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柔聲安慰她:「好了,別多心了。這些事,難道我不曉得嗎?我是真的不在乎。我爭那些虛名作甚。又不是不爭不行的事。再說了,我要是她,我也惶恐。而且,這些事大多都是她母親教的。我什麼都清楚。我們就安心守著嬋兒,過咱們自己的日子。」
容娘的眼裡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這些事,我怎麼不知曉。我祖母和母親都出自名門,我自小受她們教導。這些人情世故,早聽得透徹。
隻是我真的不在乎,我爭了有什麼用。爭了就能給我一個美滿的人生嗎?太子寧願守著生病不能侍寢的秦韻濃,都不願去別的姬妾那裡一步。東宮的地位早就按著太子的心意定下了。
更何況,秦韻濃的病愈發嚴重,我與她爭什麼呢。我們想要的東西都不同。她想要正妻的地位與太子的愛。
我就想要安穩地過完這一生。
要是能一直這麼安穩就好了。
時光荏苒,又過了一年。嬋兒已經到了牙牙學語的年紀。
我的日常生活仍舊是帶娃順便帶胡勉勉。太子妃的身體好轉了一些,我也經常去走動。
近日我找太子妃去的勤了一些,我怕勉勉吃醋,於是就經常找她聊天。
這天的閑聊中,我發覺她的精氣神已大不如前。我試探著換了很多話題,隻有聊到太子的時候,她才會有興趣。
「勉勉,你知道嗎,嬋兒第一次叫太子爹爹那天。太子開心到把嬋兒舉起來,圍著我這院子跑了好幾圈。看得我心驚肉跳,很想把他趕出去。這不玩孩子嗎?」
我說完就一直等著她的反應。胡勉勉低頭笑了笑,用一種莫名的嬌羞的語氣說:「他們父女一樣可愛。」
我見她開心了一些,就又繼續說:「勉勉,韻濃身子如今好些了,也算是熬過來了。太子就不用一直照顧她了。我相信太子一定會去看你的。」
她聽了這話,苦笑著搖搖頭。用一種近乎絕望的語氣對我說:「他不會來的。」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胡勉勉。我又驚又怕,我很害怕她本來明媚的一生被黑暗牢牢籠住,連一絲光亮都透不出了。
Advertisement
我在看到胡勉勉的第一眼就決定跟她做好朋友了。那是我們一同入東宮的第二天,太子妃帶著我一起去給皇後請安。那天我的心情並不好,擺著一張生人勿近的臭臭臉。太子妃見我那樣子,也沒太敢跟我說多麼親近的話。
隻有傻乎乎的胡勉勉敢在回東宮的路上跟我搭話:
「阮姐姐,我覺得你好颯。」
說完就胡勉勉就笑著跑開了。
那時候我就想啊,東宮裡有個她,也不算太差。
我的生活也不至於太無聊吧。
不過短短兩年的光景,她的眸光就暗淡了下來。
我實在是擔心,第二天我咬了咬牙,決定去找太子。
太子正在書房獨自看書,他對我的到來應該是十分驚訝,我沒怎麼等待,就進去見他了。
我請安問禮過後,突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於是局面突然陷入尷尬。
他放下書本,用一隻手託著臉,一臉好奇的看著我,開口詢問:「月影是稀客。你既來了,定是有事要說吧。本王真的很想知道是什麼樣的事。」
我心裡下了決心,為勉勉的幸福豁出去了。
「殿下,胡良娣她近日身子不大舒服。胡良娣對殿下是真情實意的。殿下要是能去看看她,她心情就會好些,心情好了身子就會好了。」
我說這些話時,都不敢抬頭看太子。一個女人對著自己的夫君來轉述他另一個女人的相思苦。真的很羞恥。
他輕笑一聲,說道:「既是胡良娣想本王了,怎麼她不差人來請。是你來替她請呢。」
我真的快沒有耐心了,但是為了勉勉,我還是耐著性子回答了:
「胡良娣怕打擾殿下您,隻是妾身見她的狀態,最近愈發不好了,妾身實在擔心,隻能鬥膽來叨擾您。殿下,求您看在她嫁與您兩年的份上,去看看她吧。」
我永遠看不懂太子的表情,我不明白他此時此刻為什麼一直帶著笑。
我隻覺得是欠揍,永遠也長不大的,沒有良心的幼稚鬼。
太子點了點頭,說:「本王知道了,今晚就去看她。」
還不等我謝恩,他隨即又說:「本王就知道,你一定是為了別人的事前來。」
我一頭霧水,一臉疑惑地看向他。但是我又沒什麼可辯駁的,就裝乖跪地謝恩。
他走到我身邊扶起我,然後揚長而去。
「本王現在就去。」
我怎麼看都覺得有病。
那晚他宿在了胡勉勉的房中。這一晚我睡的也很好。勉勉一定會好起來吧。
第二天傍晚,太子來看嬋兒,他與我閑聊,我才知道,勉勉確實是病了有一陣了。已經吃了一陣的湯藥了。
我聽了這話立刻沖出門去找胡勉勉。太子連忙拽住我,安撫著說:「你別著急。她已經見好了。也是本王不對,疏忽了她。她不讓我跟你說,你千萬別告訴她是我說的。」
我半帶抱怨的說:「瞞著我做什麼?我難道還會責怪她不成。我心疼都來不及。我是個身強體壯的大閑人,有什麼怕打擾我的。這個胡勉勉,總是懂不必要的事。」
太子示意乳母和下人把嬋兒抱下去,這房裡突然就剩了我們兩個。我突然緊張到連眼淚都憋回去了。
我警覺地坐到一邊,他笑著坐到我對面,打趣著問:「跑什麼呀?本王吃人嗎?」
我依舊記著仇呢,竟然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他也沒生氣,爽朗地笑了笑,說:「你以前見到本王,不是冷著就是端著,如今這番真性情的樣子,可真少見。」
我十分恐懼,不知道他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小心翼翼發問:「殿下屏退眾人,是有什麼事嗎?」
他挑了挑眉,笑著對我說:「確實有啊。本王是想問,如果本王今晚決定在你這裡睡下了,你怎麼辦?」
我強行把很多不恭敬的話咽下了。我得說一段讓他立刻沒興致的話才行。
「殿下是君,自然是您說了算。妾身又能怎麼辦呢?」
我沒等到他的不悅,隻等到他背著手湊到我面前。
他離我那麼近,我連大氣都不敢出,我下意識別過頭,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他笑了笑直起身,用一種極其欠揍的語氣對我說:「你想讓本王留本王還不留呢。本王和韻濃商量了,最近都去看胡良娣,直到她病好。本王走了,去找胡良娣了。」
他依舊背著手,大步流星地出了門。我用腳指頭都能想到他欠揍的神情。
我小聲緩緩吐出兩個字:「有病。」
他也的確信守承諾,一連著五天都宿在胡勉勉那裡。胡勉勉的病一下就好了,又能像以前陪我和嬋兒一起玩了。
胡勉勉的病一好,太子就立刻回去陪太子妃了。雖然這是我們都能預見的結果,但是我還是擔心胡勉勉傷心。於是偷偷問她:「勉勉,你以後還會難過成那樣嗎?」
這天她陪我在我的院子裡蕩秋千。
她扶住我的秋千,然後把我推得更高。我被她這突然一招下了一跳,連忙將秋千抓得更緊。
胡勉勉發覺了我的慌張,推我的動作也溫柔了下來。我回頭看她,發現她注視著天邊的行雲,嘴角掛著一種極為滿足的笑,回答我:「不會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突如其來的恐懼從背後包圍了我。我想停下來去安慰她,卻再一次被她推得更高。
她倒是返過來安慰我:「月影,你別怕,我不會做傻事的。我隻是,想開了。以前我以為,我不快樂是因為他不來看我。後來他來了,我才發現我真正的不快樂是因為他不愛我。你能替我求過來他的人,卻求不來他的心。」
我強行把秋千停住,起身回頭望著她。
她真的放下了嗎,還是又一個心如死灰的人出現了。我該替她開心還是悲哀呢?
她握住我的手,示意我別擔心。隨即又開口說:「但是,就那麼幾天,卻仿佛已經過了半生了。」
平日裡我總在她對太子發表癡迷言論的時候,說她是花癡。如今細細思索,哪怕是朋友之間的打趣,也是褻瀆了她的真心。
她對太子的愛,一直在被我小看。她所求所盼,日日失落,並非是因為被藏在深宮的寂寞,而是因為,她有血有肉的真正深愛著一個人。
這樣的感受我目前沒有辦法理解,可能也一輩子都無法理解。大概是因為,我如果愛上了太子,就會撕碎我的尊嚴。也大概是因為,我這輩子也沒有什麼愛的機會了。
那天夜裡,我讓勉勉留下來跟我一起睡。原來勉勉睡覺這麼不老實,我給她蓋了好幾次的被。嬋兒半夜吵著見我,乳母哄不好了,就抱到我的房間裡來了。
我本來害怕嬋兒吵到勉勉。想把她抱到別的地方哄。沒想到勉勉已經醒了,說要摟著嬋兒睡。嬋兒倒是很識相,抱著胡勉勉又摟又親,還奶聲奶氣地喊她勉勉娘親。兩個人玩了一會就睡著了。我坐在軟榻上笑著看。
而後我不放心兩個「孩子」睡在一起,想偷偷把嬋兒抱回她自己的房間。黑暗中我摸到了胡勉勉的枕頭,發覺已經濕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