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觸感隻停留了短短一瞬就被我推開,我側過頭去,擦了擦嘴唇,淡淡道:「開什麼玩笑?」
「我就知道你不會上當。」
嚴景軒聳了聳肩,又不甚在意地站直了身子,把我籤完的合同接過去:「好了,沒什麼事你可以回去,繼續和你的小男朋友溫存了。」
「不著急,他回去處理他家裡的事情了,我今天有空。」
他挑了挑眉:「那,一起去喝一杯?」
但我怎麼也沒想到,在我跟嚴景軒常去的酒吧裡,竟然會碰上賀言。
起初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直到嚴景軒循著我的目光望去,然後笑起來:「江娆,這不是你之前養的小男孩嗎?」
幾米之外的卡座裡,賀言面無表情地坐在那兒,手裡晃著一杯酒,卻一口沒喝。
他身邊一個長卷發的女孩湊過去,卻被一把推開。
旁邊的男孩咳了兩聲,一臉不可思議:「不是吧賀言,你那位姐姐都不打算和你玩了,你還真打算一輩子為她守身如玉啊?」
「閉嘴。」
賀言抬起眼睛,冷冰冰地瞧著他,一貫溫和聽話的小孩,此刻看上去竟然乖張、冷厲,「再多話就從這兒滾出去。」
嚴景軒在旁邊「嘖」了一聲:「江娆,你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啊。」
賀言並不是表面上那樣乖巧、天真的小男孩。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那邊的賀言不經意地抬起頭,目光掃過一圈,然後就死死地定在了我這邊。
驚慌的情緒從他眼中一閃而過,等望見我身邊的嚴景軒時,就變成了毫不掩飾的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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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著那杯酒起身,走到我面前:「姐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輕啜了一口杯中的百利甜:「這裡安靜。」
賀言睨了一眼我身邊的嚴景軒:「他是誰?」
「……公司的合作伙伴。」
顯然嚴景軒也聽到了我的話,他挑了挑眉,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卻沒有再作聲。
賀言似乎松了口氣,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俯下身來,小心翼翼地問:「姐姐,我可以坐在這邊嗎?」
4
賀言在我身邊坐下的同一時刻,嚴景軒已經向他伸出一隻手,淡笑道:「你好,嚴景軒。」
這個名字在本市如雷貫耳,賀言自然也是聽說過的。
他的唇線繃得更緊,卻到底還是伸出一隻手,與他交握:「賀言。」
「小賀同學看起來年紀很小,還在讀大學?」
「大二。還好,畢竟江娆不喜歡年紀大的。」
嚴景軒笑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自然。年輕的孩子聽話又好打發,我倘若隻想玩玩,也喜歡找年輕小姑娘。」
賀言咬著牙,差點兒捏碎了手裡的酒杯:「是嗎?看來嚴總經驗豐富,實在算不上幹淨。」
……
我支著下巴,饒有興趣地聽他們唇槍舌劍,直到嚴景軒的手機響起。
他接起電話,唇邊的笑容保持不變,眼神卻漸漸地凜冽。
「是嗎?」他嗓音冰冷,「別的本事沒學會,倒學會告狀了。既然如此,你告訴老頭子,我今晚就回去看他。」
嚴景軒掛了電話,收起手機,衝我露出一個狀似遺憾的笑:「說好的今晚陪你一起喝酒,看來要爽約了。」
「你去吧。」我淡淡道,「我不用人陪。」
身邊賀言貼過來,挽上我的胳膊,又示威似的看了嚴景軒一眼。
他不以為意,隻是衝我淡淡一笑:「那後天見,別忘了,我們還要去朝和那邊談合作。」
我點了點頭,將杯中剩的酒一飲而盡,再抬眼時,嚴景軒高大挺拔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酒吧門口。
「好了。」
我敲了敲桌面,轉向賀言:「現在來說說吧,你怎麼會在這裡?」
賀言定定地看著我:「姐姐,你真的要跟我分手嗎?」
他問這話時眼圈微紅,嗓音裡帶著一絲輕微的顫抖,我想到從前的很多個夜晚,我懶洋洋地靠著軟墊,賀言很乖巧地湊過來,給我點煙。
我會吻住他,把滿口煙草的氣息渡過去,看著他嗆咳著流淚,再毫無誠意地道歉:「抱歉,寶貝。」
賀言總是不會介意,他會在止住咳嗽後撒嬌地湊過來,繼續向我索吻。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我,喉結與脖頸共同構成優美又流暢的線條,看起來好像任人宰割,有種脆弱又驚人的美麗。
一如此刻。
我嘆了口氣:「賀言,你還小,離開我,找個小姑娘談一場正常的戀愛,未嘗不是件好事。」
「我不要。」他盯著我,「姐姐,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小男孩倔強的樣子看起來實在惹人憐愛,我揉了揉太陽穴,揮手叫來酒保:「給我一杯長島冰茶,再要一個冰杯。」
這一杯喝下去後,醉意上湧,我整個人都變得暈沉沉的。
我想了想,決定換個話題:「你有東西落在了我家,等下回去取走吧。」
說著,我站起身來,身子輕輕地晃了一下,賀言立刻湊上前扶著我。
從他身上傳來一種年輕男孩子特有的、清新又好聞的氣息,我往後靠了靠,讓自己站穩。
賀言悶聲道:「江娆,我好想你。」
他才十九歲。
他遇見我時,是張什麼都不懂的白紙。
由我一手調教而成,每一寸骨骼都與我相合。
我終究沒能忍住憐惜和心軟,倚在賀言懷裡上了車。
好在他雖然點了酒,卻一口都沒喝,平安無事地把車開到了樓下。
我伸手去推車門,冰涼的風灌進來,小孩溫熱的手臂卻從背後環過來,下巴抵在我肩上:「別走。」
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不知怎麼的,就想起第一次見他時的情形。
N 大舉行籃球賽,有個感興趣的弟弟邀請了好幾次,我終於得空赴約。
跑車停在籃球場外時,正值夕陽西下。
我倚在車邊,饒有興趣地看過去,正瞧見場中央的賀言跳投進一個三分球,全場歡呼,他卻漫不經心地擦了下汗,目光向這邊看過來,恰好與我相對。
天邊大片血紅的光芒塗抹,倒映在他眼底,那一瞬間,我心中的目標就此轉移。
我轉身去旁邊的小超市買了瓶水,然後徑直走到正在球場邊擦汗的賀言面前,他動作頓了一下,垂下眼看著我:「姐姐,我們認識嗎?」
「不認識,不過現在認識了。」
我微微地偏過頭,衝他笑了一下:「我叫江娆。」
賀言接下了那瓶水,從此開始了和我長達一年的戀愛。
一開始,我很清楚,自己是在賀言身上尋找曾經陸珩的影子。
他的少年意氣、近乎偏執的固執和驕傲,總會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拖進回憶裡,讓我記起過去那個卑微又拘謹的自己,和把我從地獄的泥淖中救出來的陸珩。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在我心裡,賀言與陸珩的界限越來越明晰。
因為陸珩雖然救我於水火,但他的性子是冷的,情緒也很少外露。
賀言卻像一團火焰,耿直又熱烈,在我的生命裡毫無遮掩地燃燒著。
去年冬天,我終於談下了一筆僵持了三個月之久的大合同。
為表慶賀,我帶賀言去逛街。
站在商場門口,我彎起唇角:「今天喜歡什麼,隨便刷。」
賀言欲言又止地望著我,片刻後,他從包裡拿出一張卡,遞到我面前。
「姐姐喜歡什麼,可以隨便刷。」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八千塊以內。」
「我拿到了獎學金,姐姐,今天的約會由我負責,好不好?」
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那一刻,我耽溺於少年赤誠的真心,並在他毫無保留的愛意坦白中,再一次清晰地意識到,他不是陸珩。
陸珩從沒說過他喜歡我。
這個人是清冷寡言的,他的愛也是隱忍不發的。
可賀言不一樣,我後來在商場裡挑了一條兩千塊的吊帶裙,去試衣間換上出來後,他當著店員的面撲過來,抱住我,眼睛亮亮地看過來:「江娆,你好漂亮,我好喜歡你。」
他說過無數次喜歡我,在半夢半醒間,也會含糊不清地叫我的名字。
「姐姐,」賀言直勾勾地望著我,「我還能跟你回家嗎?」
「你放心,我保證,什麼都不做。」
5
我還是把賀言帶回了家。
他也很乖巧地睡在了沙發。
還好今天陸珩不在,不然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第二天,我被電話鈴聲吵醒,接起來就聽到陸珩清冷的聲音:「江娆,陸家這邊有點兒事,我今天可能回不去了。」
「好。」
我捏著手機,一邊勾起被子下床一邊道:「早些回家,我會想你。」
掛掉電話,就對上門口賀言似有怨懟的目光,我愣了一下,接著就聽到他的聲音:「姐姐一定要當著我的面跟別人調情嗎?」
我有些頭疼,想了想,還是走過去,站在他面前。
還沒來得及開口,手已經被賀言一把攥住。
「賀言,你聽我說。」我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語言,「昨晚其實我喝醉了,有些話當不得真——」
「但我當真了,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信。」
賀言打斷我的話,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江娆,我說過,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他繃著唇線不說話時,神情是冷的,眼神亦是凜冽的,就好像從前那個乖巧聽話的小男孩,不過是我的錯覺。
我在這一刻忽然意識到,那也的確隻是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