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怕他,不敢哭,也不敢自己一個人回房間睡,就抱著枕頭縮在他的房間門口,渾渾噩噩睡了一夜。
第二天他一開門,我軟綿綿地倒在他腳邊。
他瞪著眼睛驚訝地看了我好久,脫口而出一句話:「程杳,你是真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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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以後,他對我明顯上心了許多。
他的上心,不是說怎麼對我好,而是使勁兒折騰我打擊我。
我不會做飯,他就盯著,讓我一點點學,我不肯動,他就訓人,各種各樣的手段,保準能給我訓得服服帖帖。
我打雷天不敢一個人睡覺,他可不會慣著我,直接把我房間的門給反鎖了。
怎麼哭怎麼鬧都沒有用,最後累了,真能睡著了。
我那會兒嬌滴滴的,一點兒風吹雨淋就能病上十天半個月。
他每晚逍遙快活回家明明已經很晚,第二天總能起個大早,把我從被窩裡拎出來晨跑,盯著我跑完一圈又一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個理兒秦暮聲把我教得明明白白。
我嘗試過撒嬌,也嘗試過哭鬧,在他這兒都行不通。
兩年時間,我從一隻會哭唧唧的嬌嬌女,變得獨立,有了鋒芒,也有些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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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小,也就對他頗多怨氣,其實後來想起他,情感一直都很別扭。
裴女士是在一個多小時候進來的,她坐在我的床邊,幽幽看著我,也不說話。
「媽,你要說什麼就說吧,怪嚇人的。」我做起來,態度特別端正,準備好挨訓。
誰知道裴女士不罵我,反而是長長嘆了一口氣:「我早該看出來的。」
「您看出來什麼了?」
「你十八歲那年瞞著我們偷偷早戀,高考完你去參加同學聚會,很晚了都沒回家,我急得不行,找了很多朋友親戚幫忙找你。」
我懵了一下:「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裴女士冷哼,「我們找到你的同學,才知道你喝醉了,你的小男友自告奮勇送你回家,其實啊,他根本沒想送你回家。」
我想起來了,那天一群同學吃了散伙飯,去了 ktv,大家都挺傷感不舍,都喝了些酒。
那是我第一次喝酒,一杯下去就不省人事了。
後來發生了什麼,我都不記得了。
第二天是在家裡醒來的,我爸媽隻說是我喝醉了,同學送我回來的。
我信了,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裴女士說出了這麼多我不知道的事。
「他不送我回家,送我去哪?」我傻傻地問。
裴女士一巴掌打在我的腦門上:「他帶你去了酒店,要不是你小舅舅及時找到你,你就完了。」
「秦暮聲?」
「對,他找到你時,那個小畜生在扒你的衣服,你小舅舅脫了衣服把你裹著抱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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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呆了,後背一陣陣發涼。
記憶中那個男孩斯斯文文,很幹淨,怎麼會呢?
「我們衝進房間一看,小畜生隻剩下一口氣吊著了,我估摸著啊,暮聲是念他年紀小,沒要了他的命。」
我聽得一愣一愣,怪不得他明明和我一起考上了南大,卻選了一所偏遠的院校。
當年我因為這事,還暗暗恨了秦暮聲很長時間,南大也不肯去了,逼著我爸媽把我送出國。
裴女士連連嘆氣:「暮聲這個人啊,做事向來狠絕果斷,也能忍,但是他抱著你出來時,手抖得厲害,眼睛都是紅的。」
我默不作聲,有些觸動。
「我後來想起那一幕,也是發現了一些端倪的,懷疑過。」
她一邊回想一邊慢慢地說:「但是這幾年他藏得滴水不漏,我就以為,他對你就是長輩的愛護,誰知道……」
她又嘆氣了,我低下頭:「媽,他沒睡我,我是不想去他那上班了,騙你的。」
裴女士用手指很戳我的額頭:「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還拿菜刀砍他?」
「哼,你真以為你媽瞎啊,三天兩頭和他在我眼皮底下鬧,我也是過來人,是不是那麼一回事我心裡有點數。」
我不解:「然後呢?」
「我要是不鬧一場,你們能承認?」
說著裴女士拉住我的手,柔聲道:「杳杳啊,也是因為這件事,這些年爸媽看你看得緊,不讓你去酒吧不讓你去蹦迪,談戀愛也纏著你問東問西,怕啊,我們隻有你一個女兒。」
我笑她:「我又沒怪你,怎麼說著還傷感起來了。」
「你長大了,爸媽也該放手了,你和暮聲的事,我們不反對。」
裴女士扼腕嘆息,接著說:「不過,我和他姐弟相稱這麼多年,突然改口的確有些不習慣,早知道當年就不認那冤大頭當弟弟。」
裴女士又絮絮叨叨懷念起過去。
外婆家和秦家是鄰居,我外婆和秦暮聲的母親關系很好,秦暮聲是秦家夫妻老來得子,和我媽差著十二歲的年齡。
秦家夫妻極寵秦暮聲,他年少時就是那一帶的孩子王,整天帶著一群屁點大的孩子到處為非作歹。
我媽那會兒也是得寵的小公主,年紀又比秦暮聲大,哪瞧得上他幹的混賬事。
她領著一群大點的小姑娘,把如脫韁野馬的秦暮聲給揍了幾頓。
把人揍老實了,還得逼著人家喊她姐。
「我沒有兄弟姐妹,結婚時還是他當我娘家弟弟給我提的箱子。」
裴女士說到這,有些傷感了:「隻可惜啊,後來沒多久他母親就去世了,他爸老混賬,馬上從外頭領了女人回來。」
「我們那會才知道,原來他早些年以為妻子不能生,早就在外面找了女人給他生了一對兒女,還比暮聲大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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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安靜聽她說,心情隱隱沉重了起來。
「他啊,和他爸怄著氣呢,那些年在外頭吃喝玩樂當個紈绔子弟,其實心裡不好受。」
我縮進被窩,問她:「他當年那德行,你怎麼敢把我送他家去的?」
「我打小看著他長大,他我還不了解嗎?他看著邪,其實比誰都靠譜。」
我壞壞地問他:「那你現在還這樣覺得嗎?」
「死丫頭。」裴女士給我來了一套組合拳,打得我求饒才算數。
她下床,理了理衣服:「我跟暮聲談過了,不反對,就是你自己要想清楚。」
我從被窩裡探出頭問她:「想清楚什麼?」
「暮聲這人就是擰,喜歡你這麼些年也沒吭聲,是鐵了心的,你年紀小,我怕你心性不定,害了他。」
我不吭聲了,無聲抗議。
敢情我在裴女士眼裡,是這麼不靠譜的人。
裴女士感嘆道:「不是我幫著暮聲,他呀,和他爸鬧了十幾年,最後父子到死都沒再見,當年家產之爭,他繼母和哥哥姐姐把他當仇人,老死不相往來。」
「這些年他一個親人都沒有,看似風光,其實比誰都苦,你還有我們,以後和他走不下去還能回家來,他又是一個人了。」
「媽,我會好好想清楚的。」我縮回被窩,心裡悶得厲害。
在家待了幾天,文姐通知我去辦離職交接。
沒遇上秦暮聲,倒是在坐電梯離開的時候,碰上了方欣。
她朝我點了點頭,表情平淡。
「你也離職了?」我看了看她懷裡抱著的東西,最上面有一個相框,隱約瞥見了秦暮聲的身影。
「調崗,去倫敦。」方欣抽出相框遞給我,「想看啊?拿去看。」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來,才發現這是一張三人照。
照片裡的秦暮聲還很年輕,眉目不羈,手搭在一個長相斯文幹淨的男人肩上,男人的手,則環著方欣的腰。
方欣抬了抬下巴說:「我們三個是大學同學,那個是顧平笙。」
「你男朋友?」顧平笙摟著方欣的腰,看起來關系親密。
「嗯,談了五年。」方欣微笑著,語氣淡淡,「五年前他雙腿截肢,殘廢了,被我拋棄了。」
我的心泛涼,方欣太冷靜了。
「不過,我馬上要去找他了。」方欣聳了聳肩,整個人好像一下子就明快了起來,「以前太弱了,反抗不了現實,現在不一樣了,親人我送走了,也有錢了。」
聽著聽著,我莫名有些難受。
方欣瞥了我一眼,說:「那天在暮聲的辦公室,我是故意的。」
「我知道。」
「你別生暮聲的氣,是我自作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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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欣解釋道:「你不要聽公司那些人亂說,我和暮聲沒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他帶我去倫敦,就是為了讓我和阿笙見面。」
「這些年他幫了我很多,我隻是想讓你看清自己的心,我這一走可能就不回來了,他好,我才能放心。」
我把照片還給她,「謝謝你跟我說這些,我和秦暮聲的事,一時說不清楚。」
「有什麼說不清楚的。」方欣深深吸氣,然後笑容燦爛,「人在世上,也不過短短幾十年,與其別扭蹉跎,還不如恣意相愛。」
出了電梯,臨分別時,她拍了拍我的肩膀。
「暮聲一個人時間長了,他不懂怎麼去愛人,就知道把他認為好的都給你,你要什麼就率性點,跟他直說,別擰著。」
我和方欣不熟,但這一刻免不了被她的熱忱觸動。
受教地點頭:「我知道,祝你一路平安,得遂所願。」
陽光明媚,方欣朝著太陽眯起眼睛:「我想他了。」
她擺了擺手,急切地上車,直往機場而去。
我站在原地許久,太陽很好,我伸出手,輕易就捧了一手的暖輝,指尖明燦。
「姐姐,給你花。」小女孩奶音可愛。
我低下頭,瞧見她手裡舉著一朵紅玫瑰,陽光下鮮豔欲滴。
「謝謝你小朋友。」我蹲下來接過花,忍不住摸了摸小姑娘圓嘟嘟的小臉。
「不是我送你的,是那個叔叔。」她蹬著兩條小短腿跑向一個人。
我側頭看過去,明烈的陽光下,秦暮聲半蹲著身體,揉了揉小姑娘的發心。
小姑娘墊著腳尖親他的臉頰,然後噔噔跑了。
他似乎有些不適應,身體微僵。
「你還是適合居高臨下,學人家平易近人怪別扭。」我拎著花走過去,忍不住嘲笑他。
秦暮聲站起身,看向我的目光專注:「我隻是想讓她覺得,我尊重她。」
呵,說給我聽的呢。
我佯裝聽不懂,嗤笑道:「她那麼小,不會懂你的意思。」
「嗯,我以前也這麼想。」秦暮聲逆著光,輕眯起眼睛,「她會慢慢長大,成為大人,時間走得太快,我還留在原地。」
我笑問他:「那為什麼不往前走?」
「習慣了。」
我斂了笑,心頭就像堵了一團棉花,很難受。
秦暮聲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親情於他太過薄涼。
這些年他一個人深陷在爾虞我詐的商海中,鉤心鬥角步步殺機,時間長了,涼了熱血,也淡了喜怒哀樂。
我問他:「這些年就沒想過要成家嗎?」
「沒想過。」他半倚著車門,眉目帶笑,「就隻記得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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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瞬間被他晃了眼,笑著移開視線。
「那還會繼續等嗎?」
秦暮聲沒有接話,似乎料到我的話還沒說完。
「或許我媽說得對,我太年輕了,心性不定,我喜歡一個人,從未想過是要奔著結婚去的。」
我和秦暮聲對彼此的感情,厚度從來都不是一樣的。
他要的,是一份穩定的關系,或者說,是一個妻子,一個家。
而我這個階段,要的隻是一個戀人。
「我甚至不確定,喜歡你,是不是因為一時的意亂情迷。」我直言不諱,笑道,「畢竟,你挺會。」
秦暮聲倒也淡然:「嗯,你不喜歡被動接受。」
我微抬頭面向陽光:「是被動,也確實心動。」
撩我,他是蓄謀已久,他這樣的一個人,別說我了,許多小姑娘都難免會無法抵抗。
所以我一直耿耿於懷,我跟他之間不對等,他擅長掌控,佔據主動權,而我隻能負隅頑抗,然後接受。
或許,還是自尊心作祟。
我想要自己去確定喜不喜歡一個人,而不是他謀劃著,一步一步逼我承認接受。
秦暮聲若有所思:「你是真的長大了。」
不再是那個需要他盯著,逼著才學會獨立的小姑娘。
「你才知道啊。」我忍俊不禁,「你自己都老了,還以為我是當年那個膽小軟弱的小姑娘呢。」
印象中,這是我和秦暮聲第一次平等對話,我不任性,他不霸道,挺好的。
秦暮聲莞爾:「都想好了?」
「嗯。」我點了點頭,「畢業那會兒我是不想回來的,已經申請了深造的院校,扛不住我媽的嘮叨,就回來了。」
我需要時間去成長,去確定自己的心意,去遇上更好的人。
如果在更好的人跟前,我還能堅定自若地選擇秦暮聲,那我就真是定性了,不是因為他的蠱惑一時錯亂。
秦暮聲揚了揚手機:「介意聯系嗎?」
「我沒那麼小氣。」
他半開玩笑:「那你能把我從黑名單拉出來了嗎?國際長途有點貴。」
我樂了,這事兒我倒是忘了。
當年我出國留學前,父母特意給我辦了一個送學宴,來了一屋子親戚朋友同學,熟的不熟的人都加了一堆微信。
秦暮聲就是那個時候混進來的。
我去留學的第二年春節,沒有回家過年,卻收到了一大堆的新年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