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都過來了,難道沒了你我還會餓死?」
我從未聽過賀言這麼冷的聲音,像是乖巧聽話的偽裝一瞬間從他身上剝落,整個人變得鋒芒畢露、凌厲如刃。
我到底沒有推開那扇門,隻是在回到辦公室後囑咐秘書:「等下讓賀言過來一趟。」
半小時後,小男孩挺拔地站在我面前,像棵枝繁葉茂的小白楊,神情看不出絲毫破綻:「江總,您有事兒找我?」
我笑了一下:「你這稱呼,倒很公私分明。」
他得意地翹了下唇角。
「好了,你鎖一下門。」
我敲了敲桌面,賀言很聽話地轉身反鎖了門,然後撲過來,趴在桌前看著我:「姐姐叫我來是想我了嗎?」
「……」
「當然不是。」
我戳了戳他額頭:「你倒是敢想!我是想問問你,暑假你不回家,你爸媽不擔心嗎?」
賀言眼中一瞬間情緒翻湧,卻又在下一秒盡數隱藏,褪成一貫的清澈和乖順。
他笑著說:「姐姐不用擔心,我已經跟他們說過了,我會留在學校這邊實習的。」
我敏銳地察覺到,他聲線中有一絲緊繃,真相大概率並非如此,甚至可能和他剛才在樓梯間打的那個電話有關。
但賀言顯然不想說,我也沒有強行追問的打算。
隻是淡淡道:「既然這樣,N 大離公司還是挺遠的,為了你上班方便,我在公司附近幫你租個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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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住在姐姐家裡嗎?」
我嘆了口氣,無奈道:「賀言。」
他小狗似的眼睛裡湧上星星點點的委屈,抿了抿嘴唇:「我知道了。」
「房子不用你租,我已經找好了。」賀言說著,撐著桌面湊到我近前,「姐姐今晚陪我回趟學校,可以嗎?」
我對他委屈巴巴的樣子毫無招架之力,同意下來。
結果挽著賀言的手走在學校裡時,撞見了一個小姑娘。
雖然已經是暑假,但 N 大還留了不少學生。那小姑娘穿著水紅的短裙,頭發扎成松散的馬尾,看上去活潑又亮眼。她望向賀言的眼睛裡,是絲毫不加遮掩的傾慕。
「賀言,考試前我給你的信和禮物,你看了嗎?」
賀言本來神情雀躍,聽到這話笑容忽然消失,聲音也冷淡下來:「信我沒看,那個盒子我已經拜託你室友放回你書架上了。我不會收陌生人的東西。」
這話說得一點兒也不客氣,小姑娘眼圈都紅了,看著我強顏歡笑:「這是你姐姐嗎?」
「這是我女朋友。」賀言面無表情地說,「我們還有別的事情,沒什麼事的話我要走了。」
小姑娘再難繃住神情,有些難堪地轉身,匆匆地離開了。
我望著她的背影,有些恍惚。
我的大學時光,總是行色匆匆,過得拘謹又困頓,直到四處奔波賺到第一桶金後,才算好過一點。
等回過神,我已經和賀言並肩走到了籃球場邊,我側頭看了一眼:「你好歹對人家小女孩客氣點兒。」
「是她太煩了,纏了我半學期,我已經說過很多遍,我不喜歡她,她就是聽不進去。」
我笑了一聲:「我之前就聽說,你是 N 大的風雲人物,喜歡你的姑娘多得要命。」
「但我隻喜歡姐姐啊!」
他想也沒想地脫口而出,昏黃燈光與悽清月色糾纏在一起,隻有賀言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滿不加遮掩的、鮮豔的愛慕,就這樣從迷霧中跳脫出來,坦蕩蕩地呈現在我面前。
我的心跳忽然漏掉一拍,有種久違的、罕有的單純悸動閃過。
說話間,我們已經走到了男生寢室樓下,賀言上去收拾東西,我就站在樓下,點了支煙等他。
偶爾有學生經過,會往這邊看一眼。
我倚著燈柱,懶洋洋地望著他們,神思漫遊無際。
賀言動作很快,我不過抽完兩支煙的工夫,他已經拖著行李箱下來了。夏夜晚風吹過,我低頭看了一眼,懶懶地問:「你就這麼點兒東西嗎?」
「是啊,很多東西之前已經拿過去了。」
小男孩用空著的那隻手來牽我:「我們走吧。」
11
我送完賀言,回家已經是深夜。
年輕小男孩一直很黏人。
他新租的房子有張巨大的沙發,落地燈曖昧的光線下,賀言纏著我非要一個告別吻。
我沒答應,他就強行湊過來親了我一下,又在我發怒前火速地道歉:「對不起,姐姐,下次不敢了。」
未出口的話被堵了回去,我隻好無奈地擺擺手:「算了,我走了。」
他很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他一樣。
細想起來,這些年我身邊的人來來往往,與嚴景軒更多的是利益糾葛和成年人的分寸。
隻有賀言。
幾乎我所有單純的、不加修飾的快樂,都與他有關。
我本以為陸珩應該已經睡下了,可打開門才發現,客廳還亮著一盞燈,暖黃的光帶著淡淡的甜香襲來,我脫掉高跟鞋,從玄關走出去,就看到蜷縮在沙發上的陸珩。
黑暗裡的燈光將他包裹,把那股仿佛不屬於人間的清冷感盡數驅逐。他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在眼下留出一片淺淺的陰影。
我走過去,挨著他坐下,輕輕地叫了一聲:「陸珩。」
陸珩睜開眼睛,清冷的眼底不見半分惺忪困意,好像他剛才並沒有睡著。
我怔了怔,接著就感受到一股溫熱的力道覆上了我的手臂。
陸珩湊過來,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看著我,低聲道:「我幫你煮了蘋果蜂蜜茶,你可以喝一杯醒酒——」
話說到這裡忽然頓住,他海水般的眼睛裡漸漸地浮出鮮明的痛楚:「你沒有去談生意嗎?」
「……朝和的訂單,之前早就籤下來了。」
我凝視著他的眼睛,淡淡地說,「累了一天,不早了,你去睡吧。」
說著,我站起身就要走,然而手腕被陸珩一把攥住,接著眼前景物變換,等我反應過來,人已經被他按在沙發上,困在了兩臂之間。
他伸出手,輕輕地摩挲著我頸側,嗓音裡帶著低沉的怒意:「累了一天,你還有精力去哄他嗎?」
輕微的刺痛感傳來,我估摸著他大概是摸到了賀言留下的痕跡,不由得有些頭疼。
顯然,和之前留下剃須刀一樣,賀言這次也是故意的。
「我說過,你要給我時間。畢竟在你回來之前,他陪了我很久,我總會心軟的。」
我捧著陸珩的臉,直接吻了上去:「來吧,如果你真的很介意的話,就親自覆蓋掉它。」
我很相信陸珩說的,在國外的那八年,他除了想我,沒有再接觸過別的異性;因為縱使我們已經是二十六歲的人,他的動作依舊莽撞而青澀。溫涼的指尖落在我手腕,總是令我在失神間想起那年盛夏。
那並不是一個愉快的夏天,在所有人因為漫長又輕松的暑假而快樂時,隻有我站在命運的岔路口,不住地回望,想著還有陸珩在的那些時光。
「陸珩……」
我把臉埋在他肩頭,終於沒忍住流了眼淚:「你知道嗎?你剛走的那兩年,我真的好想你。」
我並不是沒有談過戀愛,剛上大學不久,系裡有個長得像陸珩的學長,我追到了他,並竭盡我所能地對他好。
隻是我小心翼翼的對待並沒有換來同等的回報。那年的元旦晚會,我在後臺聽見他跟別人炫耀:「什麼系不系花的,這種家裡窮的女孩就是好得手。等著吧,我下個星期就能把她帶出去住。」
我僵在門後,半晌沒有動,懷裡的鬱金香開得正好,那當然不是他喜歡的花,而是陸珩喜歡的。
我在那一刻意識到:世界上隻有一個陸珩,也隻有他會無條件地、不求回報地對我好。
現在他走了,其他人再像,也不是他。
再往後的年月裡,我漸漸地有了更多的事情要忙碌,當初那顆柔軟但脆弱的真心,被一層又一層堅硬的高牆包裹起來。
我隻在很偶爾的時候會想起陸珩,想起我美麗鮮嫩,但毫無自保之力的青春時代。
眼淚浸透睡衣的布料滲進去,陸珩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的手甚至在微微地顫抖:「江娆。」
「江娆……」
也許是黑夜與暖黃燈光交融的氛圍太過溫馨,我心底築起的高牆也被無聲擊潰。
陸珩附在我耳邊,叫了無數聲江娆。他的吻溫柔而有力,像極了這些年來長久而堅定的愛,密密實實地將我包裹。
而至少那一刻,我的真心,隻在他一個人身上。
12
嚴景軒約我吃飯,說有件重要的事要說。
上次車裡的對話後,似乎他也意識到自己的過界,沒和我再見過面,倒是讓秘書來送過一次東西。
是隻首飾盒,裡面放著一枚稀有的粉鑽戒指。
「今天怎麼沒戴,不喜歡嗎?」
落座後嚴景軒往我手上看了一眼,我搖搖頭,從包裡取出那隻盒子,推回到他面前:「戴不習慣,你還是拿去送給喜歡這些東西的小女孩吧。」
嚴景軒拿著玻璃杯的手輕輕地一頓,衝我曖昧地眨眨眼:「哪還有什麼小女孩?江娆,除了你,我可是很久沒有過女伴了。」
「……你說有重要的事告訴我,到底是什麼?」
再說下去,話題就危險了,我不想接這個茬,幹脆另起話題。結果話音剛落,就看到嚴景軒的神情驟然嚴肅起來。
他雙手交疊支在下巴下面,認真地說:「你知道嗎?其實在和我們達成合作之前,還有一個公司向朝和提供過方案——很巧的是,他們的方案幾個關鍵點,幾乎與我們完全重合,但報價卻比我們低了三個點。」
我怔了怔:「你的意思是……公司有內奸?」
嚴景軒不置可否,反而端起桌上的紅酒杯喝了一口,這才繼續道:「我一開始也這麼想,直到我繼續查下去,發現那家向朝和提供方案的公司,名叫然簡——當然,你肯定對這個名字很陌生,但一定知道它最大股東的名字,唐雪。」
我怔在那裡,半晌才低聲道:「你是在暗示我什麼嗎?」
「不,我隻是單純地把我查到的東西如實相告,判斷的權利交給你自己。」
他吃掉盤子裡最後一塊牛排,揮手叫來服務生買單,「哦對了,最終他們還是決定與我們達成合作,是因為持有朝和 11% 股份的一位神秘股東,堅決地站在了我們這邊。」
我皺了皺眉:「是你的朋友?」
「我也希望如此,很可惜不是。」嚴景軒站起來,居高臨下地望著我,「要不要去我家喝一杯?」
「不了,我要回家。」
嚴景軒一點兒都不意外的樣子,他聳了聳肩,順手拿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好吧,我就知道。我已經讓司機把酒放在車裡了,等下你記得拿走。」
聽起來他是要把他的車和司機都讓給我,我站起來,追著嚴景軒的步伐往出走:「不用了,我自己開了車過來。」
「寶貝,你喝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