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卻忽地彎了彎眼睛:「小花貓。」
「啊?」我一愣。
他朝我勾勾手指:「彎腰。」
我猶豫著彎腰。
衣袖在我臉上摩擦。
衣料柔軟光滑,還有淡淡的香味。
動作輕柔,神情專注。
黝黑的眼睛裡,清晰地倒映我的臉。
不知怎地,好像有點熱。
我腳趾摳地,「殿下,好了麼?」
「好了。」他一笑,揚了揚蹭上墨跡的衣ŧù⁸袖,「擦幹淨了。」
「謝……謝謝……」
心裡頭想的卻是,墨跡難洗,漿洗的王大娘,估摸著又要罵罵咧咧。
要不等會送個肘子給王大娘。
她也頂喜歡吃。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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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太子一心處理政務。
時而蹙眉,時而展顏。
時而輕咬筆杆沉思。
時而下筆如有神。
我揣手站在一旁,瞧著他的小動作,倒也不覺得無聊。
天潢貴胄,在傳聞裡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
實際卻同我這般老百姓一樣,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
忽地,太子擱下筆,挑眉看我:「你打算渴死孤?」
我這才後知後覺,續上已經空了的茶杯。
太子淺呷一口,漫不經心地問:「小滿,你年歲也不小了,可有心上人?」
似乎隻是闲聊,又似乎有什麼企圖。
我答:「有的。」
「哦?」太子來了興致,撐著下巴問,「是個怎樣的人?」
我掰著手指,細數春花的優點:
「很漂亮,很聰明,很能幹,而且很善良。」
我越說,太子的眼睛就越亮,莫名讓我想到老家那隻一被誇獎就得意忘形的大黃。
心中默念兩聲罪過。
怎可將高貴的太子,比作狗子?
太子又問:「這麼多年不見,可還記得他的名字?」
「這怎麼會忘?她叫劉春花,長我兩歲,老家在落霞村南邊的山腳下,十歲那年舉家搬到東臨街,開了家豆腐攤!」
對於春花的各種信息,我如數家珍。
一想起她,便想起那又軟又滑,還甜滋滋的豆腐腦,臉上是止不住的Ŧū́⁴笑。
「六年不見,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春花?」太子的笑容,一點點冷了下來。
抬手一指門外,咬牙切齒道:「出去!」
我:「?」
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方才不還在愉快地聊天麼?
真是太子心,海底針。
11
皇後忽然召我去鳳儀宮。
安公公曾教過,我等低等奴才,輕易見不得主子。
若是主子召見,無非兩種情況,一是ţû₃犯事受罰,二是不知何時得了賞識。
一路上,我回憶了六年光景,得出一個結論——
我應當是在無意中得罪了皇後,她要罰我。
當今皇後,外號「藏紅花」,主打一個誰見誰有血光之災。
安公公曾說,隻要認錯夠快夠狠,就能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興許能被罰輕點兒,人慫才能活得久。
於是,一見到皇後,我立馬滑跪+磕頭+求饒。
「娘娘,奴才知錯,奴才知錯啊……」
邊說邊哐哐磕頭,頭破血流。
主打一個真誠。
一套絲滑連招下來,就連皇後都愣在當場。
一時之間,鴉雀無聲。
最先出聲的,是皇後身邊的少女。
「姑媽,這便是那位?」
說話時,滿臉不屑。
「身為男子,怎麼這般不要臉,竟引誘太子表哥!」
勾……勾引太子?
我心裡「咯噔」一下,「我沒有!」
一雙鳳眸,冷冷望著我。
皇後道:「你這狗奴才,事到如今還敢狡辯?那晚在御膳房善後的隻有你,你以為本宮查不到?」
「若不是太子將此事壓著,本宮早就治你的罪了!」
聞言,我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太子將此事壓著?
他早就知曉那晚的人是我?
那為何不治我的罪,反倒要讓我去東宮當差?
「姑媽,若是讓人知道,太子表哥寵幸了這麼個狗奴才,皇家臉面往哪擱?」
「何況,太子表哥身邊那麼多貌美如花的侍妾不寵幸,偏偏寵幸一個男人,誰知道他是不是用了見不得人的手段?」
少女滿臉怨懟地看了我一眼,用溫柔的語調拱火:
「若是讓他留在東宮,繼續勾引太子表哥,那東宮一脈豈不是要絕後?」
「若他是女子,能給表哥添個一兒半女也就罷了,可偏偏啊……唉……」
少女重重嘆了口氣,一臉惆悵。
她越說,皇後的臉色便越陰沉。
「來人,將這狗奴才拖下去亂棍打死!」
12
安公公說得不對。
人慫,活得也不久。
母儀天下的皇後,竟然不分青紅皂白要將我亂棍打死。
回想起這六年,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伏低做小像孫子,為的不就是能平安回家嗎?
老子都要被打死了,還忍個屁!
泥人都有三分氣性呢!
雖然我被好幾名侍衛壓著動彈不得,但我的嘴還能動。
「傻逼!你兒子好男風,還強迫我,他不僅是斷袖,還是強奸犯!就這還太子呢!!換別的朝代,早就蹲大牢去了!!!」
「而你,卻反咬受害者一口,神他媽受害者有罪論!你兒子是金子嗎?真當誰都喜歡!」
「還有你這個煽風點火的傻逼,別以ṭù₆為我看不出來,你就是饞你表哥身子了!得不到他的人,就除掉他身邊的人!」
侍衛們邊打我邊罵,就連路過的狗都沒有幸免。
皇後忍無可忍,讓人拿東西堵住我的嘴。
我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棍子。
疼得眼冒金星。
我好像看到一條河。
河對岸,死去的大黃,在衝我歡快地搖尾巴。
大黃,等等我!
我爬起來朝它跑。
耳邊,忽然有個聲音問:「大黃是誰?」
我疑惑地停下腳步。
四周空曠無垠。
隻有我和大黃。
我們在田野裡漫步。
在小河裡嬉戲。
「大黃是誰?」
那個聲音又來了。
煩不煩!
我一巴掌往旁邊拍去。
隻聽一陣脆響,我陡然睜開眼。
正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人捂著臉衝我笑:「手勁挺大。」
太……太子?
13
說實話,此刻見到太子,我有點尷尬,也有點害怕。
那時候我以為自己要死了,把他和皇後罵了個狗血淋頭,這可是重罪啊!
誰能想到我還活著啊……
大黃要不你帶我走吧!
我尷尬地開口:「殿……殿下,您不是出宮了麼?」
太子拿手帕輕輕擦拭我額角的汗,「你被母後帶走後,有人向我報信,我便回來了。」
「趙小滿,對不起,若不是我,你也不會受委țũₒ屈。」
「我將你帶到東宮,原是想保護你,卻沒料到母後會趁我出宮,做出這種事……」
太子垂下眼睫,看著有些自責。
他說的是實話,如果不是他,我怎麼會遭此橫禍?
不僅失了清白,還被汙蔑成男狐狸精,甚至被打得全身是傷。
可謂身心俱疲。
所以我沒搭腔。
「以後不會了。」
太子將一個大金牌子塞到我手裡:「若再有人趁我不在,找你麻煩,便將它拿出來,除了我父皇,沒人敢動你。」
這牌子我知道,是太子的專屬令牌,能調動禁軍,貴重無比。
我問:「如果找我麻煩的是皇上怎麼辦?」
太子怔了一下,小心整理好被角,然後輕聲道:「我會擋在你身前。」
他的表情溫柔又真摯。
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為……為什麼要露出一副情聖表白的樣子???
被人見到又要說我勾引他了。
我趕緊將令牌還給他:「這……這太貴重了,奴才不能要。太子殿下若當真心中有愧,想補償奴才,便送奴才出宮吧。」
「這樣一來,想必皇後也會放心。」
「不行的,小滿。」
太子直直望到我眼裡,方才還一副「我命都能給你」的情聖樣,拒絕起來卻是不假思索。
「你還差四年才能出宮,此事孤做不了主。」
「可是,管事明明說……」
太子打斷我,一字一頓:「孤做不了主。」
哦……
我失落地拉過被子蒙住頭頂,繼續睡覺。
太子在床邊站了很久,目光灼灼,仿佛要將被子燒穿。
過了會兒,他幽幽嘆了口氣:
「對不起。」
14
接下來半個月,我都躺在床上養傷。
好幾個丫鬟小廝一起伺候,讓我體會了一把做主子的快樂。
半個月沒吃肘子,全東宮都很饞。
於是一能下床,我便馬不停蹄跑到小廚房燉肘子。
香氣滿東宮飄。
管事的聞著味就來了,吸溜口水問:「還有多久能好?」
「快了快了。」我拿小扇子煽火,「殿下回來沒?等會兒先給他送過去。」
管事的直嘆氣:「回了,這會兒正喝悶酒呢。」
「怎麼了?」
在我印象裡,太子從來都不是貪杯之人。
「皇上給殿下指了門婚事,殿下抗旨,被禁足了。」
我一愣,「為何要拒婚?」
管事神情復雜地看了我一眼:「你是真沒看出來?」
我滿臉疑惑。
「太子殿下真可憐。」
我:「?」
「我侍奉太子這麼多年,就沒見他對誰動過心。這麼多年,隻有你一個。」
我騰地一下站起身,表情千變萬化。
「啊?」
「誰?」
「我?」
「好小眾的文字,哈哈,別開玩笑了。」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诶,他怎麼能喜歡男的?」
「還有我……我也不喜歡男的!」
人在尷尬的時候,會假裝自己很忙。
就像現在,我的嘴巴在輸出,手在拼命比劃,腳趾也恨不得摳出一座大宅子。
「罷了。」管事深深看了我一眼,「今日是太子生辰,卻同皇上皇後大吵一架,還被禁足,內心定然苦悶,你去陪陪他吧。」
「可是我……」
管事的死命把我往太子房裡推:「我幫你看著火,你幫我看著太子。」
不是……誰要和你交換啊!
我欲哭無淚。
我現在隻想躲著他。
15
此時,太子自斟自酌,滿臉悵然。
看見我時,臉上隱隱有些笑意,「你怎麼來了?」
一看到他,滿腦子都是方才管事的那句話。
我調轉方向想跑。
管事卻伸手推了我一把,無聲做了個口型:「快去!」
我隻好踏進房間。
不自在地輕咳兩聲,實話實說:「管事的讓奴才來陪您喝酒。」
「他倒是喜歡多管闲事。」太子啞然失笑,招手讓我過去,倒了杯酒遞給我。
「會喝嗎?」他問。
我仰頭一飲而盡,未了咂巴咂巴嘴,好像沒嘗出什麼味道。
太子笑著誇獎:「好酒量。」
這一聲誇贊讓我飄飄然,於是接下來,酒水一杯接著一杯下肚。
太子單手撐著臉頰看我,偶爾才自己喝一杯。
沒有人說話。
整個房間裡,隻有倒酒的聲音。
沒一會兒,我就放飛了。
「醉了嗎?」
我嘿嘿一笑,摟著太子的肩膀,衝他打了個長長的酒嗝,「這才哪到哪?再來!」
「趙小滿,你酒品真差。」太子的聲音裡,染上些許無奈。
「嗐!」我揮揮手,「我是第一次,你忍一下。」
說完,又喝了一杯。
但是手沒找準地方,酒水從唇角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