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一種感受。仿佛在心裡替別人下了一萬年的雪。
我滿心期待著,勉勉因那幾天也能得一個孩子。
卻在二個月後,等來了胡勉勉病倒的消息。
我到胡勉勉房裡詢問她的侍女盈盈病因。盈盈跪下哭著說:「良娣昨天聽說太子喝了酒,她之前聽太子妃說,太子酒量不好,而且一喝酒就會亂發脾氣。
她擔心太子,就親自去送醒酒湯。去的時候天氣好好的,到太子那裡發現太子妃在貼身照顧,就決定回房。回去的路上突然就下雨了,奴婢們讓良娣去躲躲雨,好回去拿傘接良娣。良娣執意不肯,淋著雨回了房。奴婢們已經服侍良娣洗過熱水澡,可是今早良娣就起不來床了,都是奴婢們不盡心,沒服侍好良娣。請側妃娘娘責罰。」
我讓盈盈起身,「好了,你起來吧。我了解你們良娣的性子。真上來那勁,連我都攔不住。你們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失責,就好好將功折罪照顧胡良娣。有什麼需求需要,及時去秉明太子妃和我。切記,無論病情如何,務必不能瞞著我。」
我知道,我接下來的就是盡心照顧胡勉勉了。胡勉勉發著高燒,遲遲沒有清醒。
太子和太子妃都來看過了,也都十分著急。
我心裡其實非常不想看見這對夫妻。若不是他們倆,勉勉也不會落到如今這地步。
太子看出來我的不悅,對我說:「胡良娣此病因本王而起。本王會常來看她。月影放心,勉勉一定會好起來的。」
太子妃也連忙自責說:「怎麼能怪殿下,明明就是怪我。我粗心大意,沒在乎勉勉的感受。虧得勉勉還叫我姐姐,還對知意那麼好。是我的錯才對。」
我起身恭敬行禮回復:「殿下娘娘不必自責。妾身不會責怪也不敢責怪。」
太子又欲說什麼的時候,正巧趕上太醫診治結束,前來復命。
「啟稟太子殿下,胡良娣之前心情鬱結導致的弱癥並未完全康復,如今淋雨受涼,如若高燒一直不退,很有可能……」
「可能什麼?」我立刻追問。
太醫繼續說:「很有可能,油盡燈枯,回天乏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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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覺得渾身無力,眼前一黑,癱坐在地上。
太子妃和容娘連忙把我扶起來。太子嚴肅地說:「本王不想聽這些。本王隻想聽到胡良娣康復的消息。」
我是真的害怕,我不能失去胡勉勉。我甚至不敢去想象。
我不能讓我的勉勉擔心,所以我捏著衣裙,無聲地哭。
真諷刺,也真可憐。
胡勉勉的心上人就在身邊,卻害了相思病。她性格活潑開朗,身體一向很好,都沒生過什麼大病,隻是因為愛上了一個人,卻幾乎要了她的命。
過了一會內室裡傳出了胡勉勉醒來的消息。我第一時間沖了進去。太子和太子妃也跟了進來。
胡勉勉的臉燒得通紅,嘴唇沒有一絲血色。我握住她的手,忍著淚水,擠出笑對她說:「勉勉,你好些了吧。我這就把太醫叫過來。」
她聲音顫抖,聲音虛弱,制止了我:「不必了。月影。不必了。」
「什麼不必了?這個時候還耍什麼找小孩子脾氣。你必須好起來,不然我怎麼辦?我怎麼辦?」我的語氣已經開始焦灼。內心更是如此。
她緊緊握住我的手,幾乎是拼盡全身力氣說:「我的身體,我了解。你讓他們都出去,都出去。就留我們兩個。」
太子見狀,連連嘆氣,帶著旁人出去了。
隻有我跪在勉勉的窗前,哭著把她依舊滾燙的手放在我的臉頰上。我哭著問他:「太子呢?太子也不見了嗎?」
她笑了笑,仍舊虛弱地說:「不見了,我怕我舍不得走。」
「我是你姐姐,你聽我的,讓太醫來跟你診治。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活下來。別留我一個人。嬋兒喜歡你,她還叫你勉勉娘親。你活著好不好。」我哭著懇求。
她依舊不肯診治,也流著淚,
「可惜啊,太匆忙了,我應該見見爹娘的。」她帶著最遺憾的神情輕聲訴說。
「月影,我去天上了,去當月亮旁邊的雲。我要看著你幸福過一輩子,一輩子……」
我能感覺到她的手一下子就失去了力氣,仿佛她的魂靈從我手中溜走。她已經緊緊閉上了雙眼,神情卻十分安詳。她平日裡是個小哭包,如今也是流著淚走的。
我發了瘋地呼喊她的名字。發了瘋一樣地叫太醫。我期待奇跡的出現。
卻隻看到了太醫惶恐遺憾地跪下。
我的天地,從此缺了一角。
胡勉勉和我一樣,十六歲嫁進東宮,下個月是她十八歲的誕辰。
她前幾個月還在陪我過生日,她送了我一柄玉如意。是很大的禮,我一直沒琢磨明白該還什麼禮給她的十八歲誕辰。
如今終究是沒機會了。
胡勉勉的喪儀很是體面,她出身並不低於我,她的曾祖母還出身宗室。皇恩浩蕩,胡勉勉以皇妃的規格下葬。
勉勉走後,秦韻濃的身體也開始變得不好。許是傷心所致,她在勉勉的葬禮上甚至傷心到暈倒。
而我已經沒有眼淚了,我的眼睛腫了又消,消了又腫。白日裡我覺得太陽是她,夜色裡我覺得月亮是她。
其實無數次我都覺得撐不住了。直到我看見我年幼卻懂事的孩子,我才覺得還是要咬咬牙繼續度過這一生。
那勉勉的夫君,我們尊貴的太子殿下也在傷心嗎?據宮人說是的,他在胡勉勉的葬禮上親自攙扶著胡勉勉幾近哭死的母親。
他還獨宿了一陣,每每經過胡勉勉的院落就會神傷一陣。
可他真的感到愧疚了嗎?
我甚至不知道該不該責怪他。他有他的愛情和堅持,所以胡勉勉一開始就注定要悽慘。
胡勉勉的悲慘結局卻為其他女人換來了曙光。皇後本就不喜歡太子妃,借胡勉勉的死將太子妃罵了好一陣,還給太子下了死命令,一定要雨露均沾。
溫良娣和沈昭訓先後侍了寢,沈昭訓是個有福氣的,一月之後就被診斷出了身孕。太子妃被罰了半年的份例,東宮內務大權也暫時交到了我的手裡。
我實在沒有心情替他們看家,我不在乎,更不想要。這背後的代價,是我最好姐妹的早逝。於是我以謹慎為名,讓溫良娣來協助我。
如今勉勉的喪期已過,她的嫁妝和陪嫁的僕人要被遣回胡家了。
她的貼身侍女盈盈特來向我辭行,我贈了很多東西給她,她謝恩之後卻遲遲沒有告退。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們幾個去把胡良娣的嫁妝再清點一遍,務必做到完璧歸趙,我們堂堂東宮,別落個貪財的小氣名聲。盈盈再把胡良娣陪嫁的奴僕名單和我身邊的容娘核對一邊吧。」
我找了個理由把其他人都支了出去,隻留容娘和盈盈在屋裡。
「有什麼事就說吧,容娘是我的心腹。」我對盈盈說。
盈盈突然下跪,重重磕頭,卻壓低了聲音說:「側妃娘娘,奴婢覺得,我們良娣的死,太子妃脫不了幹系。請娘娘為良娣主持公道。」
我和容娘驚訝對望,容娘連忙低聲說:「你說這話可是要負責任的。
別無憑無據就找我們娘娘來主持公道。」
盈盈已是淚流滿面,繼續說道:「回娘娘。平日裡,您三位主子交好,經常走動交談。自您有孕之後,就不太外出走動了,我們良娣還是時常去太子妃那裡說話。太子妃喜歡和良娣講太子的事,我們良娣回去就會更羨慕一分。長此以往,還會害了相思。」
我捏緊袖子,內心籠了一層疑惑,開口說:「太子妃平日裡與我們談的最多的就是太子,這算什麼害人的證據。」
盈盈繼續說:「娘娘。您應該知道,太子與太子妃是在宮外的佛寺定情,可您不知道,那天我們良娣也去了。也是一眼就對殿下鐘情。您在時,太子妃講的大多都是些面上的話,或者是趣事。可您不在的時候,她與良娣說的大多都是那天佛寺裡的事。我們良娣本就覺得可惜,聽了他二人的定情細節後更是生出執念,經常念叨,『為什麼永遠都是差一步呢'。」
一陣寒意從在我的後背上仔細摸索。「的確,我知道勉勉的病根從何而來。所以我總是勸她。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心裡也是責怪他們夫妻,可是這是我們都沒辦法控制的事。是他們夫妻二人的情意。」我保持了一絲謹慎。
我怎麼會不怪他們夫妻,我已經有一陣子不與他們倆往來了。太子甚至與我動了怒,說我不講道理,忽略他和太子妃的感受。
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他說:「月影,本王理解你,也明白勉勉對你有多重要。可本王與韻濃就不傷心嗎?韻濃被母後責罵,甚至暈倒了。
她也是勉勉的朋友,而我更是勉勉的夫君啊。你到底要這樣到什麼時候?為什麼不能從你的世界裡跳出來看看別人?你永遠高高在上,睥睨眾生。」
此時盈盈的回答把我從那陣回想裡拉回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