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織夏訥訥接過,埋下臉一口一口吃著面,吃得兩頰鼓鼓的,苦思的眼神,斂在低垂的睫毛下。
到底人與人之間,該以什麼論親疏。
那晚許織夏的情緒過分跌宕,猛烈撞擊的真相,猝不及防的應激,耗盡了她的心力。
而他像是一片無需服用的鎮靜藥,第二天,許織夏狀態無比的平靜,平靜到有些呆滯。
紀淮周帶著耶耶,陪她去了棠裡鎮。
他砌的那個兩米長的花池裡,都是風化的幹土,周圍長起了雜草。
那天,紀淮周戴著雙黑膠防護手套,除掉雜草,清去幹土,替換上她買的營養土。
他在花池前坐著凳子,凳面矮,他兩條長腿得岔開,純黑美式領口短袖顯著胳膊和腰肩緊致的肌理輪廓。
他拆開快遞箱,搬出一株株羅德斯花苗。
許織夏就坐在邊上。
耶耶懟著苗葉子四處嗅,年紀小,調皮,爪子壓住苗根,啃起了葉片。
下一秒就被紀淮周曲指一敲腦袋。
“小胖狗。”他批了聲。
耶耶嗚叫,白茸茸的腦袋往許織夏那處鑽,許織夏馬上彎腰抱它過去,怨了他一眼。
紀淮周被瞪得笑了。
他這家庭地位……不堪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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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織夏抱著耶耶,看他種植,等花苗都種下去了,她就要開始按時給它們澆水。
她一如當年,在這個院子裡,心有了寄託,越來越安穩。
——哥哥,這是什麼花?
——羅德斯,想養麼?
看著他又一次為她種下羅德斯,許織夏不經意間彎起了眼睛,憂鬱逐漸消散。
目光從花池,靜靜抬望向他的側臉。
他也一如當年的少年,頂著張漂亮迷人的臉,幹著野外的糙活。
許織夏輕緩地扇著眼睫。
“哥哥……”
他撈起一株花苗,填著土,“嗯”聲回應。
許織夏喃喃,語氣是陳述的,又像是在問自己:“你不會丟下我的。”
紀淮周頓了一頓,側過臉,毫無疑問地勾著唇:“丟不下,哥哥是一刻都不想和你分開了,恨不得把自己栓你身上。”
陽光下,許織夏眼珠子晶亮。
世俗將血緣關系看得那麼重,而她對等待媽媽過不去的執念,也是對血緣關系的執念。
可是他,小姨,小姨父,幾個哥哥,阿公阿婆……這裡的每一個人,都給了她親身的體會——人的關系在於感情,不在血緣。
能舍棄的,就是不重要的,至少不是最重要,或者沒那人自己重要,而血脈相連的那人丟下她了。
但哥哥說過,他永遠不會丟下她。
這裡的每個人,都不會丟下她。
不知為何,越是接近內心,她的內心越是泛空。
長年累月蓋在水瓶子裡的水,往下倒,瓶子慢慢在放空,一時不習慣,沒有實感。
許織夏在他接著去幹活時,不由再喚了他一聲:“哥哥。”
“嗯?”
她輕聲說:“你親親我吧……”
紀淮周意外看她一眼,又笑著垂回下頭:“現在?”
“嗯。”
“再幾分鍾。”他嗓音低了,手下動作利落。
空落落的感覺讓她難受,許織夏不想等,腔調都委屈了起來:“你親不親?”
尾音未盡,他就一把拽下了黑膠手套扔開,大手直探向她細白的頸。
許織夏來不及思索,他滾燙的手掌便與她頸部的肌膚相吻合,她喉嚨在他掌心,臉被他虎口抵住下頷抬高了。
他掐著她的脖頸,一個巧勁,猛地拉近了兩人距離,臉壓下去,直接探舌,全然失去分寸地深吻住了她。
他咽喉不自覺吞咽,手背青筋脈絡清晰,但舍不得使勁,隻是扣住她。
陽光似稀碎的金箔灑在院子裡,空氣裡有泥土和花苗鮮活的味道,隨著他的氣息渡入口中,直透進她的體腔。
許織夏仰著臉感受他唇舌的溫湿。
這個沒有緩衝的深吻熱烈得她頭腦發昏,心口呼吸起伏,但她懸浮的心終於降落到了實地。
五歲前的許織夏都在夢裡,她夢醒的人生,是五歲那年,在雨夜的冰室前,遇見他開始。
在此之前的她殘破不堪。
而這十七年,有人重新把她養過了一遍。
第74章 暗室逢燈
許織夏在棠裡鎮的院子裡,皺巴起來的心被他舌頭激烈交織的深吻熨平,她半空中的靈魂有了重量,帶著十七年前那個迷失在雨夜裡的小孩兒,一起平平穩穩地,落回到了地面。
當晚回到檀園,別墅有客登門。
許輕苑不請自來,同周清梧要女兒。
怕見著要應激,周清梧提前叫紀淮周帶許織夏回屋裡去,讓明廷也先上去,她獨自在客廳和許輕苑聊。
冷靜上一日,許輕苑的情緒倒是穩定些了,生母面對養母,態度還算是好的,打擾的話說了,照顧許織夏的謝意也表達了,隻是在要回女兒這事上,她的立場格外強硬。
“夏夏是我的骨肉,理應要跟我回去。”
兩人坐在沙發溝通。
紀淮周事先告知過,因此周清梧心裡有準備。
聽完許輕苑的話,周清梧靜靜說:“許太太,你的心情我理解,可這事,你我說了都不算,要聽寶寶自己的。”
許輕苑坐得端莊,不退讓:“我打心底裡感激你們,養育的恩情我們會報答,但她是我生的,她怎麼能不回家。”
她棄養當年隻有五歲的許織夏,周清梧對此是頗有微詞的,隻是本著教養以禮相待。
可眼下三言兩語聊下來,周清梧對其觀念實在不敢茍同。
被大宅院女德思想毒害的人,可憐可悲也可恨。
“父母對孩子哪有什麼恩情。”周清梧沉住氣:“是生是養都是責任和義務,天經地義的事情不能算功德。”
“我沒有恩,你也沒有,你生下她,為的是你自己,她出生,並不是她想的。”
周清梧條理清晰,語氣柔中有剛:“倒是為人父母,不評估自己的撫養能力,就自私生下孩子,孩子過得好就罷了,要是活得痛苦,恨你也無可厚非。”
許輕苑也知自己千不該萬不該丟下她,所以一下子就被這些話戳中,眼眶泛紅,強忍住淚:“我當年是情非得已,我是後悔的……”
“可是寶寶是無辜的,你的苦,不能向她討。”周清梧語重心長:“許太太,某種意義上來講,孩子對父母才是有恩的,我尊重她的任何決定,希望你也能尊重她。”
其實那時候,許織夏抱著雙腿,就悄悄蹲在二樓的樓梯口。
周清梧當然舍不得許織夏走,但她不能去左右她的想法,在這敏感的關頭,她選擇回避。
應激吞掉了許織夏的活潑,短時間內,她處在不願與人正常交流的狀態,周清梧隻託紀淮周告訴了她一句——
慢慢想,不著急,隻要你是開心的,留在哪邊都沒有關系,小姨這裡永遠是你的家。
那晚烏雲濃厚,遮住了月亮。
許織夏伏在陽臺,仰望著天,是陰的,看來明天要下雨。
隔壁響起推門聲,許織夏回眸,見他從臥室走出到陽臺,齒間銜著根煙,剛點上,煙頭亮著一丁點星火。
四目相對,紀淮周一愣,扯唇笑了。
他夾下嘴裡的煙,邊按進小茶幾桌上那隻煙灰缸裡,邊抬眼向她瞧過去。
“哥哥每次想偷偷抽支煙,怎麼都被你抓到?”
玻璃壁燈映射出水波紋路,照下來,眼前似有水光蕩漾,晃得人心柔柔的。
他手上咬痕觸目,許織夏盯了會兒,小聲說:“你抽好了。”
“男人壞也不是這個壞法,哥哥親你都舍不得用力,怎麼舍得你聞二手煙。”他腔調頹懶,可話卻是情真意切的。
許織夏看著他揿滅煙,丟在煙灰缸裡,人走到面朝她的護欄前,胳膊肘搭上去。
他身量高,腰背得往下俯,睡袍領子就垮開了,露著鎖骨和硬硬的胸肌,在勾引誰似的。
後半句話更不著調:“你哥哥隻在床上對你壞。”
許織夏躲開眼,望著烏雲佯裝沒聽見。
這人哄她態度都不端正,她接不住他的惹逗。
紀淮周笑了聲,她這會兒和小時候一樣,隻和他說話,他肯定要逗得她不得不開口,以免她自己悶著。
他指尖點點自己的下唇角:“看看。”
許織夏轉過眼,看到他微微上翹的嘴角,有小小的紅痂,是下午在院子裡,她咬的。
誰讓他吻得那麼猛烈,一直勾著她舌頭吮……
紀淮周隔著護欄,伸手捏捏她下巴:“我們今今牙齒這麼尖呢,是不是得和那隻貪吃狗一樣,磨一磨?”
許織夏理虧:“以後不咬了……”
“嘴巴咬就咬了,”他笑:“下面別亂咬就成。”
許織夏這經驗是想不歪的,但他直白講出了下面兩個字,她不想想歪都不行了。
她嘀咕著趕他:“哥哥還是和烏雲一起快走開吧。”
紀淮周嘖聲:“用完我就丟?”
誰用你了……許織夏腹誹。
她羞惱的表情正中下懷,紀淮周若無其事地接上話題:“我說喉結,亂咬要出人命的。”
許織夏訥了訥。
他一副不知情的樣子,調侃:“你這咬合力,一口下去,哥哥可受不住。”
許織夏狐疑地瞟向他。
迎上她目光,紀淮周忽而一笑,別有深意地壓低了聲音:“你以為是哪裡?”
許織夏臊起臉,不作聲,側過身去看紅木花架上的植物。
“男人的命根子?”他隨意問。
她假裝忙著觀賞。
紀淮周眼尾勾著笑意,將她的局促看在眼裡:“男人確實都喜歡嘴。”
許織夏想憋著,沒憋住,低嗔:“不要臉……”
她摸著一盆綠蘿的葉片,聽見他在笑,又聽見身後有翻越的動靜,不由回首。
男人從她眼前跳躍而下,轉瞬進了她的陽臺。
許織夏受到驚嚇,臉上終於有了強烈的情緒,還好他們的陽臺相連,掉不下去。
她眼神在怪怨他不知危險,嘴上也口是心非地怪他:“你怎麼……私自進我房間?”
“我不要臉啊。”他理所當然。
“……”這方面,許織夏理論不過他,她這會兒說話又輕又慢,把話往回圓:“不是說你喜歡嘴,哥哥肯定不喜歡。”
“別冤枉人。”
她疑惑。
他說:“我喜歡。”
在她還懵神的那幾秒,紀淮周胳膊摟上她腰,勾近她的身體,和自己緊緊貼住。