你。」
我聞言皺眉:「那不如趁著他們現在離開了,我們收拾收拾東西逃到一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
陸言和瞬間瞳孔驟縮。
那張俊俏的小臉上閃過諸如震驚、得意、糾結等等復雜情緒。
他小聲呢喃:
「原來你竟這般心悅於我,可我……」
「什麼?」
我一時沒聽清,問。
「沒什麼。」
也不知陸言和想到了什麼,那原本生動起來的眸子又瞬間灰暗了下去。
最後隻面色僵硬地說了句「我會盡快把那些銀子還你的」。
我本想說不急的。
可對上陸言和眼底的疏離和冷淡後,又一時啞然。
總覺著……有哪裡不對了起來。
7.
有著林大娘的幫忙,再加上那些人在目的得逞後很快離開,村裡人也開始逐漸接受陸言和。
他到底是長進了。
在反復確認了那些人不會去而又返後。
陸言和這才出了一次院子,又「偶然間」指導了村長孫子寫文章。
誰都知道村長那孫子的文章中規中矩,難過府試。
可就是陸言和指導他寫的這篇文章,竟得了書院裡最為嚴苛的夫子的一句誇贊。
村長大喜,對陸言和極為熱情。
連帶著村裡人都對陸言和的態度緩和。
怪異的目光少了不少。
學識好的人在哪都是備受尊敬的。
陸言和又開始幫人代寫書信和抄書,以此來掙取銀兩。
可做這些的時候,陸言和很少同外人接觸。
他把掙來的銀兩還我。
「你這個月的給多了。」
「沒有。」
陸言和頓了頓,又說:「我那日……聽到了你同林大娘說的那些話,若不是有你幫忙,村子裡的人也不會這麼快就接受我,多謝。」
小公子依舊還不習慣同人道謝。
聲音越來越小。
一句話說完耳朵就變得通紅。
於是我隨口說:「這有什麼好道謝的?你是我相公,我幫你本就是應該的。」
陸言和抄書的手一僵。
墨汁滴落,暈在了原本寫好的字上。
我探頭過去,提醒他:「好可惜,這張就這麼廢了。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
陸言和有些慌亂地收起紙,眼底的光重又灰暗了下去。
又帶著些糾結。
最後意味不明:「你不必對我如此好,我以後、我……」
他張了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