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應了一會,才慢吞吞地說:「我見你暈倒了,不能見死不救。你還說你做錯了事,你做錯了什麼事才傷得這麼重?」
我苦笑一聲。
「我錯信了不該信的人,沒做本來該做的事,還害了別人。落得今日這個下場,也算我咎由自取。」
他很困惑的模樣,問我害了誰。
我看著他單純的樣子,突然覺得有了希望。
橫豎他也是個王爺,能否幫我?
反正再糟也不過是我死,顧雲亭也死。有沒有這事,顧雲亭都鐵定是活不了的。
若到了這份上,我還想不通駱儀璟和顧雲亭有大過節,也太傻了些。他們都想置對方於死地,都利用了我,不同之處在於顧雲亭利用我暗殺駱儀璟,而駱儀璟利用我做文章。
我說不清他們誰更不磊落,二人都不光明。但起碼顧雲亭沒有騙我的感情,沒有殺我的孩子,沒有在他的新婚夜喂我一碗落胎藥扔我出府自生自滅。
想到這,我心一橫:「我若坦白了,王爺能保證不往外說嗎?」
駱儀璋重重點點頭:「我一定不往外說的。」
「顧雲亭。我害了顧雲亭。」
駱儀璋又反應了好久:「前段日子下了獄那個顧雲亭?」
我點頭。
他不說話,似乎在想什麼,我追問道:「王爺能幫我見他一面嗎?我想我該親自與他道個歉。是我害了他。」
他有些為難,這一為難又是很久,看來他是真的不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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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焦地等待他的回答,他雖為難,但還是答應了:「好,我幫你見他,有些難辦,但你這麼可憐,我會盡力幫你的。」
我想,若說有誰能扳倒駱儀璟,應當隻有顧雲亭,我也隻認識顧雲亭。不管是為我自己,還是為補償他,我都想救他出來。
盡管我不知道朝堂中那些恩怨糾葛,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我,還是想試試。
?
7.
出了小月之後,我喬裝成家奴被駱儀璋帶進大牢,顧雲亭坐在牢房角落閉目養神。他曾經那般豐神俊朗,被牢獄生活磋磨得瘦了一圈,臉色也變差了,囚服穿在他身上如同掛在骷髏架子上。
我蹲在監牢外,抓住欄杆。
「大人。」
他睜開眼,望向我,眼神很冷。
是了,他理應是恨我的,我寧可死也不幫他成事,還反手將他害到這個地步。他想必是後悔救了我的。
他半分理我的意思也沒有,重新閉上眼,我硬著頭皮自顧自往下說:「如今我才知自己錯了,但道千遍萬遍歉意也彌補不了,我知道。
「若早知今日,我應當聽你的話,早早殺了他。可人世哪來那麼多早知道,我悔也晚了,隻想問問我是否還能為你做些什麼,以彌補萬一。
「若我真是陸凝眉,我一定殺了他,可我不是。對不住,大人,我為活命,沒有說實話。我不是陸凝眉。所以我也不想給將軍府翻案。」
他突然睜開了眼睛。
我瑟縮了一下。
盡管他囚在裡面出不來,昔日懾人的氣場卻還在,況且本就是我理虧,如何能不怕。
他凝視我良久,久到我疑心是不是非得我死了他才能出了這口氣,他開口了。
「我早知你不是陸凝眉。」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他勾著唇角,笑得頗為諷刺:「錦衣衛天南海北地查案,兩年前我去過邊關,見過陸將軍和陸凝眉,我知道她長什麼樣子。」
我往前了兩步,目光灼灼地盯著他:「那你為什麼不捅破?為什麼送我去豫王府?!」
「因為我沒有選擇。為什麼選你,原因我已經說過了,隻有陸凝眉才能殺了他。見你是陸凝眉時,我便知真的陸凝眉想必已經跑了。天大地大,我無從追回她,時間耽擱不起,我隻能用你。你不坦白,我便也裝糊塗。」
他早知我不是陸凝眉。
但他還是送我進了龍潭虎穴。
駱儀璟不是好人,他也絕非善類。
我是誰不重要,我的命不重要,反正在這些達官顯貴的眼中就是可以隨意作踐的東西。
真可笑。
我嘲諷又痛苦地笑出聲,他無動於衷:「隻是我低估了江霧,想來他們也早看出你不是陸凝眉,我去見你時,他們便偷了我的印鑑,不然他們如何能掌握得了我的行蹤,如何能得手?」
顧雲亭想用我殺了駱儀璟,卻被駱儀璟和江霧反將了一軍,身陷囹圄。而我被兩頭利用,卻懵然不知。他們雙方皆知我不是陸凝眉,卻都短暫地認下我陸凝眉的身份給我編個美夢,讓我為他們所用。
若我當初就流放了,日子會比現在好過些麼?
他閉上眼:「你既來找我,想來是在駱儀璟那遭了禍,又身受蝕骨之毒,你也害我鋃鐺入獄,誰也不欠誰,你我兩清了。」
這怎麼能兩清?我被動地卷進這些我根本不懂的是非中,我遭受的,他遭受的,這樣輕而易舉便能兩清嗎?又不是市集上交易,給了錢拿走貨便錢貨兩訖,人與人之間的虧欠從來就是一筆爛賬,隻要糾葛起來,就再也算不清了。
我深吸一口氣:「我要做些什麼才能救你出去?」
「就憑你?你沒這本事。」
「隻有你能扳倒駱儀璟。殺了他。」
「原是為了自己報仇,我便說你沒那麼好心。」
我語塞。我是有私心,但對他也沒壞處。
他突然走過來,離我近在咫尺。
「你從此便跟著睿王。你救不了我,他才能。問問他要你做什麼吧。」
我愣住了。
那個腦袋不靈光的,睿王?
?
8.
我從大牢裡出來,和駱儀璋一同離開。我偷偷瞧他,還是那副溫吞的樣子。
也許這些權利中心的人都太懂得偽裝。如我初見顧雲亭時,他滿面春風和煦;又如駱儀璟,能生生做出一副寬和善良痴情模樣。而眼前的駱儀璋,想必也是隱藏了鋒芒的。
我問他:「王爺,您能救顧大人出來嗎?」
他還是那副為難的樣子。
我索性挑明:「顧雲亭說了,我救不了他,隻有你能,他叫我跟著你。」
他那副溫吞遲鈍的模樣驟然收斂,仿佛一霎時變了個人,雙目一片清明:「看來他算是信任你。」
我苦笑一聲:「我害他如此,他會信我?不過是沒路可走了,死馬當活馬醫罷了,我是陸凝眉,這個身份用好了能做出文章,就像駱儀璟一樣。他把我交給你,並非指望我真能做什麼,不過是讓你也用我做文章罷了。」
他輕笑一聲:「你也不傻。」
我厭惡被人欺騙的感覺。我之前還當他是傻子,原來我才是。可是我沒有辦法。
我詢問他將軍府到底是怎麼回事,顧雲亭和駱儀璟又有什麼過節,他簡要說了幾句。皇上身體越發差了,但卻還沒立太子,陸將軍支持已故先皇後的二皇子端王承繼大統,西廠提督江霧和丞相府都是支持駱儀璟的,江霧和丞相出手做出了這樁冤案,然後才有那些事。
我又問那顧雲亭怎麼會摻和進來,駱儀璋反問我,若你登基,有這麼個前朝時專幹髒活且勢力驚人的人,你會留他嗎?
我不禁想,他們真的開心嗎?
回了睿王府,他給我安排了身份,他的貼身侍婢,往後就跟著他。
平時他還是那副遲鈍模樣,我看著都替他累。
我進了睿王府半月後,宮裡來人說要辦大宴。駱儀璋問我想不想進宮,我說不想。但他卻說我進宮多認認人有好處,往後不一定哪個是仇敵哪個是盟友。
我便跟著駱儀璋進了宮,席間以紗巾覆面,反正隻是侍女,不露真容也無所謂。
駱儀璟的座位就挨著駱儀璋。
但諷刺的是,他沒認出來我。
秦若姍也陪同他進宮了,她壓根沒有多瞧我一眼。畢竟誰會在意一個侍女呢?
我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眾人到齊後,皇上才帶著一個妃子出來,聽通報。是叫柔嫔的。皇上年歲不小了,須發皆白,但這柔嫔卻是年輕明豔。紅顏鶴發,走到哪都是造孽的事,偏偏在皇宮中便是理所當然了,多諷刺。
那柔嫔座席比皇上矮一些,她落了座,抬起頭,我便瞧見了她的正臉。
我一時怔住了,反應過來時,趁著給駱儀璋斟酒悄聲問他:「那位柔嫔娘娘,姓什麼?」
「似乎是姓江。」
我放下酒壺:「她不姓江。」
駱儀璋疑惑地看向我,直起身前,我輕聲說。
「她是陸凝眉。」
?
9.
陸凝眉的美豔玲瓏世間僅有,見過一次便忘不了。被流放時,我怨恨地想過她會在哪,也許過著平淡的生活,災禍與她無幹。當以陸凝眉的身份卷入紛爭時,我便更恨她。
但我怎麼也想不到,她竟然進了宮,改頭換面成了皇上的妃妾。皇上命不久矣,她圖什麼?
思來想去,也隻有給她父兄報仇這一個動機了。
我突然心慌起來,總覺得今晚這大宴隻怕不安生。酒酣耳熱時,皇上說柔嫔善舞,要柔嫔起舞助興,她應下了便去換衣服,我心慌更甚,跟駱儀璋打過招呼便悄悄跟出去。
她換好衣服從偏殿出來,我在小徑上攔住了她。
她皺眉看著我:「你是何人,敢私下攔本宮?」
我揭開面紗,她目光中的驚異不比我剛認出她時少半分。
我們見過,她自然是認識我的。她一把拉住我:「你怎麼會在這?」
「說來曲折,陸凝眉這個身份帶給我的除了災難別無他物。你又為何進了宮?」
短暫地沉默後,她放開我:「是我陸家對不住你。我知道我父親希望我好好活下去,但我實在無法苟且偷生,我非得替父兄報仇不可。今日皇上若死,我必不能活,望你能替我給父兄上柱香。」
我大驚:「你要刺殺皇帝?!」
她點點頭,就往前走。
我趕緊拉住她:「你殺了皇帝也無用!害你將軍府滿門,他不是主謀!」
她停下腳步,回頭審視地盯著我:「不是他指使顧雲亭滅我將軍府滿門麼?」
「不是!」我慌忙搖頭,「是相府和西廠,顧雲亭被陷害了。前因後果我都參與,我清楚,我沒必要袒護顧雲亭,你信我。丞相秦敬明,和西廠提督江霧,這兩個人你可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