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舔了舔唇角的酒水,疑惑道:「酒呢?」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嗓子發緊:「忍不了。」
下一瞬間,酒壺被掃落,碎了一地。
而我,被太子壓在桌上。
黑發垂到我胸前,蹭得痒痒的。
我問:「幹嗎?」
他「嗯」了一聲。
「啥意思?」我晃了晃不太清醒的腦袋,企圖搞明白現在的狀況。
當溫熱的嘴唇貼上來的一瞬間,我腦子炸了。
「太……太子殿下,你清醒一點!你馬上要娶太子妃了。」
「你這樣,是打算收我做男寵嗎?」
太子抬起頭,眉目間滿是深情。
「不會的。」
「趙小滿,我不會娶任何人。」
「我隻會娶你。」
我覺得太子好像醉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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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男人哪能談什麼娶不娶?
律法。
道德。
綱常人倫。
哪一樣能允許男子之間的嫁娶?
16
這個晚上,我夢到了當年撿到的公子哥,他說他叫段砚秋,可保我一世榮華富貴,問我願不願意隨他走。
少年的臉,與太子的臉逐漸重合。
我陡然睜開眼,正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
「你醒了?」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蹭著我的臉。
「你……你怎麼在我床上?」我嚇得陡然坐起,連帶著被子也被掀開。
眼前人的身體上,隱約有些紅痕。
而我身後,也傳來陣陣刺痛。
太子撐起身體,漫不經心道:「這裡是孤的房間。」
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接著是如洶湧波濤般的回憶。
「想起來了?」他問。
我隻想裝死。
怎麼就酒後亂性了呢?
我張了張嘴,半天憋出一句:「殿下,昨晚那是……喝醉了……」
「真正喝醉的人,是不會有反應的。」
太子展顏一笑,柔順的發絲垂在胸前,覆蓋住那抹紅色。
「可還記得昨晚我說過的話?」
這輩子不會娶任何人,隻會娶我。
說得那般認真,不像是一時興起。
我慌忙挪開眼:「殿下,我隻是個奴才,若您當真喜歡男人,那也應該是從世家子弟裡挑……」
「趙小滿。」太子打斷我,唇角勾起一個危險的弧度,笑意卻不達眼底,「八年前,你已經辜負過孤一回。」
八年前?
我張大嘴巴:「真……真的是你?」
「想起來了?」
太子幽幽道。
「那一年,孤說要帶你走,你說要為爹娘守孝三年,三年期滿,孤按照你給的地址找過去,卻是一片廢墟。」
震驚!
當年我是這麼說的?
幸好爹娘不知道。
不然非打死我不可。
「那你……為什麼要帶我走?」
他狠狠敲了敲我的頭:「我喜歡你啊,木頭腦袋!」
「啊?」
我呆愣地看著他。
怔怔地說:
「殿下,強扭的瓜不甜。我有心上人,求求您放過我吧。」
「別提春花,她早嫁人了。」
「孩子都生了倆。」
太子欺身而來。
「趙小滿,別惦記人妻了,惦記我吧。」
「好不好?」
接下來所有的話,都被悉數堵了回去。
17
我不明白太子為什麼非要在我這棵樹上吊死。
也不明白身邊人為什麼都說,能被太子看上,是我的福氣。
可感情一事,不都是你情我願麼?
說喜歡我的太子,卻從來不問我的意願。
我趙滿,胸無大志,人又慫,夢想是娶到青梅竹馬的春花,開一家小店,她賣豆腐,我賣肘子,和和睦睦過一生。
在皇宮的這六年,我謹小慎微,與人為善,從未出過差錯。
隻等四年後出宮,拿著攢好的銀錢去提親。
可如今,這一切卻被太子撞了個粉碎。
我聽說,太子為了拒婚,在金鑾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進。
皇上大怒,下令誰都不許管他!死了也是活該!
皇後驚慌失措,找到我時不復上次的高高在上,滿臉疲憊。
「趙小滿,本宮給你兩個選擇,要麼離開京城,隱姓埋名過一輩子,要麼現在本宮便殺了你。」
「你留著,隻會害了我兒一輩子。」
「皇後娘娘。」我低下頭,「奴才和太子沒有任何瓜葛,您送奴才出宮吧。」
不知道為何,每說一個字,心便慌亂一分,好像有什麼在抽離。
聽見我的回答,皇後松了口氣。
她似乎以為,我會死皮賴臉強行留在太子身邊,又或者趁機獅子大開口。
可是我都沒有。
就如我之前所說,太子又不是金子,還能讓所有人喜歡不成?
皇後派人送我出宮。
美其名曰是「護送」,實則是「監視」。
我連東宮都沒能回,更別提收拾行李。
真是白瞎了那麼大一口砂鍋!
走出宮牆的那一刻,忽然下起了傾盆大雨。
沒有傘,我隻能硬生生淋著。
要離開生活了六年的地方,到底有些不舍。
我想回頭最後看一眼。
隔著厚厚的雨幕,始終看不真切。
18
「呀,小滿,是你回來啦?」
東臨街頭的豆腐攤,已經變成了一家店。
當我走近時,險些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春花一眼便認出我,半是驚訝半是欣喜。
「怎麼也不打個傘?快些進來。」
我應了一聲,踩著湿漉漉的鞋進了店。
店面不大,但收拾得幹淨整潔。
「隨便坐,我去給你盛碗豆花暖暖身子。」
熱氣騰騰的豆花上桌,上頭撒著一層白糖。
拿勺子輕輕攪動,白糖溶化進豆花裡。
舀一勺送進嘴裡,又甜又軟。
還是這麼好吃。
或許是吃到了久違的味道,又或許是見到了熟悉的人,讓心情放松。
眼淚忽然啪嗒啪嗒掉了下來。
「小滿,你怎麼哭了?」春花有點不知所措。
「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哭,就是、感覺胸口堵得慌。」
後頭一個男人掀開簾子走了過來,看到這一幕先是一怔,隨即問道:「娘子,這位是?」
「哦,是同我一起長大的弟弟。」春花笑著迎了上去,「他叫趙滿,和你說過的。」
「是小滿弟弟啊。」男子笑著走到我跟前,「你好,我叫徐然,是春花的夫君,若是不嫌棄,便喚我一聲姐夫。」
我邊抽噎邊道:「春花,你真的成親了?」
「對啊,都成親三年了,去年給你生了一對侄兒。」
春花笑得很幸福。
三年前,春花十九。
十九歲的春花,終究嫁作他人婦。
嗚嗚嗚……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感受。
很復雜。
就像是鹹的眼淚,掉進甜的豆腐腦裡,再加上辣辣的豬肘子……
很多種味道交織在一起。
「時候也不早了,不如上我們家坐坐,正好將這身湿衣裳換下來。」
徐然提議。
我搖了搖頭:「不了,我得回家一趟。」
春花點頭:「那日後得空,便來坐坐吧。」
「春花……」我低下頭,艱難開口,「我得離開京城了……」
「為何?」春花一愣。
我沉默。
半晌沒等來我的回答,春花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你何時離開?」
「今晚。」
聞言,春花還想說些什麼,被徐然拉著去了後頭。
一碗豆花見底,我正想著要不要說一聲再走,春花和徐然正好出來,手中有一個包袱。
「這是我自己烙的餅,路上餓了吃。」
「好。」我接過,擦了把眼淚,笑著說,「春花,姐夫,你們倆要好好過日子啊。」
「嗯,等你安頓好,一定要寫信過來,到時候我們去看你。」
19
後來,我帶著爹娘,在一座偏僻的小鎮安頓下來。
我不燉肘子了,因為肘子總讓我想起那段不太美好的時光,以及那個一日三餐都要吃肘子的人。
這世上,怕是再也沒有比他更愛吃肘子的人了。
我現在改賣餛飩,皮薄餡大,滋味一絕,在鎮上出了名的好吃。
每天客來客往,我便能從他們的談天說地中,知道些許消息。
比如說,去年太子殿下娶妻,今年太子妃為他生了一對龍鳳胎。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正在剁肉餡,一走神差點砍傷手。
看來,太子也不是隻近男色。
如此,皇上與皇後也算安心了吧。
不過這一切都與我沒關系。
反正這輩子也不會再見到他了。
專心做生意吧。
20
這天晚上沒什麼客人,我正要提前收攤,卻有人朝我喊:
「老板,來碗餛飩,肘子餡的。」
我頭也不抬:「抱歉客官,我這兒有三鮮的,純肉的,荠菜肉的,香菇肉的……就是沒有肘子餡的。」
「當真沒有?」
那人緩緩走到我面前。
聲音和語氣都分外熟悉。
我猛地抬起頭,看到的是這些年無數次出現在夢裡的人。
「怎麼,很意外?」他挑眉笑道。
我看了看四周, 下意識想跑。
之前皇後就說過,她會一直派人盯著我。
若是我動了回京的念頭, 或是見太子, 那些人便會將我就地處決。
太子抓住我的胳膊:「別跑了,沒有人跟來。」
我一臉懵逼:「怎……怎麼回事?」
太子輕咳兩聲:「我現在,已經不是太子了。」
不是太子?
我試探道:「皇上?」
「Ṫů⁹咳咳……」太子險些被口水嗆死, 「你可真會想!」
「我的意思是, 太子之位,現在是我弟的。」
「反正他是個事業批, 更適合這個位置。」
「而我是個戀愛腦,所以選擇來找你。」
他說得很輕松。
後來我才知道,為了能來找我, 他用盡了手段,險些把自己作到沒命。
還真是個頂級戀愛腦。
「為什麼要找我?」我不理解。
「我記得, 三年前就告訴過你。」他牽起我的手,在上邊輕輕落下一吻, 「我喜歡你,趙小滿。」
就因為喜歡我,所以放棄唾手可得的皇位,不遠千裡來找我?
他這是要把我塑造成「禍國殃民」的形象嗎?
可我從來沒有主動示好過。
「段砚秋, 可我從來沒說過我也喜歡你。」
21
時至今日,我也不明白自己對段砚秋的感情。
我們有過兩次肌膚之親。
第一次,他中了藥, 不受控制。
第二次, 是醉酒後的你情我願, 我倆都不無辜。
雖然我不怪他, 可心裡卻總是像扎著一根刺。
他很好, 模樣好,家世好,性格好。
樣樣都好。
就算他是男子,若當真想追求另一名男子, 恐怕也很難讓人招架。
可是, 心裡有個聲音告訴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從御膳房那一次開始,到後來, 一切都是錯的。
「小滿,我不會強迫你,更不會拿身份壓你, 我知道你討厭什麼。」段砚秋溫柔一笑, 「我隻是想來見見你。」
「給我個機會,慢慢追求你,好嗎?」
盯著他真摯的臉, 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他的神色一點點暗了下去。
「餛飩,吃什麼餡的?」我問。
他眼睛一亮,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我想吃肘子。」
「幫我收攤, 等會回去給你做。」
夕陽下,兩個身影推著小車,慢慢往家走。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