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昭然若揭的目的,都掩藏在所謂的家國大義之下:
「老臣知道,公主金尊玉貴,定然不願遠渡重洋。」
「但如今為了百姓……」
「姜延君!」
我沒有理會在場的其他人,隻是目光凌厲地望著不遠處的姜延君,
「你為了一己私欲,棄黎民百姓的安危於不顧,此刻竟還能穩坐高臺——」
「你這種畜生,也配做一國儲君?」
他臉色一沉:
「荒唐!姜舒意,你眼中可還有尊卑規矩?」
「規矩?」
我慢吞吞咀嚼著這兩個字,目光一寸寸掃過大殿之中神情各異的眾人。
像在看一出荒謬至極的鬧劇。
然後我突然笑出聲來,
「好啊哥哥,不如來看一看我的規矩吧!」
我叩開機關,原本緊貼著小臂綁好的匕首從袖中滑出,被我牢牢握在手中。
熟悉的、粗粝的刀柄貼著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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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著它,飛身上前,衝到那幾個得意洋洋的倭國使臣面前。
抬手用力一揮——
噗嗤一聲,刀刃割開血肉,切斷喉管。
鮮血四濺!
滾燙的人血濺上臉頰,又被我毫不在意地抹開。
濃重的甜腥味傳入鼻息,我看著面前轟然倒下的三具屍體。
緩緩轉過身去。
父皇幾乎是震怒又驚惶地站起身來:「明華,你瘋了!」
「兒臣沒瘋。」
血在匕首上匯成小溪流,又順著刀尖一滴滴淌下去。
我站在三具屍體面前,從眾人眼中看到自己如今,狀似惡鬼的模樣,
「犯我者,雖難必誅,雖遠必誅。」
「父皇,這就是兒臣的規矩。」
「倭國本是依附於我朝的彈丸小國,十年前起便對我朝疆土虎視眈眈。此番燒殺搶掠,殘害無辜百姓,更是可憎。」
「兒臣——主戰,絕不主和。」
「還請父皇下旨,讓兒臣領兵南下,驅逐倭寇,收復海州郡!」
最後一句話,我說得擲地有聲。
「公主——」
老忠勇侯應該是恨死我傷了他兒子,仍然不死心地想開口。
我握緊匕首,不耐煩地抬手,削去了他一大片頭發:
「老鳏夫,閉嘴。」
父皇握緊龍椅扶手,驚詫又猶疑地看著我。
他實在算不得什麼明君。
當年靠著我母後和外公舅舅爭到了皇位,又忌憚他們。
後來坐穩了皇位,便又冷落我母後,刻意重文輕武。
才一步步落得此下場。
要知道,當年外公和舅舅在時,倭國人隻配對著我們卑躬屈膝,俯首稱臣。
這時候,從前舅舅手下的舊部,如今還在朝中為官的幾個武將,也都跪了下去。
因為父皇重文輕武,他們如今已然式微。
但到底,還能說上幾句話。
「還請陛下應允公主出徵南下,收復海州郡!」
14
才被他收歸的兵權,又要交到我手上。
父皇明顯很不甘心。
然而我已當中斬殺倭國使臣,對方絕不可能再與我們和談。
無奈之下,他隻能答應我出兵。
卻又為了制衡我,當場下旨封忠勇侯世子李無遮為隨軍監察使。
無所謂。
我不在乎。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如果他真的敢阻我大事。
海州郡就是我為他挑選的墓地。
我領了旨意,帶著方景玉走出大殿。
沒有再多看一旁神色灰暗的姜靜月一眼。
眼界始終在男女情事、後院私宅間打轉的人,從來都不是該被我正視的對手。
她隻是我注定會殺掉的一個仇人而已。
15
外頭夕陽西沉,黃昏的火紅色流彩傾瀉在皇宮的金頂琉璃瓦之上。
她突然感慨:「我突然覺得,你那時說的沒錯。」
我側過頭:「什麼?」
「這京城固然比北疆繁華許多,然而早就從根子上爛透了。」
她目光從那片耀目的琉璃瓦上掠過,又重新落回我身上,
「方才你在殿中拔刀殺人,實在幹脆利落至極,也血濺五步時也漂亮至極。」
我微一挑眉:「比之當初殺你夫君時如何?」
她撫掌大笑:「自然刀法又精進不少。」
我與方景玉相識,是在被流放的第二年。
我靠著從前外公留下的舊部進入軍營,靠著自幼隨舅舅練成的劍法,大著膽子上了戰場。
軍營之中不分什麼公主平民,何況我本就是戴罪之身。
我將兒時外公和母後教我的兵法策論用在實際中,帶著一小支奇兵從側翼切入。
大獲全勝。
雖然受了傷,卻也自此在軍中站穩了腳跟。
被幾個兄弟帶出門散心時,卻撞上前些日子來幫營中將士寫家書的那位秀才。
他拎著一根木棍抽打地上蜷成一團的女子,叫嚷著要將她賣入娼館。
「我將要上京趕考,盤纏卻不夠,你身為妻子,不該為夫君分憂嗎?」
見那女子死活不從,他眼中閃過一絲陰狠。
竟然抬手去撕她的衣裳。
「這街上人來人往,你被看了身子,如何做得我的正妻!」
我拔劍殺了他。
爾後解下身上的鬥篷,將地上衣不蔽體的女子裹得嚴嚴實實。
她空洞的眼睛一點點恢復神採,卻一滴眼淚都沒掉。
「這位將軍。」
她扯住我的衣擺,一手撐著地面,慢慢地站起身來,
「我可以,跟著你嗎?」
不等我開口,她喘了兩口氣,擺出了她的籌碼,
「我叫方景玉,我爹是私塾先生,我從五歲起讀書識字。我夫君能中秀才,便是靠著我為他寫的文章。」
「我還讀過兵法,看得懂陣圖,絕不是毫無用處。」
她聰明至極,又會審時度勢。
第一次見面,就清醒又果斷地擺出了自己的底牌。
讓我意識到,她是有價值的。
我聰明的軍師。
最可靠的謀逆同黨。
夜裡點起燭火,一燈如豆。
「殿下,你此番前去江南,山高水長。」
她舉起手裡的酒杯敬我,
「我會留在公主府,守著京城這攤汙水,等你回來。」
16
我們前往海州郡時,李無遮的傷還未養好。
我騎馬,他就隻能乘馬車。
隻要停下來休息,我便能察覺到他萬分復雜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終於,抵達海州郡城外那一日。
他在帳外攔住了我:「舒意,我們不能談談嗎?」
「你想談什麼?」
我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如果要說什麼舊時婚約之類的屁話,就不用說了,我聽著怪惡心。」
「……你從前飽讀詩書,如今說話卻如此粗俗。身為公主,你不該……」
我徹底失去耐心,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李無遮,我尊貴的忠勇侯世子,我在邊關軍營待了三年,你以為我是去享福的嗎?」
「北境風雪凜冽,自然養不出你們京城這麼矯揉造作的玩意兒。」
「你都承認了你早就移情姜靜月,如今又來我面前裝什麼一往情深?」
他目光與我相撞,沉默片刻,突然道,
「姜舒意,你我走到今日,難道隻是我一人之過嗎?」
「若不是當初你不顧我的勸阻,非要替太子殿下頂了那殺人的罪名,何至於被流放邊關。你一去就是三年,杳無音訊,若非阿月費盡心思逗我開心,說不定,我都等不到你回來這一日。」
「你心中隻有他這個哥哥,又何曾將我排在最前面過!」
我被他這一番不要臉的話震驚了。
回過神來,隻覺心頭怒意騰起。
「若不是我頂罪,姜延君早死在邊關ƭû₌了,何來他今日的太子之位?何來你今日的春風得意!」
「你自以為兄妹情深,不會真信了他當時是因為國師出言冒犯先皇後,才失手打死了他吧?」
我一怔。
竟有一股寒意從脊柱末端猛然竄起。
「什麼意思?」
李無遮直勾勾盯著我的眼睛,咧開唇角,慢慢冷笑出聲。
「那時,太子殿下不受陛下重視,又被周貴妃的黨羽幾度打壓,他憤懑之下,開始流連花街柳巷。」
「結果卻同陛下那時才開始器重的國師大人,看中同一個花魁,起了爭端。」
「他喝了酒,下手時失了分寸,才打死了人。」
記憶驀然回溯。
我想起三年前,那個落雪的冬日。
姜延君突然無措地來找我,玄色的衣袍下擺還染著未幹的血跡。
他說,國師是周ţũ̂₈貴妃的人,流連青樓時,竟口出狂言,將母後比作煙花女子。
「我與他吵了起來,下手失了輕重……」
我問他:「皇兄怎會去那煙花之地?」
他不假思索道:「我原是想跟著他,找到些他與周貴妃勾結,意圖欺君罔上的證據。」
他是我哥哥,一母同胞的親哥哥。
我自然信了他。
哥哥雖為嫡子,如今卻羽翼未豐,倘若再背上殺人的罪名,就真的被父皇厭棄。
何況從小跟著外公學文韜武略,便是哥哥善文,我善武。
無論如何,他不能出事。
「你現在回去換衣裳,將染血的衣袍燒了,不要留下任何證據。」
我說,「哥哥記住,人是我打死的。」
……
我驀然回神,看著眼前的李無遮。
他臉上有種微妙的暢快之色。
你也配?
「既然你當初就知道,當初卻不告訴我,你與他何異?」
我一字一句道,
「李無遮,你與他姜延君一樣,都是厚顏無恥的下流貨色。」
17
我一夜未眠。
一輪銀白彎月掛在夜幕中,海州郡吹來的夜風,帶著海水的氣味。
我抱著我的劍坐在月光下,將過去想了又想。
原來一切變故的根源,並不在我離京這三年。
我的哥哥,和我曾經青梅竹馬的心上人。
他們早就爛掉了。
但……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三年一千天,邊關苦寒日日磨礪。
我心似磐石堅,不會被萬事所擾。
18
收復海州郡,比我想象中還要順利不少。
倭國人擅長水戰,我便引著他們強行將戰場轉移至陸上,衝散陣型,分而擊潰。
一步步收復海州郡的過程裡,李無遮望向我的眼神也越來越奇怪。
似乎帶著些微糾結與不舍,甚至還有輕微的恨意。
最後一戰,倭國人節節敗退,我追著對方主將一路策馬,跑進一片荒野谷地深處。
幾步之後,李無遮跟著我。
二對一,何況對方又是強弩之末,原本該是板上釘釘的勝利。
然而在我提刀刺向倭國主將的一瞬,李無遮忽然調轉刀鋒,重重砍向我身下馬匹的前腿。
駿馬一聲慘烈嘶鳴,跪倒在地。
我身體跟著往前傾,銳利劍尖迎面向我刺來,眼看就要沒入心口!
李無遮冰冷的聲音傳入耳中,仿佛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
「姜舒意,並非我對不起你。」
「京中宮裡上下,沒人想讓你活著回去。」
劍尖刺入我心口,卻隻進了半寸便再也動彈不得。
握劍的李無遮陡然愣住。
也是這個時候,斜裡忽然一支寒光凜然的長箭飛來,用力之大,竟然將那柄劍從中射斷!
我得了喘息之機,飛身下馬,高高揚起手中長劍,用了十分力氣拼力一揮。
倭國主將的身首分離,高高飛起的頭顱之上,還殘留著驚懼和不敢置信的表情。
爾後我猛然轉身,從背後取下長弓,瞄準,利落地搭弓射箭。
長箭自逃離的李無遮後心穿過,他從馬上栽倒下來,滾落在低矮樹叢之中。
我喘了兩口氣,拎著我染血的長劍,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他仍未死去,仰面倒在樹叢中,滿臉是傷,神情震驚地看著我。
張了張嘴,卻隻有鮮血和零星的字句湧出。
「姜……舒意……」
「真是個蠢貨。」
我用劍尖支著地面,單膝向前地傾下身去,輕蔑地拍拍他的臉,
「我早猜到你們想幹什麼,以為我不會提防嗎?」
「我……明明確認過,此處並無軍中埋伏……」
我忍不住笑起來:「你們逼著我上交兵符那幾個月,是不是以為我會就此安安分分做一個失權的公主?隻能靠著打罵姜靜月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